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廠派出所對濱棉四廠太熟悉了。
黎教一聲令下,所裡的幹警和刑偵中隊的偵查員兵分三路,讓隨行的協警接管廠區大門、西門和北門的三個傳達室,責令值班的經警去公安科集合。
他們荷槍實彈,來勢洶洶。
科長、副科長和大隊長不在,經警們不敢不聽。
公安科跟四廠勞動服務公司在同一棟樓,包括經警大隊在內只有四間辦公室。
就在黎教責令晚上值班的經警用對講機或打電話通知其他人趕緊回來時,韓渝等人跟着石勝勇來到了濱棉四廠辦公樓大樓三層的小會議室。
薛書記陪客人喝了不少,走進會議室不等石勝勇開口,就讓晚上值班的辦公室人員去沏一杯濃茶,隨即坐到主位上,把大哥大、BP機、香菸和打火機挨個兒拿出來放在面前。
“薛書記……”
“不好意思,稍等下。”
之前的四廠派出所長楊錫輝很煩人,沒想到新來的這個更煩人。
薛書記自顧自地點上煙,回頭問:“錢主任,馮必果呢,有沒有通知?”
剛纔一起陪同客人的廠辦錢主任連忙道:“通知了,六車間老王今天五十歲生日,他在老王家喝酒,馬上到。”
馮必果就是濱棉四廠以前的保衛科長,也是濱棉四廠現在的公安科長。
天天在四廠,眼睛長在額頭上,看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的,開口閉口就是沒有濱棉四廠就不會有四廠鄉,更不會有現在的四廠鎮,搞得四廠鎮上上下下好像都是在吃他們的飯。
石勝勇剛纔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正鬱悶着呢。
想到馮必果那個老傢伙不但天天胡吃海喝,總是喝得迷迷糊糊的,還跟大領導似的配了個大哥大,石勝勇更鬱悶,打定主意等會兒好好收拾收拾他。
薛書記不知道石勝勇在想甚麼,吹了吹沒泡開的茶葉,慢條斯理地問:“勝勇同志,剛纔接電話的時候人多,沒聽清楚,到底什麼事這麼急?”
“薛書記,要不等馮科到了再向你彙報吧。”
“那你找我做什麼,直接找他不就行了!”
薛書記臉色一正,不怒自威。
換作一個小時前,石勝勇心裡肯定會打鼓,然而現在不是一個小時前。
石勝勇看了一眼薛書記抽的中華,掏出自己的紅梅,一邊給一起來的同行發煙,一邊輕描淡寫地說:“他是第一責任人,他不來不行啊。”
“什麼責任人,難道你想追究他什麼責任?”
“我哪有這個資格,但上級肯定是會追究的。”
“我忙着呢,別繞圈子,再繞圈子我就走了。”
這幫公安窮瘋了,就知道變着法搞錢。
前些天來拉過幾次贊助,沒給錢他們,肯定是惱羞成怒,變着法找茬找事。薛書記一肚子不快,收拾起桌上的東西,作勢要走。
石勝勇立馬給老劉使了個眼色,隨即不卑不亢地說:“薛書記,你如果就這麼走了,你肯定會後悔的。”
“後悔什麼,你這是威脅我?”
薛書記再次放下大哥大,臉色非常之難看。
廠辦錢主任更是擡起胳膊,指着石勝勇道:“你以爲你是誰,你以爲這是什麼地方,有你這麼跟薛書記說話的嗎,有沒有點上下級觀念?”
“薛書記、錢主任,不好意思,我是來辦案的,不是來彙報工作的。”
“辦什麼案?”
“我先介紹下,這位是長航公安局濱江分局白龍港派出所的所長劉新民同志,這位是白龍港派出所教導員蔣曉軍同志,這位是長航公安局東海分局的偵查員邵磊同志。”
石勝勇轉過身,繼續介紹道:“這位是我們陵海公安局刑偵四中隊的中隊長方誌強同志,這位是我們四廠派出所水上警察中隊的中隊長韓渝同志。”
薛書記下意識問:“長航公安濱江分局是不是以前的濱江港公安局?”
老劉擡頭道:“是。”
“你是長航分局白龍港派出所的所長,這麼說你是從白龍港來的?”
“是。”
以前交通不方便,去哪兒都要坐船,船票又很緊張,廠裡要求白龍港派出所。
現在交通越來越方便,去哪兒都開車,已經好幾年沒坐過船。
不用求白龍港派出所,薛書記自然用不着給白龍港派出所面子,當老劉不存在似的,再次看向石勝勇:“現在可以說正事了嗎?”
