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洪峰送走了,濱江的幾個江心洲安然無恙。
洲堤交由江心洲上的黨員幹部和基幹民兵值守,夏團長回寄居在軍分區的團部,之前召集的預備役官兵全部回家。
主力部隊在北湖抗洪,原來還打算成立個“後方指揮所”與前線保持聯繫,即便幫不上忙至少能知道前線什麼情況。
結果主力部隊一到北湖就被人家接管了,你再問再管不合適。並且韓渝他們又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時間接電話,更不用說打電話彙報了。
但作爲上級不能真不聞不問,焦政委這幾天的工作就是通過多方渠道,打聽收集主力部隊的情況。
陵海是最主要的消息來源。
從陵海日報、陵海電視臺和陵海廣播電臺的新聞報道上看,鹹魚他們幹得不錯,不然北湖那邊的地方黨委政府也不會接二連三給陵海發感謝電。
今天上午更厲害,好幾個國家級大媒體刊發了濱江廣播電臺王記者的署名文章《滄海橫流見英雄》。
文章裡描述一個堤段出現重大險情即將坍塌決口的關鍵時刻,地方黨委政府爲確保羣衆生命財產安全不得不壯士斷腕,幾位主要負責人噙着淚下令組織十幾萬羣衆撤離的無奈。
通過多個視角描述了十幾萬羣衆不得不拖家帶口、一步三回頭離開家園的悲壯。
同時用春秋筆法簡單描述了江南省軍區濱江防汛搶險營(陵海預備役營)奉命馳援北湖抗洪,一下車就投入戰鬥,在短短兩天內連戰連捷,與解放軍某團二營官兵以及當地的幹部羣衆一起,奮不顧身,與洪水殊死搏鬥,保住了十幾萬羣衆家園的壯舉!
文字報道邊上配了兩張照片。
一張雖然是晚上拍的,但鏡頭離的比較近,現場照明比較好,能清楚地看到許明遠等人揪住土工布一角、冒雨縱身跳下滔滔江水裡的一剎那。
另一張照片鏡頭拉的比較遠,只能在跟洪水搏鬥的人羣中依稀看到有幾個頭戴迷彩頭盔、身穿救生衣的預任官兵,更多是解放軍戰士,一看軍銜的底色就知道是空軍戰士。
有預備役官兵,有現役官兵,有民兵,有羣衆,就是看不見千里迢迢轉運過去的機械化施工裝備。
夏團長看完報紙,既高興又擔心,同時又有些奇怪,忍不住撥通了秦副市長的手機。
“夏團長,什麼事?”
“秦市長,今天的報紙你有沒有看?”
“你是說鹹魚他們吧。”
“是的,我剛從江心洲回來,我是剛看到的。”
“我早看到了,不只是你擔心,我一樣擔心,我一直在留意他們的消息。”部下很爭氣,秦副市長很高興,又忍不住拿起已經看了三遍的報紙。
夏團長低聲問:“秦市長,只能從照片上看到人,看不到裝備,險情怎麼排除的也沒細說,你說鹹魚那邊會不會有什麼事。”
“你擔心鹹魚會把挖掘機開過去填潰口?”
“千鈞一髮的時候,不是沒這種可能。”
“放心,這種可能性不大,你也不想想鹹魚有多摳門,他就是自個兒跳進去填也不捨得把價值幾百萬的挖掘機開過去填!”
“想想也是,這我就放心了。”
夏團長笑了笑,追問道:“再就是新聞報道里的部隊名稱,怎麼既沒江南預備役師也沒我們濱江預備役團,直接就是江南省軍區濱江防汛搶險營,後面還個括弧陵海預備役營。”
從陵海頻頻收到感謝信的那一刻,秦副市長就意識到前線出了問題,但問題的根子百分之百在陵海。
鹹魚忙着組織指揮搶險,根本顧不上搞這些小動作。即便沒那麼忙,鹹魚也幹不出這種事。
沈凡作爲陵海的副市長肯定是想搞小動作的,但沈凡搞經濟工作是一把好手,搞這些小動作他還要再修煉幾年。或者說他的臉皮還沒那麼厚,做不出讓人家給陵海寫感謝信這種不要臉的事。
秦副市長几乎可以斷定這些事是混進高級專家組的老葛乾的,沉默了片刻苦笑道:“在後面加括弧的不只是陵海。”
“秦市長,我不太明白。”
“開發區也在宣傳,開發區昨天在濱江日報發了一篇支援北湖抗洪的文章,提到單位名稱,他們也在濱江防汛搶險營後面加了個括弧,註明是濱江開發區預備役營。唯一不同的是,一個是在本地媒體上發表的,一個是國家級媒體報道的。”
“他們不是在瞎搞嗎?”
