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夢見自己坐上了鐵王座,俯瞰衆人。進本站。
下方的廷臣們不過是些顏色光鮮的老鼠,驕橫的諸侯和高傲的貴婦在她面前跪拜,年輕勇敢的騎士將寶劍放在她腳邊,懇求她的榮寵。女王陛下一一微笑作答。這時,那侏儒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指着她,放聲大笑,諸侯與貴婦們也跟着咯咯笑,還用手背遮掩笑臉。女王突然發現自己什麼衣服也沒穿。
她惶恐地試圖用雙手遮掩,去維持那份女人的羞恥,結果鐵王座上的倒鉤和糾結割破了她柔嫩光滑的皮膚,鮮血流下大腿,鋼牙咬緊屁股。她想站起來,腳卻踩在扭曲金屬的隙縫裡,掙脫不開,越是掙扎,鐵王座就越是無情地要將她吞沒。這張駝背怪物撕開她雙·乳和腹部的血肉,切掉四肢,直到整個變得血淋淋、滑溜溜、閃閃發光。
她的弟弟一直在下方歡呼雀躍,嘲笑着她。
當有人輕觸她肩膀,令她即刻驚醒時,侏儒的笑聲仍在耳畔迴盪。莫非這隻手也是噩夢的一部分?瑟曦開口尖叫,把手的主人—侍女塞蕾娜—嚇得面色蒼白,六神無主。
這裡還有其他人,太后意識到。牀前陰影憧憧,高大男子們身披的斗篷下,鎖甲反射光芒。他們怎敢拿着兵器闖進我的臥室?侍衛何在?臥室內光線昏暗,只有一位闖入者提着一盞油燈。我不能在他們面前顯露恐懼,於是瑟曦收攏蓬亂的頭髮,“你們想幹嘛?”一個男人應聲踱到燈光下,她發現此人的斗篷乃是白色。“詹姆?”夢見的是一個弟弟,來的卻是另一個弟弟。
“陛下,”低語聲不屬於詹姆,“隊長大人命我前來知會您。”他的頭髮跟詹姆一樣捲曲,然而弟弟有溶金的顏色,與她無異,這男人的髮絲則又膩又黑。她注視着對方,傾聽關於廁所、十字弓和父親的話題,迷惑不解。我的夢還沒醒,瑟曦認定,我還在噩夢中掙扎,等我醒來,提利昂就會從牀下爬出,開始嘲笑我了。
然而這都是蠢念頭,她的侏儒弟弟此刻被關在黑牢裡,今天即將明正典刑。她低頭仔細打量雙手,確保每個指頭都在,再摸摸身體,皮膚起了雞皮疙瘩,卻沒有劃破割傷。腿上沒有疤痕,腳底沒有創口。夢,只是夢,夢。我昨晚喝得太多,葡萄酒放大了幻影。黎明到來時,我才該是那個笑到最後的人。我的孩子們將永保平安,託曼的王位會流傳萬代,而我那該死、卑劣、矮小的valongar將人頭落地,在地獄裡腐爛。
喬斯琳·史威佛走到牀邊,將杯子湊過來。瑟曦吮了一口,加檸檬汁的水,太酸,於是便吐掉了。夜風敲打着窄窗,發出“吱噶吱噶”的響聲,令她感到奇特地寧靜。身邊的喬斯琳如樹葉一樣顫抖,塞蕾娜也很害怕,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爵士籠罩在面前,後方是提燈的柏洛斯·布勞恩爵士,門邊有大批戴獅盔的蘭尼斯特衛兵,盔頂的黃金獅子隱隱反光。他們都在恐懼。是真的嗎?太后不相信,這是真的嗎?
她猛然起身,任塞蕾娜用睡袍蓋住她的裸·體,再親手繫好袍子,只覺指頭僵硬又笨拙。“我父親大人日日夜夜都有親兵守衛。”瑟曦宣佈,嗓音有些渾濁,於是再含了口檸檬水,在口中攪拌,以提振精神。一隻飛蛾發現了柏洛斯爵士的燈,她看見翅膀晃動的影子,昆蟲嗡嗡地拍打玻璃,尋找光明。
“衛兵們忠於職守,陛下,”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答道,“但壁爐裡有道密門,此前並未發現。隊長大人已動身去探索其後的秘密通道。”
“詹姆?”恐懼攫住了她,猶如突如其來的風暴,“詹姆應該守護着國王……”
“那孩子很安全,詹姆爵士走之前特地差遣十幾名武士專門看守。國王陛下此刻正安靜地睡眠呢。”
願他睡得比我香,夢得比我甜。“誰負責守護國王?”
