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喝那個叫俗世的酒。”女子如此說。
手心相抵, 女子的手冰冷且柔軟。她想打量女子的長相,仔細端詳半晌,女子臉上遮了一整張面具, 土灰色, 一點裝飾也沒有, 露出一雙柔和的眼, 但女子的眼神往遠處投去, 她也就順着瞧。
又像是昨夜的景象,只是具體不同,攤販也不同, 但令人清楚地知曉,那就是昨晚去過的鬼市。
俗世。那個酒的名字叫俗世。
韋湘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拉着, 頗爲不自在, 便掙脫了, 搓搓手腕,頗爲不自然地打量一圈四周, 便拽住女子衣角:“你是誰?”
“鬼。”女子並不回頭,從路邊的小攤上捏了一隻糖孔雀,轉頭遞給她。
“我不是小孩子。你爲什麼帶我到這裡?”擋開女子遞過來的糖孔雀,韋湘極爲警惕地打量她。
“蓮老六附近的鬼市是出了名的。你住他家,撞鬼難免的。”
“那別人怎麼不撞鬼?”
“你有蠟燭。”女子指了指她手裡的蠟燭, “陽間陰間溝通的蠟燭。”
“這就是個普通的——”
“它不普通。”女子打斷她, 聲音很輕。
“好吧, 那你帶我去哪兒?”
“你想去哪裡?”
韋湘沉默片刻, 她也全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去哪裡。
“你點起蠟燭是爲了什麼?”
“我不知道, 我自己逛就行了,你是誰?我知道你是鬼。”
她並不明白自己爲何突然夜半點起蠟燭來看, 好像發了狂的巫婆似的。
手裡的蠟燭盈盈閃着光,比昨天更短了一截,蠟油眼淚一般淌下來,落在指尖,有些燙手。
女子默然看她:“扔了它,以後就不必再來。”
“關你什麼事。”韋湘又拿出自己以前的刻薄嘴臉,“你還沒說你是誰?這滿大街都是鬼,我又不瞎。你有事兒就說沒事兒就離我遠一點,到了死的時候我就死了,不用還特賜我逛夜市的機會。”
說着將蠟燭往懷中攬回片刻,瞪了女子片刻,趁那女子不注意,一探手把她面具扯下來。
“我就知道你又裝神弄鬼。你想幹什麼?”韋湘冷冷地往後挪了幾步,好打量打量這人,“你又想讓我矇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哈,我走了,你自己騙自己去。”
“我不騙人——”女子掠了掠額際碎髮,露出一張清秀蒼白的面孔,眼睛大而有神,溫和,蘊着月光似的,嘴脣還是死人一般的蒼白,面孔比平日裡更清晰一些,更顯出柔和的樣子——就更像個女子。
“你說這話也不怕叫人拽了舌頭。”韋湘又打量打量她今天這女子的裝扮,“秦扶搖,秦小姐。”
對面那人臉上一紅:“這不是我願意的。”
“陰魂不散。”韋湘轉身便走,又生怕後面那個人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生氣,邊穿梭在鬼們中間,邊大聲嚷嚷,“你嘴裡沒有一句真話,你不說就不說,我自己出來找你還來阻撓我,裝成什麼樣子我都認得你。”
秦扶搖便踉踉蹌蹌地跟在後頭——韋湘把鬼們撞得支離破碎,她卻是小心翼翼地躲閃過每一個鬼,小心地道歉,又要注意韋湘的步伐,落在後頭走得很是狼狽。
停下,四周卻是一片荒蕪,再看不見那些陰間的蒼生走動時,韋湘回身,將蠟燭端在身前:“我點起這蠟燭就會到這兒是嗎?”
點頭。
“這蠟燭是隻能我和你約定的那個麼?”
“也可以多約定一點。”秦扶搖小聲道。
“真不值錢。”韋湘瞪圓眼睛凝視那片火焰,“別約定了。”
秦扶搖默然無聲地點頭。
“現在說說,那些惡靈爲什麼說我是她們那裡的。”
“我不知道。”
“撒謊。”韋湘聲音加重一些,“這次,我不會點起蠟燭了。你也不要陰魂不散地來找我。讓我自己看看我到底活的是個人還是個鬼。”
“是人!”秦扶搖便急道,上前兩步將蠟燭攥緊,“是人!你已經是人了,不必因爲這些事情——”
她還沒說完,卻突然意識到韋湘的眼神很疲憊,於是閉口不言。
“欺瞞,撒謊。我嫁了個鬼,還是個女鬼。女鬼欺瞞我,女鬼的家人等着用我的命換回你。”韋湘擡起眼來,“一個德性。”
秦扶搖緘口不語,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出來,嘴脣翕動半晌,卻只有一聲短促的嘆息。
韋湘將蠟燭放在脣邊:“別來找我了,煩透了。”
“我說了,你也不會變得高興——”秦扶搖極快地道白,韋湘眼皮一擡,沒理會她。她便又補充,生怕韋湘真的吹熄了那蠟燭,便再也不來見她,“你若是真的想知道,就想辦法找到邱婆——”
韋湘還是不予理會,頓了頓,將蠟燭吹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