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只是背影,蘇慕凡也確信自己絕沒有認錯人,殷容疏朝着蘇慕凡的目光看去,院中一棵光禿禿的大樹下站着一個女子,背對着他們看不清容貌,那女子就靜靜地站着那裡,陽光照在她身上,卻仍是一身的清冷孤寂,她擡頭看着那棵已然落光葉子的大樹,不知悲喜。
蘇慕凡跟那小和尚輕聲道謝:“謝謝小師傅了,我已經看到我要找到人了。”
小和尚離開之後,蘇慕凡跟殷容疏對視一眼,並肩向那女子走去,那女子聽到了腳步聲卻也不回頭,蘇慕凡在她的身旁站定,輕咳了一聲,那女子終於轉過身去看她,在看到蘇慕凡的瞬間,她的眼睛裡明顯閃過驚訝。
蘇慕凡輕笑着開口,“我們又見面了。”
那女子表情溫和,一雙眼睛裡暗藏着滄桑,“竟然是你,沒想到我們竟然這麼有緣,你們是在來這裡上香的嗎?”那女子又是看向跟在蘇慕凡和殷容疏身後的幾人。
蘇慕凡搖頭,“不,我們是來找你的。”
那女子不解,“找我?有什麼事嗎?”自己跟她也只是一面之緣,她能有什麼事找自己。
蘇慕凡定定地看着那女子得眼睛,輕聲問道:“你認識端王嗎?”
那女子的眼睛裡瞬間一片慌亂,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就連聲音都有些顫抖,“我不認識。”
“你別誤會,我來找你並沒有惡意,而且爲了救人,所以,我求求你聽我把話說完好嗎?”蘇慕凡的語氣懇切,但是那女子的情緒明顯不穩,從此蘇慕凡也判斷出,這個女子一定跟端王有關係,不然她不會是現在這樣的反應。
可是那女子在聽了端王這兩個字後,態度很是迴避,轉身就要回房,蘇慕凡緊緊跟在她身邊,“我的夫君中了毒,我們需要端王手裡的赤蝶花來做解藥,可是我們找不到他,我請求你幫幫我們。”
那女子腳步頓住,稍停了一下,可是終究還是對蘇慕凡搖頭,“我說過了,我不認識什麼端王。”
蘇慕凡拉住那女子的胳膊,“如果再拖延下去的話,我夫君就真的活不下去了,我記得你上次還跟我說希望我能跟我的夫君白頭偕老,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蘇慕凡的眼睛裡滿是真誠的懇切。
而那女子的面上開始出現了些爲難,她不是不想幫,而是……
看出女子的猶豫,蘇慕凡心中一喜,繼續道:“其實我現在住的房間裡原本是有一把琴的,前一段時間有一個男子把它取走了,我想那個人應該就是端王殿下了吧,你難道不想見見他嗎?端王他,應該會吹笛子吧,那天我在紅蓮湖上似乎聽到了他的笛聲,他的笛聲裡滿是淒涼,讓人不忍卒聽,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但是這麼多年已經過去了,你們也該是時候結束這相互的折磨了,或許見一面對兩個人都好,我想這天下也許只有你能找得到他。”
蘇慕凡說完之後,鬆開自己的手,靜靜地看着那女子,而那女子微微低着頭掩去眼睛裡萬般複雜的情緒,許久之後,那女子終於鬆口,“你們先進來做坐吧。”畢竟這裡也住着別的人,說話很不方便。
房間裡很是簡潔,小小的地方,放着一張牀,一張書桌,一把椅子,也便沒有其他的了,桌上放着一本攤開的心經。
那女子不好意思道:“抱歉,我這裡實在是簡陋,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蘇慕凡笑着搖頭,“是我們該抱歉纔對,這麼貿然得來打擾你,希望你別介意,我們也是心切。”
那女子輕搖了頭,“我也沒什麼好介意的,說起來我們也算是有緣,你我竟是在同一個宅子、同一個房間裡住過。”而起更巧合的是,自己跟她都會彈琴,而他的夫君跟他都會吹笛,這樣的巧合更像是上天刻意的安排,現在他們有因爲這件事來找自己,也許真的是上天的安排也說不定。
蘇慕凡也覺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女子的時候,雖然是遠遠地看着,但是總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那種感覺迫使自己追下閣樓去見她,跟她說話,“還沒有正式地向你介紹過我自己,我叫蘇慕凡,這位是我的夫君,殷容疏。”
站在一旁的楊瓊月聽聞蘇慕凡這樣說,頓時皺眉,聲音裡頗有些指責的味道,“你答應過我不說的,你不守諾言。”
蘇慕凡也是不耐煩,冷冷地看着楊瓊月,眼中暗含警告,“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情況,到了現在你還是隻顧着你自己,就這樣,你還說你喜歡容疏,抱歉,我還真看不出來。”若是自己不說容疏是自己的夫君,眼前的女子還未必能夠答應幫忙,看得出來她是一個很重情的女子。
楊瓊月還欲說些什麼,蘇慕凡微皺眉頭道:“現在我沒工夫跟你說這麼多,你不就是想拿解藥威脅我嗎?不就是失憶嗎?就算容疏真的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又怎麼樣?只要我跟他在一起,還有什麼好怕的,沒了以前的記憶,還有以後的,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現在這種時候她還是分不清主次嗎?
