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洛霞山,無憂谷。
晨光曦微,穿越夜的蒼茫,再一次點亮人間大地,山谷中,碧草落英,百花灩灩,微風輕拂而過,花葉上露水輕顫,點點在晨曦中風乾。
今日,知夏與陌蘭心起得尤其早,將竹樓裡裡外外重新佈置了一下,竹樓四周懸了紅綢,紅綢上掛了淡紫色的琉璃宮燈,宮燈上墜了金絲鈴,風過,鈴音清越,空靈秀雅。
將最後一盞琉璃燈掛上,知夏拍了拍手,從房檐上一躍而下,落在陌蘭心的身邊,看着那些在清風中搖曳的宮燈,一臉的得意。
“怎麼樣?小姐,漂不漂亮?我掛的好不好?”
“恩!你掛的很好!”聞言,陌蘭心側首看了她一眼,淡雅空靈的容顏上,掛着點點輕柔笑意,就連那淡若秋水的眼眸中,也落了一抹淡淡星光。
“小姐,你說殿下和璃兒小姐看了,會不會很開心?很喜歡?”
“恩!會的。”
“小姐,殿下和璃兒小姐中午就可以到了嗎?”
聞言,陌蘭心幾不可察的抽了抽嘴角,偏頭看向知夏,微微凝眉,若有所思道:“這個問題,你好像都問了……”
“呃……呵呵呵……那個……小姐,我們今天不是還要下山去迎接殿下他們嗎?你看現在都快到中午了,我們是不是該出發了?”未等陌蘭心說完,便被知夏乾笑幾聲打斷。
“你呀!”陌蘭心看着她,忍不住搖頭輕笑,幾分無奈,又幾分寵溺。
快到中午了麼?明明連晨時都還未到!
兩人將竹樓佈置好,又將所有的菜餚都洗好切好,看了一下時辰,也纔剛過晨時,奈何兩人都是思親心切,便早早的關了門下山去。
山腳下,是洛西古鎮,鎮上有一條湖水流波千里,環繞了半個小鎮,那是外界進入洛西古鎮的必經之所,名爲靜湖。
靜湖四周,綠柳曼繞,微風拂過,柳枝輕撩湖水,擾亂一池清波。
青石小道上,行人三三兩兩,姿態悠閒愜意,那是獨屬於洛西古鎮的慵懶閒適。
遠處,兩道身影緩緩而來,那一襲白衣猶如雪染,一身空靈,淡然如畫,恍若誤落凡塵的仙子,初塵不染。
美人如畫,行在畫中,這般景緻,看在旁人眼中,便是無上風景。
“小姐,我們好像來得有點早了!”
知夏伸長了脖子朝遠處張望了一會,卻沒有看到期待中的人,忍不住撇了撇嘴,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她們都已經繞着靜湖轉了一圈了!卻還沒有看到殿下和璃兒小姐的影子……
“不是你催着要來的麼?”看着她一步三嘆的樣子,陌蘭心不禁啞然失笑。
“呃……雖然是我要來,可是,小姐你不是說殿下他們中午就能到嘛!”
“恩……許是路上耽擱了!”擡頭,望了一眼遠處長天,那裡,日光傾城,白雲悠悠,眼看着就要到中午了,夜兒信中的確是說中午可以到的。
“那會是什麼事耽……”
知夏話還未說完,遠處的人羣中驀然驚起一陣譁然,無數的黑衣人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手裡拿着寒光懾人的彎刀,一眼望去,古道之上,劍光交織着黑影,密密麻麻一片。
“小姐!”知夏的臉色驀然一變,下意識的伸手抓住了陌蘭心的手腕,紅脣微抿,臉上的神情幾分凝重。
這些人,個個亡命之徒,眼神凶煞,周身瀰漫的氣息陰冷而暴虐,空氣中瀰漫的殺氣如有實質般,讓人驚顫。
這些人,絕不簡單!
