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依然在繼續。
顏衛軍的心理防線被擊潰之後,有問必答。
元旦下午,他在去長途汽車站攬客時無意中看到從電信營業廳出來的盧學芹。他早就看出祁紹平跟盧學芹關係不一般,甚至親眼看到過兩人在鎮外私會,於是心生歹念。
盧學芹由於壓力大,當時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見他是廠裡的同事,想着肯定是要回長江鎮的,就稀裡糊塗上了他的車。
他把車開到渡口東邊的小碼頭,裝作爲盧學芹好“苦言相勸”。
盧學芹沒想到他居然知道她跟祁紹平的事,第一反應是逃離。他豈能錯過這個機會,以把她跟祁紹平之間的事告訴餘美珍向威脅,試圖在車上與盧學芹發生關係。
盧學芹堅決不從,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個案子並不複雜,只是因爲盧學芹出國打工賺了三十萬,而那三十萬又“不翼而飛”,導致這個案子看上去錯綜複雜。
接下來的審訊沒什麼好看的了,韋支示意小魚關掉彩電,緊盯着韓渝問:“顏衛軍殺害盧學芹的經過搞清楚了,但還有很多情況沒搞清楚。元旦那天下午,盧學芹來濱江做什麼?”
“來借錢,順便來買打國際長途相對便宜的200卡。”
韋支追問道:“來借錢,跟誰借?”
韓渝打開筆記本,翻到中午記錄的那一頁,輕輕放到韋支面前:“12月30號下午4點半,她給遠在的塞班的同事方燕虹打過電話。方燕虹告訴她之前匯過去的錢花完了,阿生2號又要去做透析但沒錢,她說她想辦法。
她家的經濟條件並不好,她除了跟祁紹平借錢,只有來濱江跟管朝紅借錢。但她最終沒去找管朝紅借,可能知道管朝紅家剛買了房,又剛開了一家汽修店,估計手裡沒多少錢了。”
“這是你的猜測?”
“這個推測很合理。”
“是比較合理,但不夠全面。”
“韋支,我不太明白,你能不能說具體點。”
“文峰附近除了商場還有哪些單位?”韋支沒回答韓渝的問題,而是轉身看向韓向檸。
“人民醫院!”韓向檸不假思索的說。
韋支點點頭,再次看向韓渝:“你雖然出過幾次國,但沒出國打過工,更沒去過美國。我瞭解過,去塞班其實就是去美國,簽證很難辦,入境很麻煩,尤其像盧學芹這樣的年輕女子。”
韓渝一頭霧水,不知道“老帥”想表達什麼。
韋支意識到他是真不懂,耐心地解釋道:“塞班對前去打工的外國人有明文規定,只要是懷孕的一律不得入境,主要是防止去他們那兒生孩子,因爲孩子生下來就是美國國籍。
我問過出入境科,出入境科的同志說不只是我們中國,就是日本、韓國的年輕女子去,哪怕是去旅遊,都有可能被要求做孕檢,並且就在機場做。如果檢出懷有身孕,會讓人家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韓渝醍醐灌頂般反應過來:“我沒去過塞班,不知道這些。盧學芹去過,她肯定知道。所以她要打胎,不打胎她去不成。可她又遇上了個暗戀她的霍兆軍,霍兆軍有點死皮賴臉,她直到下午五點多才甩掉了霍兆軍。”
“所以她那天來濱江很可能是借錢和打胎兩件事,買200卡只是順帶。”
“韋支,我還是不太明白,她到底喜不喜歡祁紹平?如果說不喜歡,她對祁紹平堪稱好的不能再好。如果說喜歡,她又想離開祁紹平,甚至要打掉祁紹平的孩子。”齊局忍不住問。
“我一樣想不通,人已經死了,很多內情可能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韋支,你說她的精神是不是有問題,見誰愛誰,只要愛上就對人家好,同時同情心又很氾濫,聽說阿生等錢救命,就趕緊給阿生匯錢。發現那點錢不夠,又想再次出國打工賺錢。”
“花癡?”
“應該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她急着借錢給阿生救命,爲什麼不跟祁紹平借?”
“祁紹平那個副總有名無實,剛纔你們都聽到了,連顏衛軍那個混蛋都瞧不起他。盧學芹在常林服飾幹了小半年,不可能不知道祁紹平做不了主、說了不算,更沒有財權,就算開口也借不到,反而會讓祁紹平爲難。”
“這倒是。”
“不對,既然祁紹平沒什麼本事,在廠裡只是個擺設,盧學芹爲什麼會喜歡他?”
“可能她的精神真有問題。”
韓向檸旁聽了半天,基本搞清楚了來龍去脈,冷不丁擡頭道:“各位,盧學芹不是你們以爲的那種女孩,我覺得她的精神沒問題,你們剛纔說的那些也沒什麼想不通的。”
韓渝下意識問:“檸檸,你這話什麼意思?”
“如果沒猜錯,她自始至終都沒愛過祁紹平!”
“她不愛祁紹平,爲什麼要跟祁紹平好,還對祁紹平那麼好?”
“很簡單,她喜歡阿生。”
“喜歡阿生跟喜歡祁紹平有什麼關係?”
這些男人,真不懂女人!
韓向檸暗暗腹誹了一句,耐心地解釋道:“她出國打工時才十幾歲,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阿生追求她,對她非常非常好,雖然知道只能做臨時戀人,但對她而言這一樣是初戀,並且是刻骨銘心的初戀。”
韓渝似懂非懂地問:“然後呢?”
