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時前,王金磊本已在牀上躺下了,但現在他奔襲在高速公路上,心中五味雜陳。
他怎麼也沒想到,沈劍這小子居然主動給自己打電話,而且還提出一個奇怪請求。
“讓我去你們球場打雜吧,包吃住就行,就當是暑假工。”
猜都不用猜,這小子和家裡鬧翻了,現在走投無路,否則也不會低三下四來求自己。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之前他那種謹慎與高傲消失得無影無蹤,在此種情況下能想到第一時間打這通電話,說明沈劍心裡已經慢慢消除了一部分牴觸情緒。
凌晨五點多,剛剛抵達S市,王金磊趕緊聯繫了趙蘭,他當然不可能和沈劍一樣小孩子氣,這種事必須和家長好好溝通。
其實他並沒有做好準備,但心底裡還是想了解一下,沈自堅這些年來經歷了什麼。
“你好,是趙女士嗎?”王金磊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說清楚身份:“我是沈自堅以前的朋友,現在有點事情和你商量一下。”
“是找他嗎?我和他離婚八年了,而且他三年前就在加拿大去世…”
“你誤會了,這次我是來找你的。”王金磊糾正道:“沈劍是不是和家裡鬧矛盾了?如果你正在找他的話,先彆着急,這小子昨晚給我打過電話了。”
趙蘭吃驚之餘,還是鬆了口氣,這次居然如此輕易就找到了沈劍,但她想不到這種事會被前夫的老友碰上。
尋到沈劍家中,天色矇矇亮,二人的話題先從沈自堅開始。
一來,是王金磊想平復多年來的故交之情,畢竟十年生死之別實在叫人嘆惋。
二來則是想通過一些蛛絲馬跡,找尋一下沈劍這種性格的成因。
聊了一會兒,趙蘭並沒有提到更多有效消息,更多的只是訴苦。比如當年丈夫怎麼無情,現在兒子如何叛逆。
其實趙蘭自己也想不通,當年在氣頭上稀裡糊塗離了婚,結果丈夫一走就沒了音訊。
她只是大概知曉,二人離婚的一大原因,是沈自堅對冰球的不捨。
其實退役之後,這東西作爲日常喜好也未嘗不可,他畢竟不是專職教練。
但丈夫卻瞞着自己做了很多出國準備,他想去CHL執教,這意味着天各一方。(CHL作爲加拿大正式級青少年聯賽的一組,每年爲NCAA和NHL輸送大量人才)
日益加深的矛盾讓丈夫整日不思歸家,最終只能走向破裂邊緣。
王金磊的很多問題,並未能從趙蘭這兒得到解答,但他自己其實能猜的八九不離十。
二人聊到旭日東昇,話題慢慢回到沈劍身上。
“既然這小兔崽子找到了,還是煩請王哥明天把他送回來吧。”趙蘭最終嘆道。
“我覺得… 這樣恐怕不妥當。”王金磊苦笑着答道:“聽說你想把他送去德育中心,他肯定也是嚇到了,就算明天給你送回來,不出半天可能還得跑。”
“那可咋辦,這孩子我是真管不了,當年出國的時候他才五歲,現在就跟陌生人似的,我也是走投無路啊。”
“如果你信得過的話,今年暑假可以讓他來我這兒鍛鍊鍛鍊,這總比送去什麼德育學校靠譜一些。”王金磊笑着說道。
“這…”趙蘭的表情明顯透露出不悅:“王哥,不是我信不過,但要真讓這小子瘋玩三個月的冰球,恐怕更難收心了。”
“你放心,我就是幫忙管教而已,至於冰球,肯定連冰鞋都不讓他碰。”
當然,王金磊這話並不是放空炮,他確實不會讓沈劍摸到冰球,至少目前不會。
既然趙蘭已經流露出不想讓兒子從事運動員的想法了,而且沈劍這小子和他爹當年一樣嘴硬,那王金磊肯定要選擇曲線救國。
走之前,王金磊還去沈劍臥室轉了一圈,試圖尋找一點瑣屑細節,但他發現這小子幾乎沒什麼特別的習慣和愛好。
沒有日記,沒有明星海報和玩具,沒有漫畫書和遊戲機,甚至衣服也全是純色。
是謹慎到什麼地步,纔會把所有的秘密全部藏在心中?
這與那個球場上極端張揚的少年,簡直判若兩人。
“王哥,真的麻煩你了,如果他情況好點了,還是送回來吧。”趙蘭還是有點不放心。
“沒事,這種孩子,我每年都要帶幾十個,不差他這一個。”
……
沈劍坐在後座上一言不發,但與上次吃飯的時候不同,他開始四處張望,儘管高速公路上的風景大同小異,這至少說明他心情還不錯。
當然,他還以爲自己離家出走的計劃正處於密不透風的狀態。
殊不知王金磊正在用手機偷偷給他拍照,並且發到了趙蘭那邊。
“小子,到了那邊,可沒你的場子用。”王金磊假模假樣吩咐道:“去了也頂多是一些端茶遞水的活兒,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無所謂,我也沒打算給你添麻煩,假期完了就自己滾蛋。”
沈劍的語氣明顯比之前俏皮許多,這次短暫的離家之旅,其實已經超越了期待。
王金磊偷偷抿嘴笑,這崽子比他爹還嘴硬。
不上場,你能春風得意多久?到時候眼巴巴看人訓練比賽,難免有技癢難耐的時候。
一夜未眠處理了這些破事,王金磊回到B市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補個覺。
直到傍晚時分,二人來到訓練基地,大部分隊員早已解散,沈劍也趁此機會大概熟悉了一下環境。
在訓練場,王金磊正吩咐着以後他要怎麼打雜,但沈劍卻早已心不在焉。
他的雙目始終沒有離開場地上的紅藍線,冰面每天都要保養,而上面醒目的標誌線似乎刺激着沈劍的每一根神經。
王金磊觀察着他的眼神,沒錯,眼神無法騙人,尤是這種純澈的少年。
“想上去玩玩?”
“別釣魚執法啊,不是說好不讓去麼。”沈劍假裝漫不經心答道:“而且我冰鞋都沒帶。”
“這小子!少擠兌人。”王金磊笑了笑,嘆着氣給他提來一雙冰鞋:“說好了啊,僅此一次,下不爲例。”
初來的第一天,二人心照不宣地破了例,王金磊也不清楚,自己爲何會鬼使神差地幫他去找一雙冰鞋來。
直到看見沈劍自在地穿梭在冰面上,王金磊這才瞭然。
籠中少年,誰能忍心他於無聲處悄悄振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