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點24分,天色漸亮。
陵港拖001航行到大倉瀏河港上游兩公里水域拋單錨,顯示號燈號型,待命。
水上大檢查跟岸上大檢查不一樣,但也有共通之處,比如要設一個“口袋陣”!
陵港拖001錨泊的水域位於濱江港監局與東海海監局轄區的分界線,陵海分戰場的檢查點在上游約三十二公里。一旦有上水船隻發現前方有執法船艇檢查,試圖調頭逃逸,陵海拖001有足夠時間起錨攔截。
不遠處的沙洲上,有兩條內河貨船擱淺。
北岸是漴明島的施翹河碼頭,錨泊了好多貨船,陵港拖001錨泊在這兒並不顯眼,至少不會讓嫌疑船隻起疑心。
這裡距海警支隊和長江口水文站也不遠。
韓渝坐在駕駛室裡,看着正在上行的一支船隊,舉着手機正跟海警支隊的裴支打電話。
“少校同志,你不是去北湖抗洪了嗎?怎麼跑我們這兒來了!”
“中校同志,反走私鬥爭剛拉開帷幕,你怎麼不出海打擊走私,怎麼能窩在家裡?”
“什麼剛拉開帷幕,我們已經出海巡邏一大圈回來了,一直巡邏到雲港海域!”
“出不出海了?”韓渝笑問道。
裴支爬起身,坐在牀上笑道:“我們又不是鐵打的,出去巡了一大圈,總得讓我們休整幾天吧。幸虧你小子不是領導,不然要把我們活活累死!”
“我就是這麼一問。”
韓渝遙望着瀏河港的方向,笑道:“你們已經打了一個月私,我們濱江這邊剛剛開始。裴支,你在家正好。我布了個口袋陣,袋口就在你們這邊,可我只有一條拖輪,航速不夠快。如果袋口扎不緊或攔截不過來,到時候請你們幫忙。”
“你真來了?”
“嗯。”
“你小子改行了?”
“暫時沒有,但打私現在不只是海關和你們海警的事。”
“跑我們眼皮底下來設口袋陣,當我不存在!”
“裴支,說了你別不高興,我現在是濱江市水上打擊走私行動總指揮兼陵海市打私辦主任,省打私辦的最新通報我看了,通報上說剛剛過去的一個月,共查獲走私成品油案件八起。
涉案人員都是用小型海船從境外大型海船過駁購買走私成品油,再把小型海船開到吳淞口和瀏河等水域,趁夜間過駁給接油江船,繼而由接油江船利用長江、運河等內陸水道運輸至姑州、吳錫、震江、楊州乃至徽安的無湖等地。”
韓渝笑了笑,強調道:“人家都敢在你眼皮底下過駁走私成品油,我來設口袋陣怎麼了?
天沒亮被吵醒也就罷了,居然還被調侃。
裴支被搞得哭笑不得,站起身道:“瀏河水域長着呢,我們總共就兩條巡邏艇,總共就這麼點人,每天從眼前來來往往的大船小船那麼多,我們查得過來嗎?”
“所以我們要合作。”
“怎麼合作?”
“剛纔不是說了麼,我設了個口袋陣,你協助我紮好袋口就行。”
“我要向上級請示彙報。”
“沒問題,我等你消息。”
“現在還沒六點,這個時候怎麼跟上級打電話請示!”裴支笑罵了一句,好奇地問:“鹹魚,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天。”
“前天回來的,今天就參加打私行動,怎麼不多休息幾天?”
“就因爲前段時間執法船艇都跟我去北湖抗洪了,我們濱江的水上打私行動才拖到今天,不能再拖,也不敢再拖。”
“辛苦了。”
“你們一樣辛苦,話說這次出海有沒有收穫?”
“有,但不是很大。”
“什麼收穫?”
“在雲港海域查獲兩百多箱走私煙,本來打算深挖細查的,可上級讓我們把案件移交給雲港公安局和雲港海關聯合查處。”
韓渝禁不住問:“裴支,你們在雲港有沒有見到魚局?”