黑衣人自遠處狂奔而來,路遇行人,毫不猶豫一刀揮去,血染長風,眼中沒有一絲半點的遲疑,殘忍而暴虐。
路人驚叫着,拼命想要躲閃,卻終是逃不過那些亡命之徒的血腥狠辣,慘叫聲不斷,絕望而驚恐,打破這一片天地的悠然寧靜。
“小姐!快走!”片刻的驚怔之後,知夏猛地回過神來,拉着陌蘭心轉頭便跑。
雖然現在還無法確定那些黑衣人的目標是誰,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裡很危險!
只是,她們纔剛一動,遠處飛掠而來的黑衣人驟然加快了速度朝她們的方向涌來,對於那些擋道的路人,出手愈發狠辣無情,有人爲了逃生,不惜縱身跳入湖中,落水之後纔想起,自己是不會游泳的。那種絕望與驚恐的心情,若非親身經歷,絕對無法體會。
前方,知夏與陌蘭心飛奔着逃離,可,身後慘叫聲觸目驚心,陌蘭心忍不住回頭去看,那樣血腥的畫面慘烈而暴虐,讓人,心底一陣發涼。
“他們的目標應該是我……是我害了他們……”看着那些慘死刀下的無辜生靈,陌蘭心的眼中劃過滿滿的悲憫,哀傷而自責。
“小姐!你不要多想!是這些人沒有人性!”
眼看着黑衣人越來越近,猶如一張黑色的巨網,朝着她們緩緩收攏,彷彿,終有一刻會將他她們困死其中,知夏狠狠的咬緊下脣,眼神中是從未有過的堅定與決然。
“小姐,你先走!”
“什麼?”聞言,陌蘭心不由得低呼出聲,眼中盡是驚愣。
“我去攔住那些人!”不然,以她們的速度根本逃不了。
“不!要走一起走!”陌蘭心看着她,秋水瞳眸之中堅決一片。
雖然她不懂武功,可是,也看得出那些人兇殘暴戾至極,而且,她們人多勢衆,手段狠辣,她怎麼可能丟下夏兒一個人獨自逃生?
忍不住看了一眼靜湖對面的綠柳長堤,那裡,清風渺渺,綠柳如煙,恰是風景如畫,可是,卻沒有她在等的人。
夜兒,璃兒,如果註定今生無法再見,你們一定要好好的,不要怪孃親……
“嗖——”
一道凜冽風聲乍現空中,帶着濃烈的殺機,一支純黑的弩箭刺破長空,呼嘯而來,電閃雷鳴之勢,殺意驚人!
“快走!”知夏神色一凜,猛地將陌蘭心推開,反手拔出纏在腰間的軟劍,身形一動,手中劍勢如虹,劈向那支破空而來的暗箭!
“叮——”
一陣金戈相撞的喑啞之聲傳來,錚錚入耳,軟劍與利箭相撞,空氣中,擦出點點火花。
“夏兒!”被推開的陌蘭心,穩住身形之後回頭看去,正看到知夏手執長劍朝着黑衣人迎了上去,不由得心口一窒,低呼一聲,便朝知夏追了過去。
十步之外,知夏已經與黑衣人交上手,一柄軟劍在手,招式凌厲如風,對上數十把森然彎刀,殺氣盪風,驚起刀光劍影一片!
漫天迭起的黑影中,那一抹身影,終是顯得有些單薄。
“小姐!你快走!別管我!”手中招式不停,知夏抽空看了身後的陌蘭心一眼,大聲疾呼,眼底隱了一抹憂色。
黑衣人太多,且個個身手了得,她只怕,支撐不了多久!
