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當武器戰爭變成金融戰爭,近代的世界已經完全成爲商人的天下,這大概是那些先賢所不曾預料到的。
在鬱藍眼裡,好的商人是一杆用來平衡經濟的稱,而不是一個吞噬他人財富的無底洞。她賺到的錢從來不會成堆扔在倉庫不用,而是不斷化爲流動資金,在其他項目上被循環利用。
結果到達海城的時候,上天給了鬱藍一個巨大的驚喜。
這裡的人,居然不會製造海鹽!
“之前咱們吃的鹽,是從哪裡來的?”鬱藍大惑不解道,“別告訴我全是湖鹽。”這片大陸上的鹹水湖並不多,而且路過的時候鬱藍也沒有看到傳聞中的鹽田,她本來以爲是當地人嫌規模小沒有製作……
沒想到是根本不會製鹽?
陳折戟用奇怪的目光看了一眼鬱藍,很快想起來自家媳婦並非實打實這個世界的人,而起就算是原本的顏丹歌,生長在富裕官家的嬌小姐,沒有這種常識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解釋道:“這裡的食鹽是從一種叫做蜜汁樹的根莖裡提取出來的。”
“蜜汁樹?”鬱藍這纔想起來自己不應該用固有的想法套用在這裡,她問,“聽起來是甜的……”
陳折戟道:“蜜汁樹的果實是甜的,不過有致幻麻痹的效果,大多被用於藥材。根莖卻是鹹到發苦的。蜜汁樹很好成活,在大延那邊一直是在朝廷手裡大規模種植。”
“咱們平時吃的菜用的就是這種鹽啊。”鬱藍明白過來,這下對自己的決定有些懷疑起來,“這麼說的話……還不知道這裡的海能不能曬鹽。去看看再說吧。”
陳折戟道:“海城雖然坐落在海邊,但是距離海還有近百里,他們侍奉海神,但是也很恐懼靠近海邊……除了一些偏僻村落的漁民,大多數人都是不敢靠近海邊的。”
“不敢靠近?爲什麼?”
“據說是海神喜怒無常,沒事就喜歡降下點神罰給凡人瞧瞧。”陳折戟說起這件事,也來了興致,“那些打漁爲生的漁民,可都是把腦袋掛在腰上的。出海一趟,五成折損的機率。”
“神罰麼……是風暴跟海嘯?”鬱藍若有所思道,“還是潮汐什麼的?這個不是有規律可循的麼……”說着她掀起馬車簾子朝外面看了一眼,看到頭頂那不倫不類的太陽,自嘲地道,“我都忘了,這裡日月都無規律可循,潮汐自然也是……”
陳折戟看着她的動作,不由得問:“夫人在想些什麼?”
鬱藍放下簾子,回頭道:“折戟,想不想聽我說說我原來那個世界的事。”
陳折戟眼神一動,道:“夫人的家鄉麼?樂意之至!”
鬱藍腦子裡有太多太多他捉摸不透、無法預料的東西,而且看鬱藍的態度,這一切在她所在的世界所以都是稀鬆平常的常識。這讓陳折戟十分好奇,但鬱藍不提,他以爲鬱藍心中對過去有忌諱,便也沒多問。
現在鬱藍自己主動要說,陳折戟自然是開心得很。
鬱藍先從剛剛聊的鹽說了起來:“我曾經所在的國度,名爲華夏,她是世界產鹽歷史最悠久的國家之一。相傳上古
炎帝時風沙氏煮海爲鹽……”說了兩句,鬱藍忽然發現這個話題太窄,便道,“前世那個世界,人類生活的地方是個球。”
陳折戟一愣:“球?人人皆生活在球內?”
鬱藍搖搖頭,道:“非也。生活在球外。”她笑吟吟道,“你是不是覺得會掉下來,或者只有一面可住人?”
陳折戟沒回答,但他的眼神表達了肯定。鬱藍輕笑一聲,隨手從馬車的暗格裡取出紙筆,在面前矮桌上寫了起來,她畫了一道短短的橫線,道:“假如我們生活的便是這樣的平地……”她在橫線旁邊接着畫起來,越畫越多,每一筆都稍微傾斜,最終成了一個不明顯的弧線。
陳折戟心思深沉聰穎過人,一點就透,他恍然大悟道:“因爲足夠大,所以即使是傾斜的地方,人也覺得是平的?”
鬱藍點點頭讚許地道:“折戟真是冰雪聰明。”
冰雪聰明這種詞來形容他?陳折戟失笑,對自家媳婦亂用詞語有些無可奈何,他又道:“那球那邊的人呢?就算地方再大,恐怕也站不穩吧。”
鬱藍道:“所以這就牽涉到另一個問題了……萬有引力。”她想起曾經那個出名的段子,笑道,“那邊很多年前有個人叫牛頓,他被蘋果砸了腦袋,便突發奇想,爲什麼蘋果會掉下來,而不是漂浮在空中……”
“引力?”這時候的陳折戟像是一個好學的小學生,正孜孜不倦地吸收着聞所未聞的知識,“那麼這個萬有引力,不是同樣適用於咱們這裡?”