餘向前既是濱江水上公安分局的前局長,也是江南省公安廳治安總隊的前副總隊長,並且是分管水上治安的。
早在九年前水上嚴打時,當時還是副大隊長的裴支就見過餘向前。
他帶着幾分遺憾地說:“沒見着,魚局現在是雲港市的副市長,我一個小小的海警支隊長哪有資格見到他那麼大的領導。”
“可惜了。”
“是啊,等你哪天有時間,跟我們一起出海巡邏,巡到雲港一起上岸拜訪魚局。”
正聊着,高頻電臺裡傳來吳海利的呼叫聲。
“韓書記韓書記,我是吳海利,我們剛發佈三河水域正在進行水上大檢查、提醒航經船隻減速慢行注意避讓,同時做好隨時接受指令駛往錨地接受檢查的通告,就在雷達上發現一艘貨船在43號浮下游兩公里水域未經批准違規劃江調頭!”
“知不知道船名船號?”
“不知道。”
“有沒有通報第一小組?”
“正在通報。”
“好,我等第一小組的消息。”
……
濱江海關陵海辦事處的王芸主任雖然是陵海分戰場的打私小組長,但主要工作是負責帶領關員登船檢查。
術業有專攻,水上指揮調度和安排執法船艇追擊由水上執法經驗豐富的韓向檸負責。
韓向檸一接到交管中心的通報,當即舉起對講機:“監督48呼叫長江公安110,監督48呼叫長江公安110!”
“110收到,48請講。”
“有一條上水船在你下游一點三公里處違規劃江調頭,航跡可疑,請你們立即追上去查清船型船名船號!”
陳子坤緊盯着雷達顯示器問:“韓處,雷達顯示兩公里範圍內的下水船有十幾條,究竟是哪一條?”
韓向檸不假思索地說:“你們先追過去看看,只要發現超速或關閉航行燈的內河貨船,就責令其停車接受檢查!”
王芸跟韓向檸一樣也是女同志,並且是濱江海關最年輕的副處級幹部,今年三十三歲。
在海關工作了十幾年,但像今天這樣在水上查私卻是第一次。
她忍不住問:“向檸,從雷達上看不出調頭的是哪條船嗎?”
“航經船隻太多,很難分辨。”韓向檸想想又說道:“但可以肯定不是海輪。”
“怎麼可以肯定?”
“海輪都裝了AIS,也就是全球船載自動識別系統。如果是海輪,交管中心就知道船型船名了。”
雷達顯示過來了一條上水船,韓向檸顧不上再解釋,舉起望遠鏡觀察了一會兒,立馬放下望遠鏡舉起高音喇叭的通話器:“前方的上水貨船請注意,前方的上水貨船請注意,我們是濱江港監,我們正在聯合海關、公安進行水上安全大檢查,請你船立即駛往5號錨地停車接受檢查,請你船立即駛往5號錨地停車接受檢查!”
陵海港監處駕駛員葛存華立即打開警燈,加大馬力迎了上去。
一起參加行動的邊檢站官兵和水警三大隊民警按預案推開駕駛座右側的窗戶,爬到船頭扶着欄杆嚴陣以待。
正在上行的江船駕駛員嚇一跳,急忙減速,在監督48引導下往最近的5號錨地駛去。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王芸目瞪口呆。
貨船上滿載煤炭,海關這邊沒檢查出什麼,港監卻檢查出一堆問題。
嚴重超載,沒按規定顯示號燈號型,消防器材不符合要求,違規往江裡傾倒煤渣,不符合最低配員要求……
看着韓向檸一連開出九張罰單,王芸終於領教了什麼叫“罰款小能手”!
就在她回到監督48上,跟“首戰告捷”的韓向檸前往海輪錨地檢查剛按交管中心要求拋錨停車等候檢查的一艘海輪時,長江公安110已追上了一條形跡可疑的江船。
小魚和邊檢站的官兵端着衝鋒槍,船主不敢不聽命令,老老實實駛離航道接受檢查。
凌大姐站在長江公安110的後甲板上問:“剛纔爲什麼劃江?”
駕駛員走到船舷邊,忐忑地說:“同志,我迷迷糊糊開過了。”
“船上裝的什麼貨?”
“飼料。”
“從哪兒裝的?”
“寶山。”
“運往哪兒?”
“姑州。”
“去拿船舶證書、船員證書和貨單,我們要登船檢查。”
……
有船得知前方要檢查就調頭,這很可疑。
韓渝一直在等消息,吃完船員們做的早飯,陳子坤那邊終於有了回覆。
“韓書記,搞清楚了,有可能是走私,也可能是贓物。”
“說具體點。”
“船主東拉西扯說不清楚貨物來源,也拿不出運貨單,我們懷疑貨物來路不正,已將船暫扣。”
“什麼貨?”韓渝舉着手機問。
陳子坤轉身看了看蹲在船艙裡的兩個船員,說道:“他聲稱是豬飼料,但事實上是生產飼料所用的原料魚粉,從包裝上看不出是進口的還是國產的。”
韓渝追問道:“船是哪兒的?”