狠狠的咬緊下脣,不管怎樣,她都要爲小姐贏得生機!只要她堅持住,說不定,殿下很快就會趕到。
“走?哼哼!你們誰都別想走!”黑衣人中,有人目露猙獰,一聲獰笑,陰冷駭人。
他一語落,像是一種暗語般,其餘的黑衣人手中彎刀揮舞的愈發凌厲狠辣,對着知夏,劈頭蓋臉的罩下,他們,本就人多勢衆,又是這般幾近瘋狂的打法,知夏雖然武功不弱,可,久戰下來,終是有些力不從心。
“嗤——”一聲寂響,知夏的手臂驀然被身後揮來的一把彎刀砍中,鮮血,瞬間噴涌而出,知夏的臉色微微蒼白了些,卻咬緊牙,沒有痛呼出聲,許是,怕陌蘭心擔憂吧?
“夏兒!”
可她還是看到了,因爲她的目光一直未曾離開過她,看到她被血水浸染的黃衣,她只覺得心底一陣陣的抽痛。
再一次痛恨自己,不會武功,總是不能保護在意的人。
夜兒如此,夏兒亦如此,她總是讓他們爲她擔心……
知夏受了傷,手中的招式愈發慢了幾分,而,黑衣人的殺招卻越來越凌厲陰狠。
“你們不要傷她!你們想要殺的人是我,我把命給你們便是!”
陌蘭心看着爲首的那名黑衣人,大聲道,容顏絕美,神色清冷,眼底,卻是毀天滅地的堅決。
“小姐你……呃!”知夏微微一驚,有些分神,黑衣人手中的彎刀卻在此時砍來,毫不留情刺中她的後背,驟然而來的疼痛,讓她忍不住悶哼了一聲,卻及時咬緊了牙關。
“你們住手!別傷害她!”
看着知夏背後揚起的血光,陌蘭心失聲驚呼,微微蒼白的臉上,隱着一抹無法抑制的恐懼與慌亂。
她不畏懼死亡,可是,她卻害怕看到自己在意的人在她面前死去或者受傷。
“哼!住手?貴妃娘娘,這裡可不是皇宮,哦,錯了!這裡可不是十幾年前的皇宮,沒有人會聽你發號施令!”
欣賞着陌蘭心的慌亂與緊張,那黑衣人目光森冷,笑得陰沉可怖,神情中,滿是嘲諷與奚落。
陌蘭心聽了他的話,卻是神色微凝,心底劃過一抹驚疑。
“你是誰?誰派你來的?”
這人,居然知道她昔日的身份,那,會是她嗎?
只是,沒有人知道她在這裡,這麼多年來一直安然無事,怎麼會突然找到這裡?難道,是有人泄露了她的行蹤?會是誰呢?
“哼!久聞蘭貴妃蕙質蘭心,冰雪聰明,想必,這點小問題應該難不倒你吧?”看着她眸光微閃,略有沉吟的神情,黑衣人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
“是她派你來的?”若說之前還是猜疑,那麼,現在她已是肯定,淡色如煙的眸子平靜的望着黑衣人,眼底,無懼無畏,“你們爲什麼會知道這裡?”
只有夜兒和璃兒才知道她在這裡,難道,是他們的人中出現了問題?若是如此的話,那夜兒他們豈不是很危險?
“哼!這個問題你還是去陰曹地府自己問閻王吧!”心思轉動之間,耳邊驀然傳來黑衣人的一聲大喝,一股寒風撲面惹來,黑衣人手中的彎刀驀然揮向她。
“小姐!”知夏臉色驟變,驚呼一聲,就欲飛撲過去擋開那把彎刀,奈何,她的身邊包圍着幾十個黑衣人,緊追不捨,招招狠辣逼人,根本讓她分身乏術。
陌蘭心眸光輕閃,她現在還不能死!一定要讓夜兒知道這件事才行,決不能讓他們涉身於險境之中,心底,意念堅定,看着那把呼嘯而至的彎刀,陌蘭心腳下一動,身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曲,幾乎是貼着地面滑過,險險的避開了那迎面而來的一刀。
黑衣人驀然一怔,根本沒有料到她能躲開這一刀,而此刻,陌蘭心的身體以一種詭異的姿態從地面彈起,如同柔韌的蒲草,御風而起,而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支玉質清冷的髮簪!