“夏團長,看來你對我們濱江還是不夠了解,這種事很正常,習慣了就好。”
“陸書記和王市長知不知道?”
“知道,都上國家級大媒體了,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
“陸書記和王市長有沒有說什麼。”
“換作平時,他們肯定不會高興。現在的形勢比較微妙,陸書記和王市長裝作不知道,今天一早甚至讓宣傳部給濱江日報和濱江電視臺打招呼,只要涉及到鹹魚他們支援北湖抗洪的新聞少報道,最好不要報道。”
夏團長一頭霧水,忍不住問:“爲什麼?”
秦副市長解釋道:“你們陶副師長早給我打過電話,他說省軍區首長當時之所以大半夜親自去高速口接,主要是不瞭解我們濱江防汛搶險營的情況,擔心我們沒戰鬥力,完不成上級交辦的搶險任務。
畢竟我們是代表省軍區出戰的,他們不親眼看看不放心,甚至做好了從江城那邊的預備役部隊抽調精兵強將,補充進我們濱江防汛搶險營,加強我們濱江防汛搶險營力量的準備。”
夏團長真不知道這些,追問道:“後來呢。”
秦副市長笑道:“兩位首長看到我們有那麼多工程機械之後,他們放心了,但在放心的同時又有些擔心。”
“首長擔心什麼?”
“不只是北湖要抗洪,江南一樣要抗洪。”
秦副市長輕嘆口氣,接着道:“第一次洪峰楊州就沒頂住,剛開始我們不知道,都以爲是楊州自個兒把口子堵上的。後來才知道靠楊州自個兒的力量搶不下來,省裡從姑州、吳錫、震江緊急抽調力量支援。”
夏團長喃喃地問:“當時很危險?”
“市區差點被淹,你說危不危險。”
“這又關我們什麼事。”
“怎麼就不關我們的事,當時省軍區不知道我們濱江有一支專業搶險力量,不然早調我們上了。防汛形勢這麼嚴峻,江城都發生內澇了,誰敢保證全省的長江干堤不出問題?這麼說吧,沿江各省市現在是各掃門前雪,要先確保自己這邊不出問題。”
生怕夏團長不明白,秦副市長補充道:“省軍區既要接受省裡領導,也要接受楠京軍區領導。省裡考慮的是全省的防汛,楠京軍區的防區更大,要支援江南、徽安和西江等沿江省市抗洪,並且西江和徽安的防汛形勢比我們江南更嚴峻。
如果你是省軍區首長,在省裡和楠京軍區抗洪形勢如此嚴峻的前提下,讓一支極具戰鬥力的搶險隊伍去支援北湖抗洪,省領導會怎麼想,楠京軍區首長又會怎麼想?”
夏團長醍醐灌頂般明白過來:“我們這邊宣傳的越熱鬧,省軍區首長會越尷尬。”
“陸書記和王市長的處境跟你們省軍區領導的處境有點像,好在我們離江城太遠,再加上調兵命令是中Y軍W下的,他們也就沒有你們省軍區首長那麼尷尬,但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是要低調點。”
“明白了,可陵海還在大張旗鼓宣傳。”
“陵海想折騰就讓他們折騰,省裡連濱江都顧不上管,哪有精力去管他們。不過他們確實有點過分,我等會兒要給葉書記打個電話,問問他究竟什麼意思。”
……
陵海支援北湖抗洪不只是派出了最專業的隊伍和最好的裝備,而是全方位的支持。
沈副市長在荊州那邊的主要工作,不只是要代表陵海市委市政府和陵海人民到處慰問,也要幫袁書記、黃縣長等地方黨政領導採購急需的搶險物資。
石料,陵海沒有。
編織袋,陵海正好有兩個生產企業。
葉書記和錢書記一接到沈副市長的求援電話,就召集工商、公安等部門負責人開會,成立了一個工作組,進駐那兩個編織袋生產企業。
原材料不夠,市裡幫着聯繫採購。
生產出來的編織袋,除了保證陵海各企業以及其老客戶的正常需要之外,全部由陵海開發區管委會代急需編織袋的安公、陵江等“兄弟縣”採購,並負責找車輛緊急運往北湖。
不許哄擡價格,更不許有人在這個時候投機倒把。
誰要是敢那麼幹,工商部門和公安機關會對其進行嚴厲查處。
今天有編織袋要發往北湖,葉書記正好要幫沈副市長接待幾位來開發區考察的客商,順便趕到編織袋生產企業看看搶險物資的裝載發運情況。
工作組的工作做的不錯。
這幾天加班加點生產出的編織袋已經裝上了車,六輛大卡車上都拉上了“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之類的橫幅標語,蓋有陵海市委市政府公章的通行證也塞到了駕駛臺玻璃處。
上路之後究竟有沒有用、人家認不認不重要,重要的是該做的必須要做。
葉書記很滿意,正準備跟兩位企業老總聊聊,秦副市長突然打來電話,他只能跟兩位老總致歉,走到一邊接聽。
“秦市長,什麼指示?”