楊瓊月被蘇慕凡冰冷的語氣震得說不出話來,剛剛得蘇慕凡跟自己平時看到得完全不一樣,剛剛的她身上完全沒有平日的溫和淡然,身上帶着股凌冽的氣勢,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不得不承認剛剛的蘇慕凡氣勢不輸於任何一個男子。
在場的人皆是寂靜,殷容疏嘴角含笑地看着蘇慕凡,看來自己應該能從她的嘴裡問出真相了,蘇慕凡平穩了一下自己的心緒,“抱歉,讓你看到了這樣的一幕,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現在的狀況,簡單的來說,就是我的夫君,他現在示意了,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來了。”
那女子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心中暗道,當真是有氣勢,頗有些巾幗不讓鬚眉的味道。
“你真是有些出乎我的預料,不過我很佩服你,在自己的夫君忘了自己的情況下,你還能保持樂觀,這天下沒有幾個女子能做得到的。蘇慕凡是嗎?慕凡,你這個名字倒是有意思,最平凡的纔是最真實的。”但是很多人卻是做不到這樣,到頭來不過是落得一聲負累。
蘇慕凡微微一笑,“還未請教姐姐的名字的呢,不知是否方便告知?”
“我姓連,名婉清,你就叫我連姐姐好了。”連婉清輕聲道,自己跟這個女子似乎有一種特殊的親近感。
“連姐姐,你跟端王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一些,端王現在很可能在京城,但是京城那麼大,要找一個可以隱藏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我現在也是沒辦法了,纔來找連姐姐的,希望連姐姐能夠幫幫我們。”蘇慕凡看得出面前的女子並不是一個見死不救的人,能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她的心應該很軟。
連婉清看着蘇慕凡道:“其實我讓你們進來說,就表明,我願意幫你們了,你說的赤蝶花,我也聽說過,當年先皇的確把進宮到宮中的赤蝶花賜給了他,不過現在還在不在我就不得而知了。”自己跟他也有十幾年沒見過面了吧,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那你知道他在京城有可能去的地方嗎?”
連婉清想了一下,“我可以告訴你們幾個他可能會去的地方,但是若是你們找到了他,千萬不要說是我告訴你們的,也別說你們見過我,我不想他知道我現在在京城。”
蘇慕凡不解,“爲什麼?難道你不想去見他一面嗎?就算你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但是事情已經過了這麼久,你們有什麼話也該好好地坐下來談一談,難道就這樣過一輩子嗎?”
日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在連婉清的身上,有幾根白髮在陽光下閃耀,連婉清笑得淒涼,“有些事情是一輩子都不可能過去的,我與他此生就只能如此了,我知道你說這番話是爲我好,但是你也不必再勸我,我們之間的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
既然,連婉清都這樣說了,蘇慕凡也不好再說些什麼,不過,此行的目的也算達到了,連婉清寫下的這幾個地方應該都是他們以前常去的地方吧,不知道那個端王會不會在。
蘇慕凡他們離開的時候,連婉清親自把他們送到了寺廟門外,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連婉清久久駐足,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能不能找到他,那個自己曾經視若全部的男人,如今自己已是韶華逝去,他可還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在回去的路上,蘇慕凡有些寡歡,一路抱着小狐狸也不說話,殷容疏清然開口,“在想剛剛那個女子的事情?”