“嗤——”陌蘭心手中的髮簪以疾風之速刺進黑衣人持刀的手臂。
“咣噹——”那人只覺得手臂一陣劇痛傳來,手一抖,彎刀落地,發出一記沉悶的聲響,而黑衣人的神情,滿是驚愣,瞬間瞪大的雙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一個絲毫不懂武功的弱女子,不僅躲開了他殺意凜然的一刀,居然還刺傷了他!這怎麼可能!
可是,手臂上傳來的劇痛以及鼻息間瀰漫的血腥味提醒着他,這是真真實實發生的事情。
“呀!”
一聲咆哮,渾厚的內力磅礴而出,猶如山洪暴發般,波濤洶涌。
“啊!”陌蘭心驟然低呼一聲,身體如風中的柳絮般被那股狂躁的內力震開,朝着半空中飛了出去。
“小姐!”知夏神色劇變,看着那抹飛出去的白影,只覺得有一隻手狠狠的扼住了她的心臟,窒息,恐懼,絕望,她想要拼命的呼喊,想要不顧一切的撲上去抱住她,可是,那些黑衣人猶如惡靈冤魂般將她死死的纏住,不管她怎麼用力的揮劍,都無法將他們逼退。
日光傾城,綠柳拂風,點點水氣瀰漫着風中,絲絲清涼與微潤,風中,那一抹白衣,像是不慎自九天跌落的纖雲般,朝着湖中墜去,空靈淡雅無雙,卻看得人一陣心底發顫。
“哼!竟敢刺傷本大人!”那黑衣人一把拔出染血的髮簪丟在地上,面目猙獰扭曲,看着陌蘭心的雙眼中,滿是陰狠,一聲咬牙切齒的低咒之後,他驀然撿起腳邊的彎刀,擡手一擲,對着朝湖中墜去的陌蘭心拋了出去。
長刀呼嘯,風聲嚦嚦。
“大人!太后娘娘說了要抓活的!”
一名黑衣人看着眼前一幕,驀然低呼,眼中盡是緊張,太后娘娘可是再三交代,這個女人留着還有用,不能死了!
聞言,那爲首之人也是神色微變,目光一陣驚閃。
衆目睽睽之下被個女人所傷,實在是奇恥大辱!讓他以後如何在屬下面前立威!心中只顧着憤怒,倒是把太后娘娘的吩咐忘得一乾二淨。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了,定會怪罪!
可是,眼看着那把刀就要砍中那個女人,即便他現在後悔也是來不及了呀! шшш¸TTKΛN¸¢ ○
“小姐——”
一聲歇斯底里的嘶喊,恍若絕望中的困獸,徹骨之恨,蝕心之痛!
知夏,像是瘋了一般,雙眼赤紅一片,徒手握住那寒光懾人的刀鋒,一聲暴喝,將黑衣人一腳踹開,把刀奪了過來,不顧自己血流不止的手心,雙手握刀,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攻勢逼向黑衣人!
完全沒有章法的招式,就是一通亂砍,完全不顧自己的安危,根本就是以命賭命的打法,無數擋道的黑衣人被她砍成殘肢斷臂,而她自己也是多處負傷,那般歇斯底里幾近癲狂的模樣,根本就是遇神殺神,遇佛誅佛,只爲心中一縷執念!
