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安槐子倒在血泊中,兩個人正執刀向他們衝過來。楚勒反應敏捷,飛快地將堯允拽回門裡,將兩扇木門緊緊閉上。堯允也立即明白過來,和他一起死死抵住門板,外面門上篤篤兩聲被刀砍的響動,門板一陣顫動,頂上的灰簌簌落下,灑了他們一頭一臉。
外面的人猶自不罷休,將門撞得幾乎要裂開。
楚勒衝堯允打了個手勢,兩人已有默契,拉過桌案頂住房門,楚勒拽着堯允從後窗跳了出去。
屋後是一條污水溝,將城中污水排入江中。水溝上面就是城牆,楚勒帶着堯允越過水溝攀牆而上。
好在昭明城的牆並不算太高,只有一丈八,兩人俱都身手矯健,三兩下便上到城牆頂上。楚勒拉着堯允說:“快走,既然敢動手,就不會容你逃掉。”
堯允卻有些猶豫:“槐子怎麼辦?”
楚勒着急地跺腳:“他們要殺的是你!你走了她才安全。”
堯允想了想,只得點頭,卻說:“總得找人照應一下。”
楚勒無奈,想了想,突然用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喊起來:“來人啊……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這一聲叫喊登時驚動了城上城下各處守軍,紛紛執戟跑出來查看。堯允正欲上前分派,卻被楚勒一把拽住藏進了角樓的陰影裡。
守軍們來回跑了兩圈沒見到異常,頭領正欲收兵,忽聽城下牆根處有人高喊起來:“找到了,這裡有個船妓受了傷。”
頭領聽了立即引人衝下去查看。一時間城頭再無旁人。堯允知道安槐子沒死,這才鬆了口氣,側目瞪着楚勒皺眉:“這都是我的手下,我有什麼可躲的?”
楚勒還沒來得及回答,互聽刀刃破空的風聲響起,用力推了堯允一把:“小心!”
那兩個刺客已經追了上來。
堯允並不是一味保命的庸常之徒,這一路意外叢生,又兼他們傷了安槐子,胸中怒火早就熊熊燃燒了起來,順手將角樓旁戟架上的長戟抄在手中,向那兩個刺客橫掃了過去:“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要殺我?”
那兩個刺客似乎沒有料到他竟然會反抗,反倒怔了一怔。堯允發出一聲喊,手中長戟並不停歇,瞬間便將那兩人逼到了城垛邊上。楚勒見狀也過去幫忙,抽出配的長刀加入戰團。那兩個刺客一時竟然被壓得步步後退。
堯允眼看自己佔了上風,手中攻勢略緩,想着要抓個活口,不料長戟剛收回了半分,那兩人竟然不約而同抓住機會翻身從城牆上跳了下去。
這一下出乎意料,堯允吃了一驚,和楚勒奔到牆邊去看,那兩人似乎都摔出了傷,彼此互相扶持,跌跌撞撞地飛快隱身到了黑暗之中。
堯允將長戟一扔,撐着牆垛也要跳下去:“快追!”
楚勒卻一把拽住了他:“現在不是跟他們糾纏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你別攔着我!”堯允一腔怒火,說話自然不客氣:“要弄清楚什麼事兒就得抓住那兩個人。”
正說着,又有守軍聽見了這邊的動靜巡視過來,喝問:“什麼人?”
堯允推開要攔着他的楚勒迎上去:“是我!”
他走到亮處,月光落在他的臉上,令對方能看清楚他的模樣。
來的是城關校尉旗下的城門吏,平日堯允出入關隘經常從他身邊經過,堯允未必認得他,他卻一定認得堯允。然而當他看清堯允面孔時卻震驚地張大了嘴,彷彿見到鬼魅一般。
見他沒有立即施禮堯允心頭就有些不妙的感覺,他向前走了一步,問道:“你認不出我是誰嗎?”
那人卻突然噗通一聲跪倒,戰戰巍巍地一邊納頭就拜,一邊哀求道:“將軍你饒了我吧,冤有頭債有主,不是我害的你啊,你不要帶我走……”
堯允怒氣勃然爆發,上前兩步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襟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你在胡說什麼?”