“洛拉斯爵士有幸擔此重任,希望您滿意,陛下。”
她怎麼可能滿意?提利爾家族不過是龍王提拔的雞犬,從前只有當管家的份,而今其野心卻逐步膨脹,心懷僭越。洛拉斯爵士或許成爲每個處女懷春的夢想,可那身白袍下,他仍是個血統純正的提利爾。就她看來,今晚所有的苦果,只怕都採自高庭精心培育的毒花。
這些話卻不能說出口來。“我即刻着裝。奧斯蒙爵士,稍後請你伴我前去首相塔,柏洛斯爵士,喚醒獄卒,確認我弟弟仍在牢裡。”她不敢說他的名字。不,他沒有勇氣反抗父親,她反覆安慰自己,心底猶有懷疑。
“遵命,陛下。”柏洛斯邊說邊將提燈交給奧斯蒙爵士。看着他離開,瑟曦心裡鬆了口氣。這懦夫!父親本不該將白袍還給他。
離開梅葛樓時,天色已轉爲深深的鈷藍,但星星仍在閃耀。一顆明星的隕落,瑟曦心想,西方最明亮奪目的星星已然沉淪,未來的道路將更爲黑暗。她在跨越乾涸護城河的吊橋中央停步,注視着下方的尖刺。是真的,他們不敢拿這個騙我。“誰發現的?”
“他的衛兵,”奧斯蒙爵士說,“魯姆。他忽然尿急,結果卻在廁所裡找到了大人。”
不,不可能,那不是獅子過世的地方。太后平靜得出奇,她想起小時候頭一次掉了牙齒,並不痛,但嘴裡那個洞卻引誘她不住地去舔。如今在我的世界裡,父親消失的地方就是那大大的洞,我該怎樣填滿呢?
如果泰溫·蘭尼斯特真的死了,全家都不再安全……尤其是她稱王的兒子。獅子倒下,百獸紛起,豺狼虎豹將趁虛而入。他們要推翻她,他們一直都想推翻她,所以她必須當機立斷,立刻行動,一如勞勃去世那回。這也可能是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的陰謀,他與城內賊人串通,然後趁亂再打都城。讓他來吧!瑟曦心想,我將粉碎他,和父親一樣,並且這次要他的命!說到底,史坦尼斯或梅斯·提利爾有什麼好怕的?沒人能使她恐懼。她是凱巖城的女兒,獅子的女兒。而且再也沒有包辦婚姻了。凱巖城是我的,蘭尼斯特家族的力量也是我的,沒人能使她恐懼。即便將來託曼不再需要攝政王太后,身爲大諸侯,我仍能左右朝綱。
初升的朝陽爲塔樓頂端點綴了鮮豔的緋紅,但下面的城牆仍在黑夜之中,外城如此靜謐,她不禁懷疑其中的居民是否都已死去。他們都該死。泰溫·蘭尼斯特不應獨自去世,即便下地獄,他也配拉上一大幫庸人作陪葬。
四名紅袍獅盔的衛兵守在首相塔門前。“未經我准許,誰也不得擅自出入。”瑟曦吩咐。下令對她而言是件容易事。但我還欠缺父親聲音裡鋼鐵般的意志。
塔內火炬的濃煙薰痛了眼睛,但她不要流淚,正如父親也不會。我是他唯一的、真正的兒子。一片安寧中,只聽見腳跟與石板的摩擦,那隻飛蛾仍在無助而狂野地繞燈拍打,企圖進去。去死吧,太后不耐煩地想,撲進火焰,化爲灰燼吧。
樓梯頂端又有兩名紅袍衛士,當她經過時,“紅臉”利斯特低聲致哀。此刻,太后已是氣喘吁吁,暈頭轉向,心臟在胸腔內撲撲狂跳。都怪該死的樓梯,她向自己解釋,這座天殺的塔裡面有太多該死的樓梯。她很想將塔樓整個掀翻。
大廳裡擠滿了竊竊私語的傻瓜,好像泰溫大人仍在休息,沒人敢出聲打攪。她踱進門內,衛兵和僕人紛紛退開,嘴裡唸唸有詞。瑟曦看着一張張粉紅的牙牀和蠕動的舌頭,卻沒聽進任何言語,只當是飛蛾撲翅。他們在這裡做什麼?他們知道了多少?按道理講,應該最先通知她纔對。她乃是攝政王太后,他們忘記了嗎?
