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拂而過,空氣中瀰漫着點點花香,清淺,淡雅,白色的輕紗在風中飛揚,搖曳在竹樓四周,似乎想要藉着風之力扶搖九天,天上,白雲淡若煙霞,映着湛藍的天空,說不出的恣意空靈。
此間良辰美景,卻無人有此雅興欣賞。
竹樓中,幽蘭色的光芒瀰漫於那一處狹小的天地間,明滅輕閃,像是暗夜中的精靈,扇動着翅膀在風中嬉戲。
南宮璃看着眼前虛弱到彷彿隨時都會隨風化去的男子,心,微微抽痛。
“你爲什麼要這麼傻……你沒有必要對我這麼好的……爲了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值得嗎……”
她與他,不過是素昧平生罷了!雖然,她說不清楚,爲何看着他會有一種認識了他很久的錯覺……
他,有些費力的擡了擡眼皮,看着她,目光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很值得。”
心,驀然一窒,她眸光微閃,“你……”
只是,還未等她說完,便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一瞬間,那空氣中瀰漫着的幽蘭色流光又甚了幾分,看着那恍若海水般源源不斷從他體內涌出的光影,心中,漫過一絲無法言喻的恐慌。
她猛地擡手,十指交疊於眉心,淡淡的紫色光暈在指間明滅清淺,隨着她指間變幻的手勢,流光乍盛,若流星出世般漫天罩向他周身,在那一圈幽蘭色的光暈之外結了一個印,淡紫色的光暈包圍着幽蘭之光,將它們再次逼回他的體內。
“沒用的……”
他擡頭看了一眼她,神色淡漠而寧靜,看不到絲毫將死之人該有的恐懼,悲悽,哪怕,一絲一毫的彷徨,他的表情中,只有淡漠,如大漠的風煙,淡到沒有一絲色彩。
“有沒有用不是你說了算的。”看着他淡漠的眉眼,心中會不由自主的涌出一絲怒氣,他怎麼可以對自己的生命如此漠視?
聞言,他只是笑笑,縱然那笑容有些蒼白無力,卻帶了幾分開懷,虛弱卻真實。
“你的脾氣還是這麼不好……”
一聲低語,恍若風中呢喃,還未散開,便已消散。
“你說什麼?”南宮璃微微蹙眉看着他,她只看到他張了張嘴,卻沒有聽到他說些什麼。
幽蘭色的瞳眸中劃過一抹淡淡流光,帶着些許黯淡,卻又轉瞬釋然,他掀起長長的睫毛,靜靜的看着她,脣邊緩緩扯出一抹笑,帶着幾分戲謔,絲絲魅惑,“我說,我把月幽草給了你,你要怎麼感謝我?”
“呃?”他剛纔是說了這個嗎?
“你之前不是說要用寶貝與我交換的麼?不會,是想反悔吧?”看着她微微錯愣的神情,他脣邊的笑意愈發深了幾分。
“……你的記性可真好!”南宮璃微微抽了抽嘴角,自怔愣中回神,這人,都這個時候了還想着索要報酬?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他還有力氣想這些。
“恩……我的記性一直很好……”恍惚之間,他微微垂了眼眸,沒有人注意到,那雙幽蘭瞳眸中一閃而過的荒涼與絕望。
若是可以,他寧可不要記得那麼多……那些記憶太遙遠,早已經回不去,若是可以忘記,或許,也不錯……
只是,若忘了她……那他漫長的生命中還剩下些什麼呢?
罷了!就這樣也很好!至少,他還有一分記憶可緬懷,還有一個人,可牽掛,有份念想,總是好的。
“喂!那你想要什麼報酬啊?黃金?還是白銀?或者神兵利器?仙丹靈藥?”
南宮璃忽然開口,打斷這份靜默,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只是,那一刻,他周身瀰漫的氣息太過荒涼,化入了周遭的空氣,一點點侵襲着她的感官,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將他喚醒。
果然,空氣中劃過一絲波動,瀰漫在他周身的荒涼氣息漸漸收斂,他,動作緩慢的擡頭看向她,脣邊緩緩勾起一抹邪肆魅惑的笑,“錢財乃身外之物,本座向來,淡泊名利,談金銀珠寶未免太過俗氣!”