視線,緊緊地鎖定那道身影,知夏,拼勁全力的朝湖邊衝去,長刀所過之處,血肉橫飛,血光漫天,有她的,也有黑衣人的。
“夏兒……”
一聲微弱的呼喚,包含了千萬種情緒,很快湮滅在風中。
陌蘭心臉色蒼白,嘴角一絲殷紅血跡,刺目,那是之前被內力所傷,那把陰氣森森的彎刀距離她不過一步之遙,也許,下一瞬間,這個如雲煙般清淡飄渺的女子便會命喪刀下,然後,葬身湖底,永生寂滅。
只是,這一刻,她的雙眼卻無法從知夏的身上移開,她的神情那樣痛苦,充滿了憐惜與心痛,眼底的神色,絕望而哀傷。
刀鋒冰冷,森然的寒光映入她的眼中,心底,卻沒有害怕,有的只是無盡的絕望與惆悵。
夜兒,璃兒,她的孩子,不曾想,連今生最後一面都無法見到……
還有……他……
想起心中那個人,眼中瀰漫的霧氣彷彿再也無力承受心痛的重量,終是化作一滴清淚,無聲跌落在風中。
“祁睿……”如若可能,只願來生再見……
緩緩閉上雙眼,靜待死亡降臨,絕美的容顏,神色安靜,若蘭花般捲曲的睫毛上,落了一抹淡淡的晶瑩,悽美。
只是,她沒有等來利器刺入胸口時的疼痛,卻被擁入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緊貼在她後背的胸膛,不可抑止的輕顫,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心跳,急促而紊亂,彷彿,正沉浸在無邊的恐懼之中。
風吹過臉頰,呼吸間,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還有一股早已浸入靈魂中的熟悉氣息,這是……
混沌的思緒,有着一瞬間的恍惚與茫然,陌蘭心長睫顫了顫,卻沒有睜開眼。
是她在做夢?還是,她已經死了?
如果是夢,那就永遠都不要再醒來吧!如果這就是死亡,她想,死了也是不錯的……
“心兒……”
一聲輕喚,嗓音沙啞而低沉,彷彿,跨越生死而來,走過地老天荒,滄海桑田,縱千言萬語,也只化作這一聲低喚。
陌蘭心的身體,狠狠一震,下一瞬,她陡然睜開雙眼,用力的轉過頭朝身後看去,然後,視線久久定格,無法移開半分。
她不是在做夢!
他終於肯現身,終於肯認她……
他的臉上還戴着面具,可是,那雙早已熟悉入心的鳳眸,正一瞬不瞬的凝視着她,眼底翻涌的情緒,像墨夜星海下的萬里蒼穹,浩渺幽深,渺無盡頭,讓人一不小心便迷失其中。
她就那樣定定的望着他,無法將視線移開,彷彿,只要她眨一下眼睛,他就會如空氣般消失,讓她無法抓住。
“心兒……”幽若深海的鳳眸,微微閃爍了下,他環在她腰間的手,下意識的收緊了幾分,彷彿,只有這樣真切的感受着她的體溫,纔會讓他驚恐不安的心,安定。
她緩緩擡手,撫上他的眼,脣邊彎起一抹無力的笑,蒼白,絕美。
“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微弱的嗓音,帶着一絲蒼白無力,恰若一片飛雪落在他的心底,驚起層層波瀾。
“心兒……對不起……”
看着眼前虛弱蒼白的女子,看着她脣邊那抹刺目的嫣紅,他無法說清此刻瀰漫在心底的情緒是什麼,心痛,憐惜,恐懼,絕望……萬千種情緒交織複雜。
是他來晚了,才讓她受傷……
沒有人知道,在他看到那把凜冽寒刀刺向她胸口的那一刻,心底翻涌的絕望與恐懼,那一瞬間,他只覺得天地幻滅,洪荒不復,生命,早已破碎流離。
那一瞬,他才知,生命中若是沒有她,他便如行屍走肉,再也沒有活着的意義。
陽光清淺,清風和煦,水光瀲灩的湖面之上,男子,身姿挺拔如山巒,一襲黑衣在風中狂舞,周身瀰漫的氣息,尊貴無雙,而他懷中,緊緊地抱着那白衣空靈的女子,動作溫柔而又小心翼翼,彷彿,她便是他的全部,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至珍!
那一把呼嘯着刺向女子的彎刀,被他徒手握在手中,殷紅的鮮血從他併攏的指縫間溢出,流過森然刺目的刀鋒,滴落在身下漣漪清波的湖水中。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岸上的一衆黑衣人齊齊怔住,瞪大了雙眼看着半空中的那對身影,久久無法回神。
“這……這是怎麼回事?”