蘇慕凡點頭,“她跟端王兩個人曾經應該很相愛吧,雖然不知道當初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們一個逃,一個追,過了這麼多年,卻仍是相思不相見,難免讓人有些爲之扼腕。”據歸海承禹所說,那個端王是先皇中意的皇位繼承人,可是爲了連姐姐,他放棄了皇位,而她也看得出連姐姐至今還是愛着那個男人的,可是爲什麼一定要這樣相互折磨呢?
“我們畢竟不是他們,沒辦法體會他們的心情,他們這樣應該是有什麼原因的吧,但是顯然,那個連婉清的態度是避而不談。”殷容疏看着蘇慕凡的側臉,語氣平和。
“也許吧,但是我總覺得他們這樣是不合理的,難道就這樣互相折磨一輩子嗎?一輩子說短也短,說長也長,這樣過一輩子實在是太憋屈了,要是讓我說,就應該痛痛快快的,兩人坐在一起把什麼話都說開,要麼,衝破所有的困難,堅定地一起走完一生,要麼,徹底決裂,老死不相往來,把彼此徹徹底底地忘乾淨,這樣彼此折磨,耽誤一生,實在是沒什麼意思。”
蘇慕凡的話一出,馬車內的幾人皆是心有所感,楊寧之看看自己的妹妹,其實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早已看明白,殷容疏跟蘇慕凡的確是很相配,儘管殷容疏失去了記憶,但是他心中對蘇慕凡的那份感情依然存在,就像剛剛蘇慕凡說的那樣,即使殷容疏現在已經把過去的事情都忘記了,但是心中的那份眷戀卻依然沒變,這場賭局,月兒自從一開始就是輸得徹底,儘管很不願意承認,但是自己的妹妹跟蘇慕凡相比,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回到宅院之後,蘇慕凡便把連婉清寫下的那張信箋交給了琉亦狂,正躺在牀上百無聊賴養傷的琉亦狂疑惑地接過蘇慕凡遞過來的信箋,看了一眼之後,微皺着眉頭道:“這是什麼啊?”
蘇慕凡淡淡道:“誰讓你的屬下那麼慢,查一個人到現在還沒有一點消息,這上面是端王有可能會去的地方,你讓你的屬下去找一下,看看那個端王是不是在這幾個地方。”
琉亦狂一雙藍色的眼睛看向蘇慕凡,“行啊你,你是怎麼知道他會出現在這幾個地方的?”
“你管這麼多幹什麼?你就吩咐你的屬下去查不就好了。”蘇慕凡淡淡瞥了琉亦狂一眼。
“殷容疏不是帶了很多暗衛過來嗎?讓他們去查不就好了。”
“那些暗衛已經很多天都沒好好休息了,而且這本來就是你答應抵銀子的條件,我已經爲你們大大節省了很多時間和精力好不好?”
“這麼說,我還要謝謝你了?”琉亦狂拿着手裡的信箋問道。
“不客氣。”蘇慕凡轉身走開,在走到門口處的時候,蘇慕凡忽然停住,轉過來看向琉亦狂,“記住,要儘快啊。”
琉亦狂看着被關上的房門,嗤笑一聲,“還真把我當做是她的屬下啦?”
不過,琉亦狂還真沒有懈怠,當天就傳信給琉煞殿的人吩咐他們去仔細查了這幾個地方,而且這次琉煞殿的速度真的很快,當天晚上,琉煞殿的人就來回話了,來的人是蘇慕凡見過的,那個曾經被夏菡調戲過的俊美男子,自己還曾經親眼目睹琉亦狂跟他……咳……那個親密接觸,只不過那時候的自己沒想到這看起來很是柔弱的俊美男子竟然會武功。
許久沒見,這個少年依舊美麗得惹人心憐,蘇慕凡笑得很是友好,“好久不見了,我記得你的名字應該是流殤沒錯吧?”