聞言,南宮璃的嘴角微微一抽,什麼叫談金銀珠寶太過俗氣?感情,這人是在轉着彎兒的說她俗氣?
若是之前她定然一巴掌扇過去,打花了他那張道貌岸然的臉!
“那請問高大上的門主大大,您覺得談什麼纔不俗氣呢?”看在你如此虛弱的份上,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與你一般計較!
對上她一臉諂媚虛假的笑容,他微微抿了抿脣,眼角似有一絲抽動的痕跡,“門主大大?這是什麼見鬼的稱呼?”
“這是對您的尊稱!表達我崇高無上的敬意!”
“真的不是在罵我?”看着那燦爛到讓人頭皮發麻的笑,他便忍不住懷疑。
“當然!您還沒有說,您想要什麼高大上的報酬呢!”罵他?心底的確是把他罵了千百遍,但是,白癡纔會承認呢!
“如果我說,讓你留在這裡陪我,是不是很高大上?”
風中,忽而飄來他的嗓音,低低沉沉,如煙似霧,隱着幾分語言無法形容的韻味,緩緩化入風中,糾葛着一世花香,悠然入耳,卻讓她心口一窒,猛地擡眸看向他,眼底,有淡淡波瀾。
若是,他還是之前模樣,一隻惹人恨得牙癢癢的妖孽加變態,那麼此刻,他敢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管是玩笑還是認真,她都會大吼一句:高大上你妹啊!讓本姑娘留在這裡陪你?做你的春秋大夢去!然後,再給他幾百腳,將他踹的沒有人形之後再揮一揮衣袖,瀟灑轉身,不帶走一片狗尾巴草!
可是,眼下……看着他在陽光下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色,看着他脣邊那抹嫣紅刺目的血跡,看着他在風中浮動的身影,彷彿,隨時都會煙消雲散一般……面對這樣的他,一時間,她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是不是嚇到你了?咳咳……別怕,我不過是說笑……咳咳……罷了……我已經是……咳咳……將死之人了……”
一陣無法抑制的咳聲傳來,還有他斷斷續續的嗓音,帶着幾分無力的蒼白,在風中靜靜化開一縷悵然。
“你……”她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手,卻不由自主的撫上他的後背,輕輕的拍了拍。
“我還沒有那麼虛弱。你這樣讓我很沒面子!”她的動作,讓他的表情微微一僵,板起臉來很嚴肅的看着她。
聞言,她的嘴角抽了抽,卻笑不出來,睜着一雙清澈如湖水的眸子看着他,“反正又沒人看到,要面子做什麼呢?”
許是她的表情太無辜,許是,她的眼神太純澈,他看了她一會,嘴角僵了僵,“……那你繼續吧!”
她從善若流的點了點頭,在輕拍他的後背時,幾道淺色流光透過手心沒入他的體內。
縱然,她無力迴天,讓他不死,可,至少也要讓他多活一會,哪怕只是一會,也是好的。
“不必再浪費真氣……咳咳……徒勞而已……”
他想轉身制止她,卻彷彿,連說話都很費力,身體更像是一縷輕煙般,飄忽空茫,沒有一絲的力氣,就如同,那身體早已不是他的,根本由不得他來掌控。
“我真氣很多,不怕浪費……”
“呃……”聞言,他怔了怔,半晌後,輕扯了下嘴角,“你這個敗家女,誰若是娶了你,還真是倒黴……”
“喂!有你這麼損人的麼?本姑娘明明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南宮璃眯眼瞪他,眼神中陰風陣陣,很不友好。
迴應她的,是一聲輕笑,音色如風,低低沉沉,帶着幾分開懷與灑然。
她微微垂了垂眼眸,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可以這樣無所謂的說說笑笑,可是,她卻不能。心,彷彿被一記重石壓着,沉悶到幾斤窒息,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痛。
忽然間想到那句話,死去的人,是幸福的,而活着的人,纔是最痛苦的。
人死之後,煙消雲散,什麼都不知道了,可是,活着的人,卻要睹物思人,對景傷懷。
在此之前,她並不認識他,人海蒼茫,他於她而言,不過是陌路殊途,卻因爲月幽草,有了交集,可此刻,看着他,心卻那樣痛……
是因爲,她害他失去生命,所以歉疚?