“然後合同期滿回國,雖然她很早就知道兩個人不會有結果,但他們一起生活了兩年,兩年的感情說斷就斷有那麼容易嗎?”“還真是,她跟別人不一樣,在國外的那段感情是她的初戀,不像別人回國之後有丈夫、有孩子,在情感方面能夠無縫對接。”
“總算開竅了。”
韓向檸點點頭,接着分析道:“她應該想找對象,不然也不會在家人安排下相親。但她的擇偶標準,肯定會參照阿生。臨時夫妻的感情往往比真夫妻的感情好,我能想象到阿生那會兒對她有多好。
畢竟一個女孩子,無怨無悔的陪他,可他又給不了女孩子未來,女孩子合同期滿回國之後甚至都不能再聯繫,所以會心存愧疚,會對她非常非常好。”
韋支和牛總深以爲然,頻頻點頭。
小魚都覺得“市長嫂子”說的有道理。
“可以說她回國之後不是找對象,而是找感覺,找之前那種被愛的感覺。相親的那些小夥子給不了她這些,祁紹平的情況跟阿生有點類似,想跟女孩子偷情當然要對女孩子好點,就這麼讓她找到了感覺。”
韓向檸想了想,繼續道:“可她跟阿生是初戀,分別的時間又很短,所以她潛意識裡一直把祁紹平當作阿生,或者說祁紹平只是阿生的替代品。聽說阿生患上尿毒症,正等着救命,她可以豁出一切去救阿生。三十萬算什麼,甚至連打胎流產都算不上什麼!”
這是最符合邏輯、最合理的分析,所有人都沉默了。
韓向檸以爲大家夥兒不信,想想又說道:“她其實很專一,她真要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就不會拒絕顏衛軍那個王八蛋的要求。之所以會造成這樣的悲劇,說到底只是因爲她剛開始就愛錯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
韋支沉默了良久,凝重地說:“她不該那麼小就出國打工,更不該在那種環境裡打工。”
“是啊,”韓向檸不由想起自己,轉身看向韓渝:“幸虧你當年是去跑船的,船上只有男的沒女的,如果有女的,在那麼寂寞的情況下孤男寡女搞在一起鬼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怎麼說到我這兒來了!
見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並且表情一個比一個精彩,韓渝被搞到哭笑不得。
韋支憋着笑煞有介事地說:“韓市長,徐三野當年送鹹魚出去學開船,我是持反對意見的。可惜我說了不算,只能眼睜睜看着鹹魚去。”
王文宏豈能錯過這個調侃韓渝的機會,忍不住來了句:“向檸,我當年一樣持反對意見,可他師父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只能在心裡反對,連說都不敢說。”
“哈哈哈哈……”
衆人再也控制不住了,頓時一陣鬨笑。
“正在研究案情呢,你們這是做什麼?”韓渝正尷尬,手機突然響了,拿起來看了看來電顯示,急忙道:“塞班打過來的,國際長途。”
“接!”韋支顧不上再開玩笑。
“你好,是我,什麼……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怎麼會搞成這樣?別哭了,現在哭有什麼用,我試着聯繫他的家人,實在聯繫不上只能靠你們。破了,兇手落網了,我們會依法懲處的,你們也要保重。”
“鹹魚,怎麼回事?什麼情況?”齊局急切地問。
韓渝一連深吸氣了幾口氣,放下手機凝重地說:“阿生死了,留下一份遺書上吊自殺的。”
“死了!”
“阿生最難的時候都沒想過聯繫盧學芹,是一個在那邊打工的女孩看他可憐偷偷打電話告訴盧學芹的。盧學芹知道之後,不但給他匯錢治病,也隔三差五打電話鼓勵他。”
韓渝頓了頓,低聲道:“盧學芹遇害之後自然不可能再給他打電話,五個小時前,他無意中聽老鄉談到盧學芹被殺害的事,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留下一份遺書,自縊身亡。”
韋支緊盯着他問:“遺書上怎麼說的?”
“他說他對不起盧學芹,盧學芹是被人勒死的,所以他選擇上吊。活着不能在一起,不如共赴黃泉。”
“沒了?”
“沒了,盧學芹打工時的領班會用電腦,把阿生的遺書和照片掃描下來了,發到了我的電子郵箱。”
“什麼時候能收到?”
“只要能上網就能收到。”
“鹹魚幹,我去收郵件!”小魚緩過神,立馬舉起手。
韓渝擡頭問:“你知道我郵箱的密碼嗎?”
“知道,你的郵箱還是我幫你註冊的。”
“去吧。”
衆人等了大約一個小時,小魚匆匆跑了回來,把剛打印出來的遺書和照片放到會議桌上。
齊局看了看,驚呼道:“韓市長,你說得對,盧學芹一直愛着阿生。”
韓渝剛纔光顧着看遺書,聽局長這一說才注意到,照片上的阿生跟祁紹平很像,搞不清楚的真以爲是親兄弟,甚至會誤以爲是同一個人。
案子破了,兇手落網了,可誰都高興不起來。
牛總覺得不能這樣,提議道:“韋支,老齊,大家夥兒都沒吃晚飯,走,我請大家喝酒。”
小魚也不喜歡這壓抑的氣氛,連忙道:“好啊好啊,我們可以去川府老陳。牛總,川府老陳是我們濱江最正宗的川菜館,他家的毛血旺真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