馬林·特蘭爵士身穿白甲白袍站在首相的臥室門前,面罩打開,厚厚的眼袋令他看起來似乎還沒睡醒。“把這幫人趕走,”瑟曦吩咐,“我父親還在廁所裡?”
“他們把他擡回了牀上,夫人。”馬林爵士邊說邊將門推開。
月光穿過窄窗流瀉而入,在草蓆上留下金色的條紋。凱馮叔叔跪於牀前,好像在祈禱,卻悲痛得出不了聲。衛兵們羣聚於壁爐前,灰燼中,奧斯蒙爵士提及的密門赫然敞開,那門並不比麪包師的烤箱大,得爬着進去。提利昂正是個半人,這念頭令她憤怒,不,侏儒仍被鎖在黑牢裡。這不可能是他乾的。是史坦尼斯,她告訴自己,是史坦尼斯的陰謀,他在城中還有追隨者。又或許是提利爾……
關於紅堡中的暗道,素來流言紛飛,傳說殘酷的梅葛將所有工匠盡數殺戮,以保護城堡的秘密。有多少臥室通過暗道相連?瑟曦彷彿目睹侏儒手執利刃,從託曼臥室的織錦背後潛出來。託曼有重重守衛,她安慰自己,然而泰溫公爵不也防備森嚴?
她一時間竟辨認不出死者。沒錯,頭髮是父親的頭髮,但其餘部分全不對勁。他真的好小啊,好老啊,睡袍捲到胸口,腰部以下完全裸露。那支致命的弩箭正中肚臍與男·根之間,直沒入體,只剩羽毛在外,公爵的陰毛上全是結痂的凝血,肚臍眼成了一個暗紅色大圓圈。
惡臭逼得她煽鼻子。“把箭拔出來,”她下令,“傻了嗎?大人乃是國王之手!”是我的父親,是我的父親大人,我應該尖叫哭泣撕扯頭髮嗎?據說凱特琳·史塔克目睹佛雷家在她面前謀殺了她心愛的羅柏之後,便在悲痛中用雙手將自己毀容。你要我也這樣做嗎,父親?她想問他。還是要我堅強起來?你爲你的父親哭泣過嗎?她祖父在她一歲那年便去世了,但其中的經過她很清楚。據說泰陀斯公爵身材極度肥胖,某天爬樓梯去找情婦,結果心臟病突發一命嗚呼。當時,她父親正在君臨擔任御前首相—實際上,她和詹姆的童年時代,泰溫公爵幾乎都在君臨當差—如果父親也有過悲傷,至少他沒在任何人面前流過一滴眼淚。
太后感覺到指甲深深地陷入手掌中。“你們怎麼敢讓他這樣躺着?我父親乃是三位國王的首相,是七大王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領袖之一。讓全城的鐘都響起來,和勞勃逝世時一樣;讓人替他沐浴更衣,以符合其威儀,並披上貂皮、金絲和緋紅綢緞。派席爾何在?派席爾何在?”她旋身面對守衛們。“普肯斯,立刻召喚派席爾大學士,讓他來照料泰溫大人。”
“他來過了,陛下,”普肯斯回答,“他來了又離開,去召喚靜默姐妹。”
他們最後才通知我。意識到這點,瑟曦惱怒得說不出話來。還有派席爾,寧肯把公爵扔在這裡去找人代勞,也不願弄髒他那雙柔弱起皺的手。他是個沒用的廢物!“召喚巴拉拔學士,”她下令,“召喚法蘭肯學士,誰都可以,統統找來!”普肯斯與短耳得令匆匆離開。“我弟弟何在?”