還是,想到那個小小的嬰兒,想到他所經歷的不爲人知的痛,而爲他心痛?不由自主的憐惜?
亦或是,看着他的時候,心底總會縈繞着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他與她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所以再見時,總會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所以,知道他會死,心纔會這樣難過?
千絲萬縷,錯綜複雜,像是一道道蛛絲網,將她的心緊緊地困住,壓抑而沉悶,卻又掙脫不開……
他到底是誰?與她有什麼關係?
他到底經歷過什麼?爲什麼他會沒有心跳?爲什麼,他明明已經死去,死在了很小很小的時候,而他卻又活着?
心底,有太多的疑問,可是,她卻不想問……
雖然不知道他發生過什麼事,可是,那一定是生命無法承受之痛,在此時,她不想再觸及到他的傷痛……
她,緩緩閉了閉雙眼,壓下心底驚瀾起伏的心緒,再睜開時,眼眸已是純澈一片。
“獨孤冥,你有什麼心願沒有?或者……我可以爲你做些什麼?”她看着他,輕聲開口,聲音,是從未有過的輕柔,彷彿,她是怕自己的聲音再大些,會吵到他似的。
聞言,他似乎愣了一下,看着她,微微凝眉,“心願?”
“恩!你有什麼心願?”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心願,而且,會有很多很多不同的心願。曾經,她的心願就是斂盡天下之財,吃遍天下美食,賞遍天下美景!但如今,她最大的心願就是永遠和夜小人在一起!和他一起實現前三個願望!
“我的心願……”他的眼眸,靜靜的望着遠處的天空,那裡,白雲如畫,天色湛藍,有飛鳥,盤旋而過,空山落了幾聲鳥語,清靈。
“你沒有心願麼?”南宮璃看着他,眉頭微蹙,看他這幅苦思冥想又帶着幾分茫然的表情,她下意識的覺得,他是一個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心願的人。
是人,都會有心願,除非,兩種人。一種,是無慾無求的仙人,還有一種,便是已經絕望的人,因爲,從不曾幻想,所以也無所謂心願與否。
那他,會是哪一種呢?
“陪我看一場日出吧!”
在她微微恍神的時候,耳邊,飄來他低沉輕緩的嗓音,似嘆息,又似嚮往。
南宮璃微微一怔,低頭看向他,正對上他幽蘭深邃的眼眸,眸光有幾許飄忽,脣邊卻浮着一抹淡淡的笑,很安靜。
心,微微一痛,她伸手將他身上的衣服籠緊了幾分,“好!明早,我們一起看日出。”
聞言,他深色的眼眸中劃過一抹淺淺的亮光,側首看了一眼遠處的懸崖,“去那裡看,可好?”
“好!你說去哪,就去哪。”
看着她臉上柔柔的表情,他皺了皺眉,神情中劃過幾分古怪之意,半眯起狹長的眼眸打量她,半晌後,才煞有介事的開口,“你突然間這麼聽話,會不會是有什麼陰謀?”
“……”聞言,南宮璃一頓,差點被口水噎死,小臉之上劃過幾分扭曲之色,“喂!你什麼意思?本姑娘的人品有那麼差麼?”
“恩!很差!”他看着她,非常鄭重的點了點頭,一臉嚴肅的表情開口,差點讓南宮璃眼前一黑,昏死當場。
翻着一雙白眼,猛蹬頭頂的天空,這個可惡的傢伙!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是改不了惡劣的本質!太欺負人了!
“天上有銀子麼?”
瞪得正起勁,風中飄來他低淺含笑的嗓音,幾分揶揄。
“有!”差點咬碎了一口的小白牙。
“記得分我一點。”
“……”她聽不到!什麼都聽不到!
看着那鼻孔朝天白眼直翻的小女子,他微微笑彎了春,擡手,指了指不遠處碧波瀲灩的湖水,“我想去河邊看魚。”
“啊?”聞言,她總算是轉過頭來看他,神情中帶着錯愣。
看魚?這麼有雅興又富有愛心的事情,不是她小時候的專利麼?
