這話說完，領隊依舊保持着職業微笑，直到記者轉過身去，他忽然變得臉色鐵青，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就算是給沈劍最直觀的答覆。
教練見了這情況，趕緊跑過來打圓場，順便把沈劍也叫上場去，免得二人再起爭執。
但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一個錯誤決定。
沈劍上去不到二十秒，直接在場上做出各種違規推擋，甚至連球權都不要。其實教練非常清楚，沈劍有無數種發泄方式，但他這次偏偏用出了最無腦的一種。
這種蠻橫的手段，只會引起嚴厲判罰，沈劍已經失去了理智。
誇張的動作，魯莽的衝撞，這一切都在犯規邊緣試探，簡直像是做給誰看的，如此直觀的泄憤方式，當然也引來對方球員的復仇式針對。
吃了兩分鐘小罰之後，教練沒再讓他上場，這可能對雙方球員來說都是一種保護。而且比分差距早已拉開，贏得勝利也並不艱難。
沈劍耷拉着腦袋走下來，就這樣默默靠在候補席，直到隊伍取得勝利，球員們魚貫而出抱在一起慶賀，他卻仍然埋着頭傻站着。
頒獎臺上，領隊早已準備好了一長串演說詞，他在上面極盡讚美的詞彙，祝賀球員們取得勝利，並用最體面的方式享受這份榮耀。
看着臺上的光鮮亮麗，歡呼和掌聲越是激烈，沈劍心中的反差越是巨大。
教練向角落裡投出無奈的目光，這個落寞的身影，似乎與最終的勝利毫不相干。
評獎環節接近尾聲，雖然沈劍在最後一節的瘋狂犯規表現令人咋舌，但他還是用這一個星期的努力，贏得了屬於自己的MVP稱號。
只不過教練沒敢讓他領獎，只是解釋說沈劍身體不適，並派了個學生代表上去。
這種狀態上去，捅出什麼簍子可就難收場了。
賽後，教練把MVP獎狀親手交到沈劍手裡，並想好好勸他一番。
但拿到獎狀的瞬間，沈劍立刻把它撕得粉碎，隨即扭頭跑得沒影了。
也不知道爲何，沈劍對於這份獎學金有着癡迷的渴望，從前他對於物質的需求僅限於吃飽穿暖，甚至認不出幾個服裝品牌。
或許是在開學那天，他看着趙蘭從包裡扒開一層層塑料袋，取出幾疊新舊不齊的鈔票。從那時候開始，他就下決心不再依靠誰了。
而且數額巨大也只是一方面，可能更重要的是它代表的意義。這份全校上下獨一無二的獎勵，更能讓他找到那種證明自己的感覺。
體育館正在組織散場，沈劍獨自躲在遠處的小樹林裡，靠在灌木叢邊發呆。
不一會兒，人員漸漸稀疏，沈劍手機響起。
是教練打來的，這個時間應該是要集合返校了。
接連掛斷了好幾次，沈劍正準備關機，卻忽然被一陣既視感拉到往昔的回憶裡。上一次這麼頻繁掛電話，還是在初中時期，自己離家出走的時候。
沈劍躲在網吧，母親趙蘭焦急地一遍遍撥號，他一遍遍掛斷。
回過神來，沈劍愣了一下，忽然想給母親打個電話過去。
離家的遊子，在人生地不熟的遠方受了委屈，但這個港灣卻能永遠敞開懷抱，舔舐傷口。
電話那頭，母親依舊很忙碌，只聽見廚房裡叮叮噹噹的響聲，以及主管的催促聲。沈劍想了一大堆話，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
“怎麼啦？沒生活費了？”
“不是，我… 沒事，問一下你吃晚飯了沒。”
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變作最尋常的問候。
他想對趙蘭訴苦，想道歉，想說自己搞丟了三萬多元的獎學金。
但迅速掛斷電話，沈劍的神情再次改變，他還是那個倔強的少年，這筆錢必須拿到手！
再過一星期左右就是期末考，這段時間幾乎沒可能把數學成績惡補回來，雖然沈劍也清楚此事難有迴轉的餘地，但他還是試圖找點希望。
沈劍首先找到了班主任，雖然三個月來他沒少在班裡惹麻煩，但班主任畢竟還是向着自己班裡的學生，有些事說不定能出出主意。
“行了行了，你還是去找找數學老師吧，讓他把題目出簡單一點也行啊，找我有啥用？”班主任聳了聳肩，覺得自己無能爲力。
緊接着，沈劍還真的跑去數學老師那兒，雖然題目再簡單沈劍也不一定能過，但他也妄想着額外收穫，比如提前透題等等。
“這幾套模擬卷，你先慢慢做吧，我們的題庫每年都是機器抽選，你找我也沒用。”數學老師搖着頭，還不忘嘲諷兩句：“憑你的聰明勁，要是稍微認真一點，也不至於這樣子。”
找完一大圈，幾乎把自己熟知的老師教練尋了個遍，然而並沒有絲毫收穫。
沈劍此時陷入一種巨大的無助，這學期並不長，但他好像已經得罪了太多人，以至於關鍵時刻想找誰出出主意都很難。
雖然張老師脾氣好，還和王金磊有點交情，但他的性格又溫順過頭了，在領導面前始終是一聲不吭的類型。
絕望之中，沈劍鬼使神差地撥通了王金磊的電話，雖然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爲什麼會找一個完全幫不上忙的人。
或許是訴苦吧，除了遠在海外的舍雷爾之外，沈劍如今找到了第二個能夠分享心事的人。
“小子，你還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之前還想給你打電話祝賀一下，現在遇上麻煩事了才找我啊？”
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王金磊早已有所耳聞，但他就等着沈劍主動來訴苦。
“我是真的沒想到，你們大人也有這種記仇的。”沈劍苦笑着答道。
“怎麼？你口口聲聲的大人，就沒個七情六慾了？”王金磊輕嘆道：“我看你小子早就該接受一下社會的毒打，不然永遠不長記性。這個世界上不記仇的恐怕只有阿貓阿狗，就算狗急了還得咬人呢，你真以爲誰都能慣着你？”
這個比喻，讓沈劍不自主地噗嗤笑出聲來，他如今和王金磊的交談變得越來越隨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