“在密道里面。裡面有道天梯,石頭中鑿有鐵環。詹姆爵士想看看它究竟有多深。”
他纔有一隻手啊!她想訓斥他們,你們這幫蠢貨才該下去。他不能下去。謀殺父親的人正等在下面,等着他……她的孿生弟弟總是過於急躁,看來斷手之痛也沒能教會他謹慎的道理。她正要命守衛們下去尋找詹姆,普肯斯和短耳卻帶着一名灰髮男子返回。“陛下,”短耳稟報,“此人聲稱自己是學士。”
來者深深鞠躬,“我能爲陛下做什麼?”
此人有些面善,但瑟曦想不起來是誰。老骨頭一把,好歹比派席爾年輕。他身上有股力量。來者很高,背微駝,突出的藍眼睛周圍有許多皺紋。他脖子上什麼都沒戴。“你沒有頸鍊。”
“它被沒收了。陛下,我名叫科本,是我醫治了您弟弟的手傷。”
“哼,醫治他的斷肢吧。”她想起來了,這個男人隨詹姆一起從赫倫堡回來。
“沒錯,我無法挽回詹姆爵士的手掌,但留下了他的胳膊,或許還救了他的命。學城可以剝奪我的頸鍊,卻不能剝奪我的知識。”
“好吧,你可以試試,”她決定,“不過如果讓我失望,你所失去的就不只頸鍊了,我保證。去把我父親遺體上的弩箭清掉,併爲他梳洗整理,以迎接靜默姐妹。”
“遵命,太后陛下,”科本走到牀邊,突然停步,回頭問,“我該拿這個女孩怎麼辦呢,陛下?”
“女孩?”瑟曦根本忽略了還有第二十具屍體。她大步邁回牀前,掀開染血的牀單—“她”就在那裡,赤身裸·體,死寂冰涼、膚色粉紅……除了那張臉,那張臉就跟命喪婚宴時的小喬一樣烏黑。金手項鍊半埋入女孩喉頭,緊緊纏繞,把皮膚都劃破了。見此光景,太后像只發怒的貓一樣嘶叫開來,“她在這裡做什麼?”
“我們在牀上發現了她,陛下,”短耳答道,“她是小惡魔的妓女。”好像這就是她出現於此的原因。
我父親大人與妓女毫無瓜葛,瑟曦心想,自我母親死後,他沒碰過女人。她冷冷地掃了守衛們一眼。“這不是……泰溫大人的父親死後,他回到凱巖城發喪,發現……發現了一個像這樣的女人……戴着他母親的珠寶,穿着他母親的衣服。他立刻剝奪了她所有的東西,所有的羞恥。整整半個月,她被驅趕在蘭尼斯港的街巷中游行,向每一個路人懺悔自己乃是小偷和淫婦。泰溫·蘭尼斯特大人就是這樣對付妓女的。他不會……這女孩在此另有原因,不會是……”
“或許大人是在審問她,刺探她主人的信息,”科本提出,“我聽說國王陛下被謀殺當晚,珊莎·史塔克便失蹤了。”
“是的。”瑟曦立刻抓住這個結論。“當然,他是在審問她,這毋庸置疑。”然而太后的眼神彷彿與提利昂淫穢的目光交會,爛鼻子下,侏儒的嘴巴扭成畸形的、猴子似的嘲笑。還有什麼比赤身裸·體更美妙的方式呢?還有什麼比讓她張開大腿更直接的呢?侏儒的低語在她耳邊迴盪,換成是我,也會這麼審問她的。
太后轉身離開。我不要再看到她。頃刻間,她再也無法與這死去的女人待在同一個房間。於是她推開科本,回到大廳。
奧斯蒙爵士把他的弟弟奧斯尼和奧斯佛利都帶來了,“首相臥室裡有具女屍,”瑟曦吩咐三位凱特布萊克,“不準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是,夫人,”奧斯尼爵士臉上仍有輕微的抓傷,得自於提利昂的另一位妓女,“我們該拿她怎麼辦?”
“拿去喂狗,還是抱回牀上當紀念,與我無關。反正她不存在。記住,誰敢多嘴一個字,我就要他的舌頭,明白嗎?”