對上她驚詫不已的目光,他垂了垂眼皮,懶洋洋的補充了句,“晚上想吃魚……”
“……”三道黑線滑落額際,南宮璃狠狠的抽了抽嘴角,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小眼神,陰涼陰涼的。
他,縮了縮脖子,擡手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一臉不解的看着她,“有何不妥?”
“……沒有!”南宮璃白眼一翻,絕對是違心話。
剛剛還在誇他富有愛心,這會兒就原形畢露了!魚兒那麼可愛,是用來吃的麼?
“恩!既如此,那便扶本座過去吧!”聞言,他點了點頭,朝着她伸出了一隻手來,那姿態,慵懶的不像話。
死死的盯着那隻手,南宮璃頭頂烏鴉漫天飛,嘴角眼角抽了又抽,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播放着一個畫面:尊貴無雙的皇帝陛下要去早朝,伸出一隻尊貴的手,睥睨着趴在地上的小太監,一副高大上的神情開口道:小凳子,扶朕去上朝!
“在想什麼呢?一臉陰暗的表情!還不快點!”
一道慵懶戲謔的嗓音傳來,帶着幾分刻意爲之的威嚴,某個神遊太虛的小女子一個激靈頓時驚醒過來,看着那隻堪稱完美的爪子,狠狠的捏了捏僵硬的臉,努力擠出一抹燦爛至極的笑容:“是!小人這就扶您老人家過去!”
看着她比桃花還要燦爛的笑容,他的眉心跳了跳,有些不放心的道:“你可得扶穩了,我老人家身子骨不太好……”
“……”您老人家豈止是身子骨不太好?依她看,根本就是腦袋不太好!
懷着無比抑鬱的心情,南宮璃彎腰扶起他,縱然心中一陣腹誹,可,她的動作卻很小心,生怕一個沒扶穩把他摔了。
從竹樓到湖邊有一段距離,她扶着她一步步走過去,一路穿過碧草繁花,清風拂面而過,送來幾分涼意,陣陣花香,漫步於此,思緒愈發清明。
南宮璃不由自主的轉頭看向他,卻只看到他在夕陽的霞光下,蒼白近乎透明的側臉,而他的眼睛,正望着前方,神色安詳而寧靜,帶着一絲淡淡的釋然,還有一分不易察覺的眷戀。
心口,微微一窒,她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發現,他又是在看天上的浮雲……
似乎,這世間萬物,他卻唯獨對那九天之上恣意飄渺的白雲情有獨鍾,是,因爲他埋藏在心底的那個女子麼?
沒來由的,她就是這樣篤定,雖然,她不知道她是誰。
淡淡的夕陽,灑滿整個山谷,沐浴在嫣紅霞光下的花兒,愈發嬌豔妖嬈,流波瀲灩的溪水之湄,他坐在草地上,姿態慵懶,她站在水中,對着腳下的魚兒窮追不捨,而他,時不時地伸手指揮着她,該怎麼樣才能抓到更多的魚……
此刻,柔然。
紅霞漫天,妖嬈似火,那一座屹立於天地之間的七重寶塔,莊嚴,肅穆,透着一種仙霖古剎的氣息,耀眼的明珠點綴在巍峨的塔頂,光華萬丈,彷彿擁有着驅散世間一切陰霾的神力,威儀萬千,衆生敬畏。
這裡,是柔然國師的府邸,朔月神殿。
它的地位,如同它的主人一般,高不可侵,那是柔然子民心中,神一般的存在,不容置疑,更加不容褻瀆。
時空錯落,穿透七重寶塔,在塔頂的一間暗室中,正有一人雙目圓睜,緊盯着半空中輪轉的星盤,滿臉震驚。
他,一身青灰色的道袍,無風自斂,周身瀰漫的氣息,一半仙,一半魔。
一頭褐色的長卷發,隨意的披散着,可鬍鬚卻是白色的,此刻,因爲他激動的情緒而微微顫抖着,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此人,看上去滿臉皺紋,一時間竟無法辨出他的真實年齡,而他,面生兇相,一雙眼睛,褐色重瞳,映着塔中森然的夜明珠輝,詭異而幽深。
殿中,有兩名青衣童子侍立在側,此刻,亦是瞪大了雙眼看着半空中急劇輪轉的星盤,神情震驚而呆滯。
“師傅,那星盤……”良久之後,那年齡稍長一些的小童,手指着半空中的七色星盤,驚呼,聲音中帶着不可抑止的顫抖。
“可惡!這個混賬!孽畜!”