爲首的黑衣人,滿臉驚愣與呆滯,方纔,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把刀僅差一點點就要刺進那個女人的心臟,讓她香消玉殞!可是,電光火石之間竟然有一人從她的身後冒出來,並且,不顧一切的握住了刀鋒!生生的將她從死神的手裡拽了回來!
那個男人是誰?
徒手扣白刃,可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魄力!而且,若非關係匪淺之人,斷不會有人做到這般。
他們是什麼關係?
一瞬間,心中閃過無數猜測,雙眼緊緊地盯着那身姿峻拔如鬆的男子,眼神忽明忽暗,總覺得這背影,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裡見過?可是,一時半會又想不起來。
“快上!把他們一起抓住!”
一番猜疑之後,黑衣人收斂心神,對着剩餘的屬下就是一聲暴喝。
不管那個男人是誰,一併抓回去再說。
一聲令下,有無數人從知夏的身邊退開,朝着湖面上空的兩人飛撲而去,手中長刀呼嘯,殺氣驚人。
看着如惡狼瘋狗般撲上來的黑衣人,風祁睿,鳳眸微眯,眼底冷光浮動,殺機凜然。
內力一震,握在手中的彎刀瞬間飛了出去,朝着那些飛撲而來的黑衣人呼嘯而去。
衆人,本能的揮刀去擋,空氣中驚起一陣金戈之音。
“抓活的!”這一次,黑衣人老大汲取教訓,厲聲高呼。
半空中,風祁睿一手攬着陌蘭心,將她緊緊地護在懷中,一手執劍,對戰數百黑衣人,雖然,他的手還在流血,可,他卻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手起劍落之間,殺伐決斷,與他對上的黑衣人,僅是一個照面,便一招斃命,見了閻王。
“啊——”
“嘭——”
無數的黑衣人慘叫着,跌落在靜湖之中,連掙扎都沒有,便沉入了水底。
岸上觀戰的黑衣人老大,看着越來越少的屬下,臉色一陣風雲變化,目光閃爍不定。
綠柳深處,兩道人影隱於暗處,遠遠的看着靜湖上空那一幕,寬大的黑色斗笠遮蓋了全身,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幽光霍霍,暗芒浮動。
“那個男人是誰?”
一人開口問,聲音男女莫辯,眼神卻是怨毒的。
“不知道。”嬌媚的嗓音帶着一絲淡淡沙啞,那雙眼,縱是目光幽暗怨恨,也掩蓋不住那抹天生的媚態。
聞言,那人轉頭看向她,目光陰冷如毒蛇,充滿了探究與犀利。
“你既然知道她在這裡,爲何不知道她身邊有何人?”
任誰都聽得出那話中的懷疑,那嫵媚女子,神色一凜,聲音也冷了幾分。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已經信守承諾帶你們來這裡,我要的東西,是否也該給我了?”
“哼!主人既然答應了給你就一定會給你,至於如此猴急?”那男女莫辯的人,挑着眉毛看了那女子一眼,陰聲開口,奚落與嘲諷之前溢於言表。
“你說話最好客氣點!”空氣中,冷意瀰漫,似乎還隱着一抹殺氣。
“你既然覷視男人,還怕別人說不成?”那人,勾脣一笑,絲毫不以爲然,語氣中的嘲諷之意更甚。
“你!”
“怎麼?想動手?別忘了,你現在可是內力盡失,形同廢人!”目光陰冷的看了那女子一眼,眼角眉梢都是不屑與鄙夷。
“你!”那女子已是怒極,狠狠的瞪着那人,垂在身側的手狠狠的緊握成拳,眼中燃燒的怒火幾乎可以將對面那人化爲灰燼!
“呵呵……瞧你那慫樣!爲了個男人至於麼?不就……”
話未說完,脖子上便被人抵了一把匕首,寒意森然,耳邊傳來女子壓抑着無邊怒意的嗓音。
“即便沒有內力,信不信我一樣可以殺了你?”