“可以。”
石勝勇掐滅菸頭,冷冷地說:“薛書記,錢主任,有確鑿證據顯示,你們廠公安科有槍支彈藥流入了社會。劉所、蔣教和小邵,包括我們公安局刑偵四中隊的方隊就是爲這事來的。”
廠裡的槍支彈藥流入了社會……
薛書記愣住了。
錢主任嚇得目瞪口呆。
“薛書記,錢主任,你們都是領導,槍和子彈流入社會的危害有多大,應該用不着我說。事實上也正因爲危害極大,劉所、蔣教和小邵才連夜趕過來的。我們局裡很重視,楊局要求我和方隊全力協助,他這會兒正在向市委市政府彙報。”
“真的假的,你們確定是從我們廠裡流出去的?”
“如果沒有證據,劉所、蔣教和小邵能大晚上來驚動你們二位?”
“幾把槍,有沒有……有沒有死人?”
老劉正準備以案件正在偵辦爲由敷衍過去,外面傳來腳步聲。
緊接着,一個五十來歲穿着經警制服的漢子走了進來,一進門就咆哮道:“石勝勇,你吃熊心豹子膽了,敢抓我的人、封我的門,你是想造反還是想搶班奪權!”
一身酒氣,真的很難聞,韓渝下意識捂住鼻子。
石勝勇剛擡起頭,剛走進來的漢子就衝過來一把揪住他肩膀:“你以爲你是徐三野,敢來我們四廠撒野。我把話撂這兒,今天有一個算了一個,只要來了誰也別想走。”
“馮科,我們是來辦案的,請你配合。”
“來辦案是吧,來辦案就是請求我們協助,不管辦什麼案都要手續。有沒有拘傳證,有沒有協查函,有沒有介紹信?”
“我不需要你協助,只需要你配合!”
石勝勇一把攥住他胳膊,猛地來了個反扭,只聽見砰一聲,跟抓捕逃犯般地把喝得醉醺醺的馮科摁趴在會議桌上。
薛書記愣住了。
錢主任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急切地說:“石所長,你這是做什麼,趕緊鬆開。”
前幾天總是被姓馮的冷嘲熱諷,石勝勇豈能錯過這個報仇的機會,死死摁住馮科長,厲聲道:“馮必果,你特麼的給我聽清楚,我確實不是徐三野。如果徐三野在,早把你給銬上送看守所了!給臉不要臉,還敢跟我動手!”
“送我去看守所……我……我怎麼了?”
“怎麼了,你特麼的還不知道?”
“什麼知不知道的,姓石的,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你給我把手鬆開。”
石勝勇鬆開他,用像看白癡似的眼神緊盯着他,毫不給面子地怒罵道:“你個酒囊飯袋,你自個兒作死也就算了,還特麼連累廠領導,連我們都被你個王八蛋給害慘了!”
公安科的門被堵了,人被抓了。
剛剛又在廠領導面前被摁住了。
馮必果被搞得很沒面子,氣急敗壞地咆哮道:“我怎麼作死了,我特麼連累誰了?姓石的,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劉所,讓他看看。”
“行。”
劉新民打開包,取出晚上繳獲的五四式手槍,麻利地卸下彈匣,想想又拉開套筒,確認膛裡沒有子彈,這才輕輕放在會議桌上。
石勝勇又一把揪住馮必果,轉身指指桌上的槍:“好好看看,看仔細了,這是誰的槍?”
馮必果愣了愣,喃喃地說:“看着都一樣,這怎麼看得出來是誰的。”
“不知道是吧,我可以告訴你,槍是從你們公安科流出來的。”
“我們的槍?”
“不是你們的,難道是我的?”
“我們的槍怎麼會在你們手裡?”
槍丟了是大事。
如果落到犯罪分子手裡,犯罪分子用槍作案,那真會驚動黨中央的。
薛書記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甚至敢確定人家不會無緣無故找上門,頓時氣得牙癢癢,起身走過來揪住馮必果就是一個大耳刮子。
“槍丟了都不知道,你他孃的還好意思問,你這個科長怎麼當的!”
“薛書記,我……我……我真不知道。”
“你除了喝酒還知道什麼?”
怎麼提拔這麼個糊塗蛋當公安科長,現在麻煩大了。
如果犯罪分子用這槍打死了人,就像姓石的派出所長剛纔所說,廠黨委班子成員全要跟着倒黴。
薛書記急火攻心,眼前一黑,站都站不穩。
錢主任急忙扶住,朝外面喊道:“小楊,趕緊去薛書記辦公室拿降壓藥,快點。”
血壓都飆升了,現在知道怕了吧。
石勝勇看了一眼剛捱了一耳光的馮必果,轉身看向薛書記和錢主任:“二位領導,我們局領導的意思是能在我們陵海乃至濱江解決,就儘量不要鬧到東海和長航公安局那邊去,更不能鬧到省裡乃至首都。”
“對對對,石所,那現在需要我們做什麼,需要我們廠裡怎麼配合?”