那灰袍老道猛地驚醒過來,一聲怒吼,握緊了雙拳,瞬間暴跳如雷!
殿中,兩名童子看着那一跳三尺高的老道,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下,神情中漫過一絲明顯的懼意,朝後挪了挪,彷彿,生怕被他的怒火殃及到。
“他竟敢!他竟敢把月幽草給取了出來!這個混賬東西!他是忘了本尊的警告了嗎?”
那老道雙腳落地的瞬間,空中,又是一聲怒吼炸開,強大的內力磅礴而出,震得滿殿桌椅都在劇烈搖晃,那兩名小童,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師傅……師傅息怒啊!”
“息怒?你們讓本……嘶!”話,吼到一半,那老道驀然倒抽了一口涼氣,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雙眼驟然瞪大,神情中漫過一絲明顯的驚恐,下一瞬他的身影憑空消失在大殿中。
一室狂風尚未散去,那兩名童子心有餘悸的擡起頭來,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大殿,面面相覷了一眼。
“師傅這麼驚慌失措,是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
“你沒看到那星盤有異象顯示麼?師傅每日最緊張的就是這星盤,每天都會過來看無數次,今日這星盤忽生異象,也勿怪師傅如此緊張!”
“可是,師傅這麼着急是去哪裡?是去覲見大王麼?”星盤突生異象,難道是有什麼威脅到江山氣運的事情發生?
“應該不是!據我暗中觀察,師傅每日離開了這裡之後都會去密室,我……”
“密室?那密室裡有什麼?”
“我這不是還沒說完麼?不要隨便打斷我!”瞪了那年紀稍小的童子一眼,那人繼續開口,“據我猜測,這密室中藏着的東西定然與師傅每日關注的星盤有關!”
“真的嗎?你怎麼知道你猜的對不對呢?”
……
兩個小童的對話漸漸遠去,湮沒在風中,七重塔底,一處從未有人踏足過的密室。
殿門緊閉,一室幽暗,縱然此刻外面霞光漫天,秋高氣爽,而這裡,卻是陰暗幽冷的如同寒冬臘月,寒冰地獄。
入目,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空氣一陣波動,一盞白色的冰燈被點亮,映出那一道飛掠而來的身影,正是那灰袍老道。
他,一路急行,身影所過之處,重重石門,應聲而開,黑暗中那一盞冰燈,像是無間地獄中指引亡魂的長明燈一般,在這陰寒蝕骨的重重暗室中,說不出的毛骨悚然。
當第十八扇石門被開啓之後,一座冰室驀然出現在眼前,望之,一片銀裝素裹,恍若極寒之境。
在那一片白色的天地間,一株巨大的幽蘭煙羅凌風虛浮在半空中,幽蘭色的光暈灑滿了整個冰室,隱約可見,有一抹紅色的衣袂自那那一株煙羅中飄落,輕拂在半空中中,搖曳生姿。
“顏兒!”