奧斯尼和奧斯佛利交換眼神,“明白,陛下。”
於是她指引兩人進門,看他們將女孩的屍身用她父親染血的牀單包裹起來。雪伊,她叫雪伊。她們倆最後一次談話發生在比武審判的前夜,就在那天早上,微笑的多恩毒蛇當衆提出挑戰。雪伊想要回提利昂給她的珠寶—瑟曦以前承諾過—還想要回城裡的宅子,再要太后把某位騎士許配給她。太后說得很明白,妓女什麼也得不到,除非她說出珊莎·史塔克的下落。“你是她的侍女,難道對她的去向一無所知嗎?”雪伊哭着跑走了。
奧斯佛利將屍體扛到肩上。“項鍊別弄丟了,”瑟曦吩咐,“千萬注意,別擦着上面的金子。”奧斯佛利點點頭,朝門口走去。“回來,不能走正門,”她指向密道,“這條路,往地下走。”
奧斯佛利爵士正單膝跪下,準備鑽進去,裡面的光亮卻驟然增長,同時傳來聲音。詹姆像個老婦人似的彎腰駝背冒出來,踢了踢靴子,抖開泰溫大人畢生最後一次爐火的灰燼。“別擋道。”他對凱特布萊克們說。
瑟曦趕緊奔過去。“你找到他們了嗎?找到殺手了嗎?他們有多少人?”毫無疑問,這是一起團伙陰謀,單單一個人不可能殺掉她父親。
孿生弟弟形容憔悴,“樓梯底部有個房間,六條通道在那裡交匯,每條皆被鐵門封鎖,門上還有鐵鏈纏繞,得有鑰匙才能打開。”他望向臥室,“犯人也許仍在牆壁之中徘徊。首相塔內部是個深邃而幽暗的迷宮。”
她彷彿看見提利昂變成一隻碩大的老鼠,從牆壁之中爬出來。不,這真愚蠢,侏儒被關在黑牢裡。“召工匠進來,把整座塔掀個底朝天。我要找到他們!管他們是誰,我要他們償命。”
詹姆擁抱了她,用那隻完好的手撫摩她的後背。他的呼吸裡都是煙塵的味道,然而朝陽映照在他的頭髮上,發出金色的輝光。此刻,她只想捧起他的臉,好好親吻。待會兒,她告訴自己,待會兒他自然會來找我,以尋求慰藉。“我們是父親的繼承人,詹姆,”她低語道,“我們得擔起他留下來的擔子。你代替父親作國王之手吧,不用我說,你也明白其中的必要性。託曼需要你……”
他推開她,把斷肢舉到她面前。“哈,一個沒有手的人怎能做國王之手呢?姐姐,別開玩笑了,我是不適合統治的。”
他們的叔叔聽見了詹姆的回絕,科本,還有正把屍體拖進壁爐中的凱特布萊克們也聽見了,就連守衛們都聽見了:普肯斯、“馬腿”霍克、短耳……到今天晚上,全城都會知道。瑟曦只覺紅暈爬上臉頰。“統治?我纔不要你統治。我兒子成年之前,王國由我統治。”
“我不知該爲誰遺憾,”弟弟輕飄飄地道,“爲託曼呢,還是爲七大王國。”
她給了他一巴掌。詹姆如靈貓般舉手格擋……可惜這隻貓是隻三腳貓。他臉上留下了紅紅的掌印。
叔叔聽見聲音站起來,“這是你們父親去世的地方,要吵的話,到外面去吵。”
詹姆歉然低頭,“請原諒我們,叔叔,我姐姐過於悲傷,難以自禁。”
聽他這樣說,瑟曦幾乎又想給他一巴掌。我瘋了纔想讓他當首相。算了吧,乾脆把這職位廢掉,有哪位首相給她帶來過喜樂呢?瓊恩·艾林讓勞勃·拜拉席恩上了她的牀,臨死前還四處打探她和詹姆的秘密;艾德·史塔克接過了艾林的槍,他的行動迫使瑟曦痛下殺手,擺脫勞勃,以騰出力量,對付其兩個難纏的弟弟;提利昂把彌賽菈賣到多恩,把她的一個兒子挾爲人質,又謀殺了她的另一個兒子;而泰溫大人在君臨的日子……