流殤面無表情道:“沒想到容王妃竟然還記得在下的名字,實在是受寵若驚。”
“長得這麼好看的男子,我自然會記得。”蘇慕凡笑道。
琉亦狂卻是陰沉了臉色,打斷了他們看起來很是友好的談話,冷聲道:“查到的結果怎麼樣?”
“端王現在就住在京城中的繁聲園裡。”流殤簡明地說到。
“確定嗎?”蘇慕凡問道。
流殤看了琉亦狂一眼,答道:“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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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慕凡輕拍了拍流殤的肩膀,“辛苦你們了,多謝。”
琉亦狂冷冷道:“是我吩咐他們去查的,怎麼也不見你謝謝我啊?”
蘇慕凡淡淡道:“你在這裡吃喝拉撒睡,都不用銀子的是不是啊?沒給你獅子大開口就不錯了,還邀什麼功啊,對了,我看你身上的傷也好很多了,你還是跟流殤一起離開這裡吧,免得官府真的查到了這裡,我們還得跟你一起遭殃。”
琉亦狂冷哼一聲,“你什麼眼神啊?我這也叫傷好得差不多了?我說蘇慕凡,你也不能過河拆橋吧,我剛剛把這端王住的地方給你查出來了,你這就要趕我走?這有些說不過去吧。”
蘇慕凡不耐煩道:“行了,我也不在這裡跟你耍嘴皮了,我先去休息了,反正你不走,我們很快也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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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慕凡離開以後,流殤把門關上,重新站到了琉亦狂的牀前,琉亦狂微微閉上眼睛,臉上的笑意已經萬千收斂了起來。
“殿主,你的傷……看起來很嚴重。”流殤的眼睛裡滿是擔憂,殿主竟然一個人隻身前往皇宮,這太危險了,現在想想,自己都是後怕,這皇宮裡守衛重重,一個不小心,殿主怕就是回不來了。
琉亦狂閉着眼睛,淡淡道:“我沒事,你先回去吧。”
“那殿主呢?”
“我留在這裡。”
“流殤不放心殿主一個人在這裡,請求主上讓流殤留下來照顧殿主。”流殤跪在地上,懇切地看着琉亦狂。
琉亦狂淡淡道:“你想留就留下吧。”
夜已深,流殤靜靜地看着躺在牀上熟睡的琉亦狂,他很少見殿主睡得這麼安穩的樣子,他知道殿主並不是湊巧倒在了這裡,因爲,前一段時間,他讓自己查過關於蘇慕凡和殷容疏在齊藍國的行蹤。
而這邊,蘇慕凡回到房間的時候,卻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房間,在確認過這是自己的房間之後,蘇慕凡看着面前玉樹臨風的某人,“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有休息啊?”沒有休息不是重點,重點是怎麼會在自己的房間?
“你不是說我是你的夫君嗎?夫妻兩個本來不就應該睡一個房間的嗎?”殷容疏理所當然地看向蘇慕凡。
蘇慕凡愣了一笑,微微一笑,“你這個以前聽我念兩句帶着風情之意的詩句都會臉紅的人,今天怎麼這麼放得開啊?看來失憶真的讓你的變化蠻大的。”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想問你的是什麼吧?”殷容疏嚴肅了神色。
蘇慕凡清然一笑,“好了,你等一下,我去泡壺茶來,我慢慢跟你說。”既然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有再瞞下去的必要了,只不過這殷容疏還真是夠能忍的啊,其實琉亦狂出現的第二天,從琉亦狂稱呼自己爲‘容王妃’的時候,他便已經知道了自己跟他已經成親的事實,他竟然能忍着一直沒問,直到今天他才真正問出口,也許這樣一來,楊瓊月真的會不拿出解藥,但是沒關係,就像自己白日裡跟楊瓊月說的那樣,雖然想不想來以前的事情,會有些遺憾,但是他們還有以後,就算真的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也沒關係。
蘇慕凡把泡好的茶放在了桌上,親手倒了一杯遞到殷容疏的面前,“以前我也曾經這樣給你泡過茶。”
殷容疏接過蘇慕凡手裡的茶,放在鼻間輕嗅了一下,茶香便是蔓延開來,殷容疏小飲一口,“味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