一聲疾呼,滿是焦急,那飛掠而來的灰袍老道翻手結印,晦澀的流光自他的雙掌中發出,對着半空中那一株寂靜懸浮的幽蘭煙羅而去。
幽蘭色的花兒緩緩自半空中降落,與他的視線齊平,恰此時,也讓人看清了那花中的情景。
一名年約三十多歲的紅衣女子靜靜的躺在花蕊中央,一頭金色的長卷發,皮膚白皙如月華凝滯,容貌生的很是豔麗,雖然是躺着,可也不難看出,她的身形甚是高挑,這是典型的番邦女子。
只不過此刻,那女子完好的容顏正在一點點凹陷,隕滅,化作一片虛無緩緩消失,這畫面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顏兒!”灰袍老道,目眥欲裂,驀然痛呼一聲飛撲過去,將那女子的身體緊緊地抱在懷中。
“顏兒!你不能死!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啊……”
他一邊語無倫次的驚呼着,一邊擡手結印,晦澀的流光從他指間發出,沒入她的眉心,可是,卻阻止不了她的身影蔫化成煙。
“嗚嗚嗚……顏兒……你不能死……不能死……”
很難想象,一個滿臉皺紋,鬍子一大把的人哇哇大哭的畫面,可是,眼前這灰袍老道卻是緊緊地抱着懷中不斷風化成煙的女子,急的大哭。
不管他怎麼呼喊,不管他怎樣擡手結印,都無法阻止已經發生的事情,不過是短短几分鐘而已,那女子的身形便在他的懷中煙消雲散,最終,只留下一件嫣紅似火的紅衣。
“不——”
恍若困獸般絕望的嘶吼,響徹冰室,虛空中,那一株幽蘭煙羅也在女子消失的瞬間化作點點菸塵,飄散在風中。
那灰袍老道,緊閉着雙眼,抓緊了那件紅衣貼在胸口,老淚縱橫,滿臉沉痛。
“顏兒——顏兒——”
那一聲接着一聲的呼喊,帶着痛徹心扉的絕望,靜室中,聽得人心驚膽戰。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流逝,許是,他終於哭喊的累了,便抱着那件紅衣,頹然仰躺在地上,縱然身下是寒氣入骨的冰面,他也似毫無所覺般,就那樣躺在那裡,雙眼望着虛空,那裡,白茫茫一片,隱約之間,還有未及消散的幽蘭色煙霧。
“獨、孤、冥!”
一字一頓的嗓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一般,帶着刻骨的恨意和滔天的憤怒。
“你這個殺人兇手!”
狠狠的握緊手中的紅衣,彷彿,是想將它揉進骨血中一般,那雙褐色重瞳本就幽深懾人,此刻,浸染着無邊怨恨,更是驚心奪魄。
“你怎麼敢!怎麼敢……”
緩緩將那件紅衣貼在了心口的位置,在那一望無際的幽暗雙眼中,漫過一絲恍惚,似追憶着某種已經遠去的記憶。
三十年前,他的妻子,他此生最愛的女子,不幸身亡,他以休眠之術將她的身體完好的保存下來,只爲有朝一日可以尋得起死回生之法,讓她重新回到他身邊。
可是,轉眼一晃,三年過去,他卻還未找到起死回生之法,而且,他所施展的休眠術,只能讓她的身體在五年之內不被損壞,於是,他又多了一項任務,尋找新的駐顏之術,只有先將她的身體保存完好,纔有機會尋找起死回生之法,歷經千辛萬苦,他終於得知一種奇術,那便是以煙羅幽蘭保存她的*。
然,煙羅幽蘭乃是世間至陰至寒之物,且,妖異魔魅,一度被稱爲魔王之瞳!想要尋得實屬不易,想要讓它存活下來更是難如登天,但,他始終堅信,天無絕人之路!
半年後,他終於尋到煙羅幽蘭,只是,歷時三個月,用盡各種辦法都無法讓它永久存活,後得先師指點,只需尋到擁有天地之靈的魂魄,將它封印在花中,以其精魂與血液灌溉此花,方可令此花存活下去。
然,世間魂魄雖有萬千,擁有天地之靈的魂魄,卻是鳳毛麟角,幾乎爲零!剛得知這個消息時,他頹廢了許久,認爲,絕對不可能找到這樣一個魂魄,然,上天終究是眷顧他的。
那一年寒冬,十一月,柔然王室中降生了一位小王子,而這個嬰兒恰恰是擁有天地之靈的人,以他的魂魄爲食,便可讓煙羅幽蘭存活,那麼,也就可以完好保存顏兒的身體,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去鑽研起死回生之法!所以,那個嬰兒必須死!
一個月後,是那小王子的滿月宴,那一日,本是萬里無雲,卻在宴席進行到一半之時,天降異象!漫天飛沙走礫,黑壓壓頂,狂風驟雨,更有許多毒蟲猛獸成羣結隊出沒,攻擊百姓,變數來得太快,成千上萬無辜生靈被屠戮,舉朝皆驚,百姓之中更是人心惶惶!
也是那一日,他從神殿中走出,爲那嬰兒占卦批命。
天降妖魔,不容於世,若不除之,江山毀之!