下一任首相必須是乖乖聽話的首相,她向自己保證。凱馮爵士或能勝任,叔叔他不知疲倦、做事精明,又服從調遣,她可以依靠他,就像父親那樣。手掌怎能和大腦爭吵呢?手掌應該服從命令。此外,她要統治王國,確實需要更多人幫助。派席爾只是個顫巍巍的馬屁精,詹姆失去了用劍的右手後便失去了勇氣,而梅斯·提利爾及其爪牙雷德溫與羅宛都不能信任—她肯定,造成今天的混亂局面他們都有份。提利爾大人很清楚只要泰溫·蘭尼斯特活着,他就無法主導七大王國。
我得小心對付他。都城內全是他的人馬,他甚至將自己的兒子安插進了御林鐵衛,還準備教女兒上託曼的牀。想起父親讓託曼與瑪格麗·提利爾訂婚一事,她至今仍感到怒火中燒。那女孩年紀是我兒子的兩倍,而且作了兩次寡婦。梅斯·提利爾堅稱自己的女兒還是處·子之身,瑟曦可不相信。喬佛裡固然在完婚之前就被謀殺,可藍禮……他是個喜歡“甜酒”的男人,但你若送上一罐啤酒,他也會欣然一飲而盡。她決定命瓦里斯大人去查個清楚。
……瓦里斯!她突然停止踱步。她已經忘了瓦里斯。太監應該在這裡纔對。他從來都是以最快速度出現在事發現場。紅堡之內,大小事件,統統逃不過瓦里斯的眼線。詹姆在,凱馮叔叔也在,派席爾來了又去,瓦里斯卻……一股寒氣竄上背脊。他是同謀犯。他害怕父親要他的腦袋,所以先發制人。泰溫對情報大臣從來沒有一絲好感,而假如說誰通曉城內密道,非八爪蜘蛛莫屬。他一定和史坦尼斯大人達成了協議。他們曾在勞勃的御前會議裡共事,互相瞭解……
瑟曦大步迎向臥室門口的馬林·特蘭爵士。“特蘭,把瓦里斯大人找來。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只要不傷着他身體就行。”
“遵命,陛下。”
這名御林鐵衛剛離開,另一名御林鐵衛匆匆返回。柏洛斯·布勞恩爵士一路奔上樓梯,此刻面龐紅彤彤的,上氣不接下氣。“跑了,”看見太后,他喘着氣稟報,同時單膝跪下,“小惡魔……他的牢門被打開,陛下……他不見了……”
噩夢成真。“我明明下了死命令,”她說,“我要求不分晝夜、第二十四小時嚴加看管……”
布勞恩的胸膛起起伏伏,“有位獄卒也同時失蹤。他名叫羅根。其他兩位獄卒則睡着了。”
她拼命壓抑,纔沒尖叫出聲。“你沒把他們吵醒吧,柏洛斯爵士。不,不用打攪,讓他們睡!”
“讓他們睡?”鐵衛擡起多肉的下巴,臉上寫滿迷惑。“是,陛下。讓他們再睡—”
“永遠,我要他們永遠沉睡,爵士。守衛竟敢在值勤期間打瞌睡!”他就在牆壁之中,像殺害母親、殺害小喬那樣殺害了父親,他很快就會來殺我,太后很清楚,這正是那老巫婆在昏暗的帳篷中所作的預言。我嘲笑她,可她確實擁有力量。一滴鮮血,讓我看到了自己的未來,自己的毀滅。瑟曦的雙腿軟得像水,柏洛斯爵士伸手來扶,卻被她避開。在她眼中,他也很可能是提利昂的人。“滾,”她吼道,“滾!”她跌跌撞撞地向椅子走去。
“陛下,”布勞恩建議,“我給您端杯水來好嗎?”
水?我要的是血,不是水。我要提利昂的血,valongar的血。火炬在面前搖曳不定,瑟曦閉上眼睛,看到侏儒正在嘲笑她。不,她心想,不,我本來已經擺脫了你。然而他的指頭鎖住她的脖子,越來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