“葉書記,你們今天有沒有收到感謝信?”
“今天沒有,秦市長,你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的。”
“我早上遇到劉常委,劉常委跟我提起沈凡和鹹魚他們支援北湖抗洪的事。他覺得很奇怪,去支援抗洪的明明是濱江防汛搶險營,怎麼人家不給濱江寫感謝信,而是三天兩頭給你們寫。”
劉常委是宣傳部長,宣傳部長關心這些很正常。
葉書記早有準備,笑道:“可能參戰官兵大多是我們陵海人,人家就給我們陵海寫感謝信。”
秦副市長笑了笑,追問道:“那陵海預備役營是怎麼回事,不是撤銷了麼,怎麼又冒出來了?感謝信上寫的是陵海預備役營,宣傳報道上全是陵海預備役營,連國家級媒體上都有陵海預備役營。”
“秦市長,我要把話說清楚,我們陵海是講政治、顧大局的,我們陵海的宣傳從來沒提過陵海預備役營!不信我讓宣傳部把這些天的陵海日報和相關的新聞錄像帶、廣播的錄音帶送過去給你們審。”
“你們真沒那麼說?”
“真要是那麼說了我負全責,我們用的都是‘陵海子弟兵’,至於你看到或聽到的陵海預備役營,全是不瞭解具體情況的北湖幾個縣說的。”
葉書記憋着笑,強調道:“人家這麼寫的,我們只能這麼念,也只能這麼轉載。畢竟都是人家寫的,我們既不好也不能修改。如果劉常委認爲這麼表述有問題,完全可以聯繫北湖的幾個區縣,請人家重新寫幾封感謝信。”
秦副市長愣了愣,猛然意識到陵海真沒大張旗鼓宣傳陵海預備役營,他們宣傳的陵海預備役營,確實都是人家說的陵海預備役營,跟他們確實沒什麼關係,可事實上又特麼有關係。
秦副市長意識到玩心眼真玩不過陵海,正哭笑不得,葉書記乾咳一聲:“秦市長,我們陵海講政治、顧大局,但有人不講政治、不顧大局!”
“誰?”
“羅紅新,你看看他們開發區昨天在濱江日報上發的署名文章,居然在濱江防汛搶險營後面加個括弧,註明是他們開發區預備役營。在具體的內容上,直接是濱江開發區預備役營!”
“你們不也一樣嗎?”
“我們沒有,我們陵海怎麼可能做那種事。”
“可我手邊的報紙上一樣有括弧,括弧裡一樣有你們陵海。”
“秦市長,你說的報紙我知道,我早上看過。上面是有括弧陵海預備役營,但跟我們陵海沒關係。那是人家說的,我們只能管住自己,管不了別人,更別說管國家級媒體了。”
“葉書記,你們可以呀!”
“可以什麼?
“用劉常委的話說,你們是在全方位、無死角封殺濱江!”
“劉常委真會開玩笑,給我們十個膽也不敢封殺濱江。”
“悠着點,別太過。”
“秦市長,這真不關我們的事。”
“好好好,既然不關你們的事,那我先掛了,我知道你忙。”
……
掛了就掛了唄。
我就“封殺”你們了,但你們找不着我把柄,看你們能拿我們怎麼樣。
葉書記放下手機禁不住笑了,心想市領導太落伍,居然還在糾結是“濱江防汛搶險營”還是“陵海預備役營”。
現在誰還宣傳陵海預備役營,我們纔不宣傳呢,我們現在宣傳的是陵海港、陵海經濟技術開發區和陵海市委市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