他,便是柔然的神,他的話,便是神之諭,世人對此,自是深信不疑。
一時間,誅殺小王子的呼聲響徹朝野,一浪高過一浪,那一刻,他滿意的笑了,似乎,已經看到這個嬰兒的魂魄被幽蘭煙羅吞噬,化作它的肥料,讓它存活,讓顏兒永遠留在他身邊。
不過,他還是有些意外的,因爲,他並沒有想到,當時的貴妃,那個小王子的生母,竟會爲了維護自己的地位,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親手掐死了那個嬰兒!
這一舉動,連他都微微驚訝,更何況,是那些愚蠢的世人?
一時間,百姓無比吶喊高呼:貴妃博愛衆生,爲黎民百姓,犧牲小我,真乃聖人也!
那個貴妃,不僅贏得了民心,更贏得了滿朝文武的敬畏。
但是這些,都不是他所關心的,他唯一要做的,便是聚集那嬰兒的魂魄,將它封印於煙羅幽蘭之中,而後,再得到那嬰兒的身體,每日取其鮮血灌溉幽蘭煙羅,如此二十三年年,便可養成那一株煙羅。
但是,一個嬰兒的鮮血能有多少?怎麼可能維持二十三年之久?
幾日後,他終於尋得解決之法,那便是,將月幽草植入嬰兒的體內,同時,取嬰兒生母之心頭血爲引,灌溉此花,歷時半年之久便可將此花與嬰兒的心臟融爲一體,那麼,這個嬰兒雖然不會再生長,卻可以源源不斷的爲他提供鮮血。
所有的問題都無需擔心,只除了讓那個貴妃心甘情願的奉上心頭之血,畢竟,沒有人會心甘情願做這種自殘身體的事情!
但,他是國師,一則預言,一句批命,便可掌萬人生死,定衆生命運。那個女人終究是同意了,作爲報酬,他助她榮登王后之位,也不過是一句:有鳳來儀,命格無雙的批註罷了!
而她深謀遠慮,趁機提出要求,讓那嬰兒的魂魄將來爲她做七件事情,這些,終歸不是他關心的事情,便欣然允之,於是,他賜予她一朵七色花,一朵被下了生死咒的魔花!若是將來那個人敢拒絕,便會遭到神之咒語的懲罰!
所有的事情一拍即合,他原本還擔心那一縷魂魄會承受不了被吞噬的痛楚,煙消雲散,畢竟,靈魂生生被撕裂吞噬的痛楚,即便是他也無法忍受!況且,還要忍受這樣的苦楚二十三年!
但是,他卻沒有想到,那一縷看似飄渺困頓的魂魄卻忍受了下來,後來他才知道,所謂的擁有天地之靈的魂魄,其實,便是擁有着前世記憶與特殊靈力的魂魄!
他很慶幸,當時他將那魂魄封印在煙羅幽蘭之中時,他尚在懵懂之中,體內蘊藏的靈力並未甦醒,根本無力反抗!
待十年之後,他開始懂得反抗時,靈魂早已深陷幽蘭煙羅之中,與其融爲一體,想要再衝破它的束縛,根本不可能!若是執意硬來,便只有一種結果: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轉瞬間,二十六年過去,他卻還未尋到起死回生之法,漸漸的,他也就放棄了這份執念,只要可以每天看着她,留她在身邊便已經心滿意足了!
她,仰仗幽蘭煙羅而存在,而幽蘭煙羅卻仰仗那人而生,所以,他必須保證那個人好好的活着,並且,安安分分的活着!可是,這三年來,他卻是越來越不安分,越來越目中無人!害得他每日都提心吊膽,幾乎一整天都要守在星盤前,生怕發生什麼異變……
想不到,今日,他最恐怖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竟會取出了嬰兒體內的月幽草!
月幽草,便是那嬰兒的心臟,在他二十三年術法的作用下,他與那嬰兒早已是密不可分的靈肉之體!若*被毀,他這一縷幽魂又憑什麼存活?
他死了不要緊,可是,他若死,幽蘭煙羅便會枯萎……顏兒便會……
他的顏兒,終究是徹底煙消雲散於這個世界,徹底的離開了他……
這一切都是那個混賬東西害得!是他害死了顏兒!
“本尊一定不會放過你的!我要讓你飛灰湮滅,永不超生!”