“船是徽安的,船主和船員也是徽安人,船舶和船員該有的證書都有。”
“按計劃移交吧,移交給周局追查。”
“是!”
陵海拖001是負責扎袋口的。
拖輪上有六名邊檢站的官兵和兩名海關關員,得知可疑貨船被長江公安110截住了,不會開到這邊,他們都很失望。
畢竟總這麼待命,不知道要待命到什麼時候,真不如去上游檢查痛快。
韓渝並不着急,正跟黃隊長聊天,馬金濤突然打來電話。
“韓書記,我們發現一條內河貨船非常可疑,正以約每小時20公里的航速往下游逃竄。估計韓處她們不一定能攔截住,請你做好攔截準備!”
每小時20公里的下水航速不算快,長州分戰場有四條執法艇,並且下水的最高航速都能達到每小時30公里,怎麼可能追不上?
學姐那邊的檢查壓力雖然最大,但學姐那邊的執法船艇也最多,又怎麼可能攔截不住?
韓渝愣了愣,禁不住笑問道:“馬大,你看見我家的船了?”
“你怎麼知道的?”
“你編瞎話編的不像!”
“好吧,我不是看見的,我是聽到的。”
“聽到的?”韓渝下意識問。
馬金濤遙望着對岸碼頭的十幾條貨船,舉着電臺通話器笑道:“剛纔調到6頻道,聽到你爸在跟人家吵架。”
韓渝苦笑道:“他又在電臺裡跟人家吵架!”
馬金濤解釋道:“我聽了會兒,這事真不能怪你爸。他在對岸的浮吊碼頭等着裝貨,夜裡十一點半到的,排了五個多小時隊,剛纔有條船不規矩,公然插隊,並且差點撞上他,他就開罵了。”
電臺改變了老爸的生活,他在電臺裡吵架都已經吵上癮了。
韓渝回頭看看笑而不語的黃隊長等人,無奈地說:“我離你們那邊太遠,電臺喊不到,你幫我說說他,都已經等了五個多小時,多等幾個小時又怎麼了。”
“對岸不歸我們管,讓我怎麼說,還是你給他打電話吧。”
“我打電話也沒用,打電話還貴,檸檸離你們那邊不遠,檸檸應該能喊到,你跟檸檸說一聲,讓檸檸勸勸我爸。”
“行。”
韓向檸正在海輪上檢查,聽到馬金濤的呼叫,急忙順着引航梯回到監督48上,打開電臺調到6頻道。
果不其然,老韓正在跟人家爆粗口。
出門在外,退一步海闊天空。
如果不及時制止,很容易從口角發展成肢體衝突。
韓向檸可不想公公和大哥去派出所,立馬舉起通話器:“陵海交管呼叫陵海貨306,陵海交管呼叫陵海貨306,陵海貨306收到請回答。”
老韓正在氣頭上,罵的正起勁兒。
突然聽到兒媳婦在電臺裡呼叫,頓時嚇了一跳。
羅延鳳反應過來,急忙搶過通話器,回道:“陵海貨306收到,陵海交管請講。”
“別在電臺裡罵了。”
“收到。”
“你們從哪兒過來的,裝好貨打算去哪兒?”
“我們從章家港卸完貨過來的,裝好貨去杭洲。”
“不來江海河港池?”
“這次不去了。”
“行,注意航行安全。”
正在聽老韓吵架的個體船主們很失望。
畢竟大家夥兒都在排隊,都很討厭插隊的,好不容易有人幫大家夥兒出頭,結果因爲陵海交管幾句話就偃旗息鼓了。
老韓追悔莫及,暗想今天真倒黴,吵個架都被兒媳婦聽見。
韓申憋着笑掏出前不久買的手機,趕緊給弟妹打電話解釋。
“哥,你說的這些我知道,人家不規矩咱們不能不規矩,在電臺吵架還說髒話,影響多不好啊。”
“檸檸,我爸就這個臭脾氣。”
“你勸着點他,你們等裝貨估計還要幾個小時,嫂子正好在三河培訓,我這就給她們老師打電話,讓她過江去看看你們。”
“你呢?”
“我和三兒在執行任務,我們過不去。”
“三兒回來了?”
“前天回來的,我這邊有點忙,回頭再給你們打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