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宗便探過身去,伏在她的上方,掰着她的臉逗她:“來,笑一個給我瞧瞧,看看是有多顛倒衆生,讓你阿爹只喜歡你一個。”
葉初雪惆悵了起來:“其實阿爹最愛的還是我哥哥。”
“你還有哥哥?”平宗有些意外。南朝惠帝唯一的兒子不就是現在鳳都的那個小皇帝麼?
“有的。”她點了點頭,索性挪過去枕在他的胸口:“我哥哥比我大兩歲,比阿寐小半歲,後來有一年發痘病死了。阿爹難過得也生了一場大病,從此就嫌老宅子裡有病氣。當時他正好要去落霞關,怕我也生病就把我帶在了身邊。阿寐老覺得阿爹偏心不帶她去,其實那是因爲她小時候出過痘了,阿爹不怕她生病。”
平宗皺着眉頭算了半天:“那時候你多大啊?怎麼事情記得這麼清楚?”
葉初雪得意地笑了笑:“我記事早,一歲的事情都記得。”
“真的?”他是真有些詫異了:“這麼早?”
“嗯。”她談興上來,這些幼年時的事情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也不知道爲什麼,他問,她就想說。也許她不能將自己全部的生命都向他敞開,但至少,她可以與他分享這一段從沒有別人涉足過的過往。
“我家的宅子就在江邊上。我記得我從小住的屋子窗戶外面就能看見鄱陽湖水面上的船帆駛過。我的門前是一個很小的庭院,大概還不如你王府裡一半臺階寬,院子裡種着海棠和杏樹,每年到了夏天我就盼着杏子快快熟了讓我吃。”她說到這裡,自己也覺得好笑:“也許是當日阿爹真不怎麼在意我們,所以我堂堂一個豫章郡公的女兒,從來不知道想吃什麼可以讓僕人去找管事的嬤嬤要。阿孃自小就教我,自己有什麼就吃什麼,找人家要太丟人了。”
平宗撐着下頜聽她絮絮地說着話,看着她的眼中泛着星光,說起往事時脣邊泛起的清淺笑意,心頭突然無比地柔軟。他想象着當年那個小姑娘,站在杏樹下眼巴巴地數着還沒有褪卻青澀的杏子一臉饞相的模樣,簡直毫不困難就與他所熟悉她聽見酒字時的模樣重合起來。
她伸手向上探去,平宗幾乎能看見同樣這隻手,多年前還帶着嬰孩肥努力想要去夠杏子時的模樣。
他突然感動起來。
一直以來,她都是他的葉初雪。倔強精明強悍狡猾。這卻是第一次,他彷彿看見了她葉初雪之外的那一面,嬌嗔天真,從未經歷過任何欺瞞背叛勾心鬥角,人生中最大的挫敗無非是吃不到樹上的杏子;最大的煩惱無非是外公家裡規矩太大。
他對那個在父親懷中止住哭泣嫣然而笑的小女孩充滿了疼愛。有誰會不被那樣燦爛的笑容折服呢?所以她會成爲先皇最疼愛的女兒,並非因爲母親,僅僅只是因爲她能輕易勾起人心中最柔軟的情感。
平宗伸手將葉初雪摟在懷裡問:“葉初雪,你想家嗎?豫章舊宅,聽着很好的樣子。”
“想啊!”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我最喜歡吃鄱陽湖的銀魚羹了。可惜離了豫章,別處的都找不到那麼好的銀魚了。”
平宗快笑起來了,“你怎麼就想着吃呢?”
“那當然了。”她朝他懷中又靠了靠,“還有鄱陽湖的黃雞,唉,可真香啊,到現在想想都會流口水。其實後來他們也給我進過,可不知道爲什麼,味道就是沒有小時候吃着香了。”她喝了酒就有點昏昏欲睡,話也說得不大利落了:“這輩子大概都沒有機會再吃一頓鄱陽湖的黃雞了。”
平宗笑了笑:“也不是什麼難事兒,你若是真喜歡,改日我讓人給你弄點兒來就是。”他豪氣干雲地說着,腦中已經在規劃要弄到豫章的黃雞,在揮師突破長江防線後還要取得哪幾個重鎮。“對了,葉初雪,你喜歡的銀魚產只有豫章有嗎?還是整個鄱陽湖都有?那個魚羹怎麼做?我回頭找個廚子給你做好不好?”
“嗯。”她哼了一聲,不再吭聲。
平宗低頭看去,才發現她已經又睡着了。他心中大爲奇怪,之前她喝酒從來不醉,也不知道爲什麼自打來到此處,簡直沾酒就睡。他搖了搖頭:“還好意思天天喊着要喝酒?”
這麼說着,只得將她抱起來送進屋裡去。
小白狼從葉初雪的胸口滾下來,一路蹦跳着追隨平宗的腳步走到門口,被平宗攔在門外:“你不能進去。”他沉着臉警告小白狼,“狼只能呆在屋外,不要進去。”
然後門在它面前毫不客氣地關上。小白狼委屈地嗚嗚了兩聲,掉頭又朝着火上烤着的鹿肉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