一聲咆哮,響徹冰室,強悍的內力磅礴而出,震得整個冰室都在搖晃,國師目眥欲裂的瞪着頭頂的冰面,褐色重瞳,幽暗森冷如鬼魅幽靈。
一念起,他猛地收起手中的紅衣,從地面上一躍而起,身形化作一道灰色的風,消失在冰室中。
下一瞬,他的身影出現在七重塔頂,面前,是他擺弄了近百年的輪轉星盤,而他本就凶煞的臉上,此刻更是兇光畢露。
他猛地伸手結印,晦澀的流光從他掌心涌出,源源不斷的流入那一方輪轉星盤之中,時空交疊,光暈流轉,那飛速變幻的輪盤,暗夜中幻化着一個個詭異的圖案,悄無聲息之間改寫着萬千人的生死,掌控着弱小衆生的命運。
七重塔外,蒼穹如墨,一輪孤月,靜夜中散發着森然的白光,點點繁星寥落在夜幕之上,彷彿受到某種力量的牽引,忽明忽暗,閃爍不定。
此刻,山谷中。
一處天然石洞,洞口有溪水環繞,碧草如茵,繁花繞眼,洞中,有火光傳出,搖曳輕拂。
南宮璃蹲在篝火旁,手裡拿着兩根樹枝,樹枝上分別竄着兩條魚。
獨孤冥,背靠着身後的石壁,安靜的坐在那裡,看着她滿臉嚴肅的烤魚。
“等你把魚烤好了,本座應該也餓死了。”
低沉帶着一絲慵懶的嗓音響起,寂靜的夜裡,說不出的好聽。
南宮璃的表情僵了僵,扭頭瞪向他,“喂!你什麼意思?”
不就是烤的慢了點麼?總得把魚烤熟不是?
對上她不善的小眼神,他有些無辜的聳了聳肩,“我只是想說,我餓了而已……”
“忍着!”她可是在水裡泡了半天才抓到這幾條魚的!到現在她自己都還沒吃上一口呢!
心中腹誹不已,不過,她卻是從衣袖中掏出了兩個野果丟給他。
“算了!看你可憐,賞你兩顆鮮果先啃着吧1”
“啃……”他看着手中的野果,表情僵了僵。
“或者你也可以直接吞了它!”
“哦……”他再次看了一眼手中青色的叫不出名字的野果,送到脣邊輕咬了一口,細細的嚼着。
“在你把魚烤好之前,本座先去外面賞賞月。”
一語落,他還沒有來得及起身,空中便是一聲怒吼炸開。
“你要是敢給本姑娘亂跑,我就一腳把你踹到河裡去!讓你也抓幾條魚上來!”
怒髮衝冠,滿臉殺氣,那模樣,怎一個兇狠了得!
他看着她,縮了縮脖子,再次縮回了身後的石壁上,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我這不是還沒跑麼?你也太激動了點!”
“……”跑?你還跑的動麼現在?難道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虛弱到一陣風就能吹倒麼?
看着她‘吹鬍子瞪眼就’的小模樣,他擡手,指了指她腳下,好心提醒,“魚糊了……”
“蝦米?!”
一聲鬼叫,下一瞬南宮璃猛地蹲下身去,雙手並用的拯救烤魚。
看着手中那黑乎乎的幾乎已經辨不出魚形的東西,南宮璃小嘴一撇,欲哭無淚。
只顧得吼他了……可憐了她的魚……嗚嗚……這可是她戰鬥了兩個時辰的成果啊!
看着她一副心疼加頭疼的表情,他無聲的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默默地背過身去,低頭啃野果。
只是,他一口野果還沒有嚥下去,兩條散發着濃重焦糊味的魚,已經被橫在了他的面前。
“別客氣!吃吧!免費的!”
嘴角抽搐了下,擡頭,就對上了她笑靨如花的小臉,“我可以拒絕麼?”
“當然……”不可以!
只是,後面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完,便有一道閃電凌空劈下,刺眼的白光瞬間照亮整個山洞,暗夜中,那白光帶着一絲猙獰,風中,似乎瀰漫着某種不同尋常的氣息。
南宮璃目光一頓,猛地看向獨孤冥,果然見他一手緊捂着胸口,臉色一陣透明的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