“不錯……不過咱們這邊是不是也是個球,還不知道呢。”說到這裡,鬱藍眼睛一亮,道,“對哦,等咱們發明出指南針,或者這裡有沒有什麼別的指引方向的儀器?咱倆世界旅行去吧,朝着一個方向,一直往北……看看會不會回到原點。”
陳折戟顯然被這個想法打動了,他道:“也可能找到世界的盡頭。”
鬱藍歡呼一聲,道:“那就太浪漫了!”
“能想出這些……夫人家鄉果然人傑地靈。”陳折戟摸着下巴道。
“人太聰明也不好啊,貪婪是最可怕的罪惡。”鬱藍道,“我來的時候,那個世界已經滿目瘡痍了,環境破壞,人只能生活在鋼鐵森林中,看不到綠色,吃的東西都是化學原料,對身體有害……”
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鬱藍道:“不過也有些優越性,除了機械方面外,政治人文上,大多數人消除了封建制度所養成的奴性,都已經覺醒,有人人生而平等的基本覺悟。”
“人人生而平等。”陳折戟揚眉,對這個現在看來十分大逆不道的說法有些玩味,“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不僅僅是這樣。”鬱藍補充道,“在有些國家,皇帝只是個符號。真正管理國家的,是被全國人民共同選舉出來的代表,他們需要討好民衆,最大幅度爲民衆牟取利益,才能獲得自己需要的權力。從這一方面來說,人民的確成了國家的主人。”
“這倒是個越陵國有點像。”鬱藍說的有些詞彙陳折戟並沒有聽說過,不過字面上的意思很好懂,陳折戟很快學以致用,道,“他們那邊也是通
過選舉。不過這種制度聽着百利無一害,事實上遇到關鍵的決策,會有很糟糕的延遲性。”
鬱藍驚訝地看一眼陳折戟,道:“親愛的,我真是太小看你了,一針見血!”誇完她纔想起來,自己這位丈夫可是大延首屈一指的驃騎大將軍,政治遠見自然不是常人能比。古人在科技上或許不如今人,但才思之敏捷,邏輯之嚴密,那都是遠遠超過嚴重依賴機械的今人的。
“一個重要的決策總會牽引到太多勢力的利益,在磕磕絆絆通過決議下發的時候,往往最好的時機已經過去……”鬱藍嘆息一聲,“而高度集權的中央制度,因爲國主的強權,在這方面卻能保證決策執行的時效性……”
陳折戟現在雖然差不多已經算是跟着夫人叛國,典型的要美人不要江山,但心裡對大延總有些偏袒,這時便道:“所以說,大延的制度比越陵要優越那麼幾分。”
“話不能這麼說。”鬱藍搖搖頭,分析道,“時效性只是問題之一,咱們不能以偏概全。封建中央集權制度,是把全天下人的利益都系在一個人身上……”正說着,鬱藍忽然頓了一下,道,“我說,陳折戟,你有沒有覺得咱們的對話有點似曾相識?”
陳折戟正在聽她說制度的利弊,猛地來這麼一句,有些摸不着頭腦,道:“似曾相識?”
鬱藍託着下巴想了一會兒,忽然捶手道:“我想起來了!你記不記得,當年我家老太君壽辰的時候,我跟長公主曾經因爲這個問題在飯桌上辯論過!”
陳折戟被她這麼一說,記憶復甦,也想起了當年的一幕,不由得笑起來,道:“怎麼不記得。長公主一向伶牙俐齒,那天卻被你說得啞口無言,我那羣手下,可是都大開眼界了!”
鬱藍笑道:“沒想到歷史又重演了,說來說去,又說起這個話題。”
陳折戟揶揄道:“理越辨越明。夫人字字珠璣,將來不如出本冊子,給全天下傳看你的想法!”
他是調笑鬱藍想法多,鬱藍卻立刻認真考慮了起來,道:“對哦,我之前怎麼沒想到,宣傳頁、報紙、雜誌……這些不都是很好的宣傳物麼!也算一個賺錢的法子!只是,最好先調查一下這邊能讀書識字的人多少,可別弄半天抓了瞎……”
陳折戟對鬱藍這種隨便兩句話都能冒出個點子,甚至直接發展成產業的勢頭,有些好笑,又有些欣慰和喜悅。看吧,普天之下,誰家的女兒能跟他的鬱藍一樣,有這般遠見和膽識?
那些只懂在閨房裡繡花,只會守着哀怨等良人歸來的女子,又怎麼能牢牢抓住陳大將軍的眼睛,讓他寧願改了自己的性子,冰山變火山,鬼畜變忠犬呢?
本來是在說海鹽的問題,夫妻倆聊着聊着就走了味兒,最後還是鬱藍想起來初衷,道:“咱們在海城歇幾天,你跟我去海邊看看。”陳折戟自然是點頭應允。
海城是燕北諸盟最大的臨海城市,附屬於滄瀾國。這也是一座貿易十分發達的城市,來來往往穿着各國服飾的商人遊客,還有兩旁鱗次櫛比的店家和攤子,琳琅滿目的特色商品擺放一地,各種各樣的口音交雜着,十分熱鬧有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