那人嚇得面色慘白,緊閉着眼睛口中猶自念念叨叨地說:“我上有老下有小,平日吃齋不沾葷腥,也從不殺生害人,將軍你就算要報仇,也不要找我啊。”
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沿着堯允的脊背向下蔓延,瞬間只覺全身的血液都漸漸要凍得凝固一般。他急切地掐住那人的雙頰,喝問:“你到底在說什麼?我爲什麼要報仇?”
手指接觸到對方的皮膚,體溫傳遞了過去,倒是令那人瞬間安寧了下來。他睜開眼,吃驚地看着堯允,猶似不可置信,偏着頭讓過自己的影子,讓月光完全落在堯允的面上,又伸手摸了摸堯允的臉頰,察覺到他血肉俱實,登時鬆了口氣,隨即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大不敬,連忙又要往地上跪,“屬下冒犯將軍,求將軍恕罪。”
堯允看到他這個樣子已經略微明白了些,問道:“你把我當死人了?”
那人仍舊覺得不可思議,點頭道:“剛剛有人來傳信,說將軍遇刺重傷不治,讓我們緊閉城門加強戒備,全城都要開始搜捕兇手。”
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堯允還是聽得一怔,不由自主朝楚勒望去。難爲楚勒到了這個時候還能保持冷靜,立即意識過來:“糟了!是賀有光!”
堯允其實也已經想到,但由楚勒說出來,彷彿纔不像是個荒謬的夢。“他爲什麼要這樣?”
其實楚勒不說他也能猜出來,只是還是需要從旁人口中聽到才能確定。
楚勒搖頭道:“自然是爲了接管昭明。只有你死了,他才能名正言順將整個昭明鎮和所有駐軍掌握在手中。”
這是堯允最不想聽見的話,卻又是不得不相信的話。他皺眉沉思,手下不知不覺地鬆了開來。那人驚嚇太過,雙腿發軟,一時竟然站不穩,摔倒在地上。他擡頭朝楚勒看去,見那兩人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便不敢再做停留,扶着城垛一步步地向後蹭,到了兩三丈距離之外,自覺找回點兒力氣,這才跳起來跌跌撞撞地飛跑而去。
堯允恍然回神,緊追了兩步,卻又被楚勒拉住:“別追了,這人沒有用。”
堯允知道他說的沒錯,點點頭:“我們快離開這裡。”
楚勒問:“你要到哪兒去?”
堯允似乎覺得他這問題問得奇怪,理所當然地說:“我去找賀有光,必須問個明白!”
“迂腐!”楚勒急得跺腳,“他一心要置你於死地,現在不是講理的時候,還不快去軍營!”
這一下提醒了堯允,他立即明白過來。不管賀有光出於什麼目的要殺了他接管昭明,首要目的肯定是衝着那四萬多駐軍去的。現在已經不是要顧忌賀有光是不是對他起疑心的時候了,自然是要先去將駐軍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與賀有光相抗。、
他想明白了這一點,便不再遲疑,帶着楚勒一路來到城下官廄中。此時駐守城牆的士兵們想必還在處理安槐子的事情,馬廄只有兩個年老耳聾的馬伕,堯允出示了自己的令牌自然暢通無阻。他與楚勒各自挑選了兩匹馬,騎上馬出城,朝着城外軍營飛馳而去。
賀有光這一夜直到深夜都還沒睡,仍舊在燈下苦熬着翻閱堆積如山的案卷。
燈花爆芯,火光突然亮了一下,隨即暗了下去。賀有光恍然擡頭,彷彿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已經很晚了。他揉了揉眉心,拿起銅釺子剔了剔燈花,讓光線恢復明亮,順手拿起茶杯來送到嘴邊,仰頭卻只喝到一滴已經冰涼的殘茶,這才意識到茶水早就喝光了。
“來人啊,添水。”他向外面喊了一聲。然而夜幕濃重,外面一片蟲鳴之聲,卻沒有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