那人,目光微轉看向她,隨意的笑了笑,伸出兩根手指捏住匕首往旁邊移開,鄙夷奚落的神色卻是收斂了起來。
“呵呵……何必如此激動呃?不過是開個小玩笑而已!”
“拿來!”
女子冷眼看着他,手一伸,語氣很衝。
那人,再次笑了笑,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黑色的瓷瓶,還沒等他遞過去,便被那女子一把奪了過去,放在眼前打量了一會,擡頭看向那人。
“這就是失心散?”
“如假包換!”
“這個真有你們說的那麼管用?”女子,雙眼一眯,隱着幾分懷疑。
“當然!”那人斜着一雙幽暗森冷的眼睛看了那女子一會,眼底的神色,耐人尋味,微微一頓之後,復又開口。
“你可別小看了它,只要你有本事將它給風凌夜服下,那麼,以後這個人就會對你言聽計從,任你爲所欲爲。”
那擠眉弄眼的樣子,要多麼曖昧便有多曖昧。
聞言,女子眸光微閃,眼神忽明忽暗,有竊喜,有得意,有陰狠還有惡毒,萬千複雜的情緒讓那雙媚眼如絲的眸子愈發幽暗陰森。
“可別高興的太早哦,等你把這失心散給風凌夜服下之後再高興不遲!”
“哼!這個不勞你費心!”
“呵呵……”真是一個被美色所迷的蠢女人!若是,這失心散這麼容易就能給那人服下的話,還會輪到她?
主人也真是高明!一瓶失心散交換一個消息,不管這女人成功於否,於她都是穩賺不賠的!
若她能成功那是最好,可以一併解決風凌夜這個心腹大患!即便這蠢女人失敗被誅,那麼此刻,他們也能將陌蘭心抓住,怎麼算都是賺了啊!
心思轉動間,那人擡頭看向靜湖,陰暗的眸子眯了眯。
是這些人辦事越來越不利?還是,那個神秘男人太可怕?
三百餘人,眼下,居然只剩了五十人不到!抓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居然折損了這麼多人!
“去!不惜一切代價,除了陌蘭心之外,其他兩人格殺勿論!”
目光一沉,對着身後陰聲開口。
“是!”
頓時,有無數道黑影自他身後飛出,鬼魅般掠向靜湖,而,他們手中所拿的兵器,皆是清一色的判官筆!
暗紅色的筆身上佈滿了森然刺目的倒鉤刺,曜日下卻散發着詭異的幽光,觸目驚心!
靜湖之湄,戰陣已經轉移到地面,一株柳樹下,陌蘭心正在照顧着身負重傷的知夏,風祁睿護在二人身前,手中一把長劍,殺氣盪風,劍勢如虹,將所有撲上來的黑衣人全部阻擋在七步之外!
驀然,一陣詭異的聲響傳來,那是判官筆劃破空氣的聲音,無數的黑影猶如暗夜蝙蝠般飛掠而來,一眼望去,黑壓壓一片,幾乎將滿目的日光都覆蓋了!
陌蘭心,神色一變,眼中劃過明顯的波瀾,擔憂的看向身前那一道風姿峻拔的身影。
“祁睿……”低低的嗓音中隱着一抹明顯的不安。
聞聲,風祁睿回頭看了她一眼,眸色深幽似海。
“別怕,我在,會一直在。”低沉,輕柔,卻帶着一抹足以撼動天地的堅決。
心口,不由自主的震顫了下,她靜靜的回望着他,低聲道:“你……小心點!”
她本想說,讓他別管她們,自己先走,可是,對上他幽若深海的眼眸,那話,她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小姐,你不要管我……你快走……咳咳……你和陛下快走……”
原本,情緒還算安定的知夏,此刻,看着那猶如黑雲壓頂般呼嘯而來的黑衣人,驀然激動起來,掙扎着就要將陌蘭心推開。
陛下的武功,帶着小姐一人,還是有希望殺出重圍的,可是,若多了她這個累贅的話,就希望渺茫了!