“老馮這個公安科長肯定不能再當了,請二位領導安排個人負責配合我們調查。”
錢主任急忙道:“不用安排別人,我親自負責。”
曾經高高在上的廠辦主任,姿態放的如此之低。
石勝勇心中一陣暢快,趁熱打鐵地說:“現在要做三件事,一是查閱槍支彈藥管理臺賬,清點槍支彈藥,看能不能對上。畢竟長航公安只繳獲了一把槍和五顆子彈,不知道究竟流出去了多少。”
“行,我等會兒陪你們一起去公安科。”
“二是盜竊公安科槍支彈藥的犯罪分子交代,在作案前曾去四廠村六組的稻田裡試開了一槍。子彈是有數的,到底是試開還是打人的,誰也不知道,必須組織力量找找,看能否找到彈殼和彈頭。”
“沒問題,我等會兒就安排。”
“再就是劉所、蔣教和小邵等會兒要把盜槍的犯罪分子押過來指認作案的經過,廠裡那麼多職工,估計會有職工圍觀,能不能安排廠裡的幹部維持下秩序。”
“好,我來安排。”
薛書記吃了兩顆降壓藥,終於緩過來了,一把拉住石勝勇:“石所,我們去隔壁。錢主任,你趕緊安排。”
“去隔壁做什麼?”
“我有話要跟你說。”
“薛書記,這個節骨眼上我走得開嗎?”
“就幾句話,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
“行,薛書記,你血壓高,你走慢點。”
看樣子是談贊助,打算用錢擺平。
韓渝看在眼裡樂在心裡,暗想這次能拉多少贊助。
如果能把四廠公安科的小金庫抄了,並且按之前的約定分配,劉所、蔣科和邵哥就能幫着要十萬。
真要是有十萬打底,接下來三年再攢點錢,到時候就有錢大修躉船,也有錢給001換主機輔機了!
薛書記連韓渝的名字都沒記住,自然不會知道韓渝在想什麼,一走進會議室斜對面的辦公室,就急切地問:“勝勇同志,給我交個實底,我們廠裡到底丟了幾把槍,犯罪分子有沒有用我們廠的槍作案?”
“人家沒告訴我,我是真不知道。”
“那這個案子現在究竟是誰管?”
“主要是長航公安。”
石勝勇故弄了下玄虛,回頭看看身後,緊握着薛書記的手說:“好在我們所水警中隊正聯合他們開展水上嚴打,人是跟長航公安一起抓獲的,槍和子彈也是跟長航公安一起繳獲的,不然我們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薛書記稍稍松下口氣,追問道:“他們的上級知道嗎?”
“這麼大事,人家肯定要向上級彙報。”
“三家都參與偵辦,那到底誰說了算?”
“按照規定,像這種涉槍的刑事案件,交給我們地方公安肯定更有利於偵辦。但現在是嚴打期間,查禁民間槍支又是嚴打工作的重點,人家一樣要成績。”
“你們能不能爭取爭取?”
生怕石勝勇不幫忙,薛書記急切地說:“老馮那個老糊塗不會爲人處世,以前冒犯過你們。但我們都是四廠的,打斷骨頭連着筋!真要是讓人家把事情鬧大,到時候說起來肯定是四廠出得事,上級纔不會管究竟是你們四廠派出所,還是我們四廠公安科呢。”
“薛書記,我和我們局領導就是考慮到這一點,我今天才出這個頭的。”
“這個頭出得好,你們所裡經費不是緊張麼,接下來還要幫老馮擦屁股,我這就打電話向宋廠長彙報,給你們爭取十萬經費怎麼辦。”
“薛書記,這不是錢的事。”
“但沒錢也不行,這是我們廠裡的一點心意。”
想拿十萬擺平,做夢!
石勝勇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再次回頭看看外面,猶豫了一下說:“薛書記,我可以出這個頭,可以幫局裡爭取這個案子的管轄權,但人家一樣要跟上級交代。”
薛書記反應過來,連連點頭:“你說得對,是我考慮不周,你們所裡十萬,他們那邊一家給五萬怎麼樣?”
“這是涉槍案件,而且我到現在都不知道犯罪分子有沒有用你們的槍作案殺人。劉所、蔣教和小邵只是來打前站的,人家兩個分局刑偵隊的偵查員明天一早就到,聽說是局領導親自帶隊。”
“想想辦法,別讓他們來。”
“薛書記,人家是領導,跟我們又不一個系統,這個辦法你讓我怎麼想。”
“你們缺經費,他們估計一樣缺,你幫我私下裡問問他們。”
“這跟做買賣一樣,你得給我交個實底,不然讓我怎麼跟人家談。”
“一家十萬,你去問問行不行。”
“好吧,我先去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