“夏兒,你安靜點,聽我說,我……”
陌蘭心一手抓着知夏的手,輕聲開口,想要安撫她躁動的情緒,只是,還未等她說完,便有數道破空之聲自背後傳來,讓她驀然驚滯,回頭看去。
身後長空,三支弩箭以狂風驟雨之速極射而來,風聲呼嘯,殺氣驚人,箭指的方向正是前方對敵的風祁睿!
“小心——”陌蘭心臉色驟變,驚呼一聲,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不顧一切的撲向風祁睿,想要擋住那幾支從背後射來的暗箭。
“嗖——”金屬破空之聲,錚錚入耳,彷彿有着撕裂空氣的狂躁之力。
“心兒!”
風祁睿聞聲回頭時,看到的正是不顧一切朝他撲來的她,以及,她背後那三支連環而至的弩箭!臉色風雲驚變,心跳在那一瞬間彷彿靜止了一下。
毫不猶豫的丟出手中寶劍,對着陌蘭心身後那三支弩箭擲去,卻是完全將自己暴露在敵人的刀劍之下。
原本,與他纏鬥的黑衣人,見他居然將寶劍丟了,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眼底涌起滿滿的興奮與嗜血,揮舞着手中駭人的判官筆,對着風祁睿的後背狠狠的刺下,口中大喝。
“殺!”
一瞬間,竟有十幾支判官筆從不同的角度刺向風祁睿,陰狠毒辣,殺氣驚魂,只是,風祁睿彷彿沒有看到這些一般,他的雙眼緊緊地鎖定着那一抹淡若煙雲的身影,寶劍擊落了兩支箭,可還有一支正朝她的後心射去,他,要阻止!
那一刻,四面楚歌,殺機無處不在,而他們的眼中,卻只看得到彼此,或許生死一線之間,世界於他們便只剩下了彼此。
“小姐——陛……”
知夏,驚恐的瞪大雙眼,失聲驚呼,那支箭,那些判官筆,看得她心驚膽戰。
只是,她的驚呼聲還未完,便被一道氣壯山河的怒吼湮沒。
“他孃的!一羣黑蛋!竟敢傷害漂亮孃親,找死!”氣貫長虹,驚天地泣鬼神,震得湖邊綠柳都在輕輕顫抖。
隨着那一聲河東獅吼,一股妖風從天而降,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卷向那些黑衣人,隱約之間,妖風之中,紅光點點。
黑衣人手中刺出的判官筆,像是被某種力量牽引着一般,掙脫他們的雙手盤旋着飛向半空,然後,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直刺而下,漫天罩向黑衣人。
“啊啊啊——”
空氣中,頓時驚起一陣驚天動地的慘叫聲,無數黑衣人被從天而降的判官筆刺中,有的瞎了雙眼,有的毀容,有的被穿了琵琶骨,一個比一個悽慘。
紅色妖風颳來的同時,一道銀白色的流光以閃電流星之速凌空而來,直指那支弩箭。
“噌——”
一道清越的聲響,銀光對上黑箭,空中擦出一抹刺眼的火花,那支弩箭劇烈震顫了一下,詭異的調轉方向,比來時快上十倍的速度原路返回。
“嗖——”空氣被劃破,風聲凜冽。
“啊——”遠處的柳林中,傳來一聲淒厲慘叫。
“殿下!璃兒小姐!”原本,一臉絕望的知夏,此刻,看着那凌風虛立於半空中的兩人,忍不住雙眼一亮,高聲歡呼。
半空中,南宮璃正滿臉兇光的看着俯視着那些黑衣人,聽到知夏的呼聲,不由得轉頭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開口。
“夏嬤嬤好!等我煮了這羣黑蛋再給您老人家請安!”
“呃……”知夏仰頭看着她,滿臉呆愣,等她煮了那羣黑蛋再……給她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