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現在柔然不想要那牧場。本來河西牧場就是他們因爲蟲災才西撤讓出來的,否則四鎮哪裡會那麼容易佔領。”
“圖黎捨得嗎?”
“圖黎這個人精明世故,和老一代的可汗比起來,他看得更高更遠。本來蟲災就會令牧場兩三年內元氣大傷,無法繁殖馬匹,維持牧場的成本高昂,這牧場他現在留着無用還費錢,索性讓了出來。我猜他是打算等過兩年水草都養回來了,再把河西牧場奪回去。”
平宗若有所感,沉思地說:“那麼他就要保證屆時他能順利奪回牧場。”
“現在四鎮不足以抵擋柔然的騎兵,但如果四鎮與龍城和解,有了整個北朝的強大兵力做後盾,他就真的束手無策了。”
“嗯,如果平宸夠強,三年時間足夠他解決四鎮。”
“但圖黎對平宸還摸不清楚底細,這就是他最初派遣俟斤鵠望前往龍城的目的,就是爲了一探平宸的底細。”
“但從龍城來的消息看,平宸的計劃身邊幾個近臣都頗有微詞,所以崔璨才找上晗辛,希望通過她想辦法讓圖黎親自來。”
“沒錯。”葉初雪也陷入了沉思,半晌才說:“起初我也不明白爲什麼崔璨要讓圖黎親自來談。因爲若是鵠望談成的盟約,還有可以後退轉圜的餘地。但如果是圖黎親自談定的,就沒有轉圜餘地了。他如果真的不贊同平宸的做法,就更不應該讓圖黎來纔對。後來我想明白了。”她說到這裡,回眸盯着平宗,微微一笑,眼波流轉,仿若春雲燦爛,笑着問道:“你猜到沒有?”
平宗不以爲然地哼了一聲:“那羣漢人的心思誰猜得透。說不定他就是希望敲死這盟約。漢人都沒種,怕打仗,平宸就是跟漢人學得如此軟弱,對待強敵不思進取,只圖誘之以利。”
葉初雪卻搖頭,“以我對崔璨的瞭解,應該不是這樣。”
平宗其實明白崔璨不會是那樣的心思,只是不喜歡葉初雪提到崔璨是兩眼發亮的樣子,才故意發泄一頓不滿,於是問道:“那你說爲什麼?”
“一定是因爲崔璨認爲平宸提出的條件圖黎不會滿意。他是想要借圖黎的強勢,堵死平宸的求和之路。”
平宗想了想,笑了起來:“果然有道理。”
葉初雪的他首肯,信心大長,繼續說道:“圖黎的野心很大,絕非一個河西牧場。他圖的是整個黃河以北。”
平宗冷笑:“他胃口可真不小。”
葉初雪捏了下他的後腰,笑道:“這就是你的機會。”
他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只有北朝自己亂了,圖黎纔有機可圖。與對抗整個北朝相比,扶持一個能與龍城分庭抗禮令龍城無暇西顧阻止他蠶食北朝西部疆界的勢力要容易省力實惠得多。”
平宗面色不善地問:“你說的是誰?”
她自然知道他的不悅來自什麼原因,安撫地摩挲他的手臂,說:“我可以讓圖黎以爲你就是這個人。”
他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葉初雪明知道這種說法會令他不悅,卻也只能說下去:“在圖黎看來你敗給了平宸,他不會擔心你坐大了成尾大不掉之勢;他認爲你一心復仇,會不惜代價取得他的支持;還有最關鍵的一點,你從來沒有坐上過御座,只要向他表露出一點你希望取代平宸的意願,他都會相信你對他誠心投靠。他會給你你需要的一切,武器,馬匹,錢。你在北邊鬧得越厲害,平宸就越急於與他和談,定然會對他做出巨大讓步。對圖黎來說,這樣做的好處遠遠大過跟你計較河西牧場那筆債,所以即使他知道四鎮奪取河西牧場是你的謀劃,也會假裝不知道。”
葉初雪終於將她全部的籌劃說完,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說:“如果你覺得這個辦法可行,我可以作爲使者親自去見圖黎,有珍色的幫助,要說服他很容易。”
平宗得勝歸來時的喜悅與得意已經全然不見。他面色黑沉若寒潭,咬着牙根一言不發,走到地圖前仔細查看,忽而冷冷一笑:“從柔然王庭到龍城,過了壺關走馳道最快,剛纔我還奇怪爲什麼他們倒繞道榆關了。從阿斡爾草原南下穿過大漠,就是樂川。他們選這個路線,也是打了與你見面的主意吧?你跟柔然王庭的關係還真密切!”
葉初雪聽出他的語氣不善,想了想,決定此時還是不要說話的好。淡淡一笑,轉身撿起拋了滿地的衣物一件件穿上。
平宗雙手叉腰,瞪着她的一舉一動,神情中充滿了戒備提防。
葉初雪早就料到這樣的提議會惹他不快,也不介意,埋頭將自己整理清爽了,走到帳門旁,纔回頭對他笑道:“平安爲了迎接你得勝歸來,準備了慶功宴,只怕這會兒篝火已經燃起來了,你收拾一下就出來吧。”
平宗看着她施施然地出去,又瞪着地圖生了半天氣。寬敞的大帳不知如何竟令人覺得無比憋悶。他胸膛起伏,深深吸了幾口氣,終究還是按捺不住,一腳將腳邊的頭盔踢到半空,又落了下來,嗆嗆啷啷地滾出去好遠,這才覺出腳趾劇痛,不禁痛苦地大喊一聲,抱着腳跌倒在氍毹上。
他知道葉初雪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對的。假裝示弱,利用圖黎的野心獲得他的支持是最正確的選擇。就像當初甫一聽聞龍城失陷的消息,葉初雪就提到過要聯合諸郡對抗龍城的辦法一樣,無論從策略還是情勢上看,都精準正確。但是這種正確卻令他十分不舒服。
除了要向柔然可汗示弱這一點令他一想到就滿心不悅外,更令他深感不安的是她對全局的把控和着眼點。
身爲一個好獵人,平宗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一個人只有在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獵物的時候,才能準確找到它。葉初雪的着眼點始終是利用平宸威望不足以令諸郡服順,挑動龍城與外郡的衝突,削弱龍城的勢力,從中尋找機會。
對此平宗不得不疑慮忡忡,葉初雪在心裡究竟推演過多少次令北朝分裂路徑,才能每次都如此準確地找準下手的關鍵。
他並不懷疑葉初雪如今對他的忠誠,但他也確實不敢對那個女人太過大意。畢竟他在她手上吃過虧。她有這個能力,區別只在她會不會使用這種能力來對付他。
但是!平宗不得不惱恨地承認,葉初雪所說,始終是最好的辦法。他沒有理由因爲是她提出來的,就拒絕採用。否則以葉初雪的聰慧,只怕立即就會察覺到他對她的芥蒂。
他不想不信任她。更何況她是在爲他殫精竭慮地出謀劃策,他不能小心眼地去懷疑她。
可他就是不!高!興!
平宗坐在帳中生悶氣,突然平安闖進來,大聲喊道:“阿兄你還不出去麼?大家都到了,就等你了。”
平宗身上只穿着中單,下身片縷未着,只借着衣襬勉強遮住,平安近來看見這個模樣,嚇得尖叫一聲,轉身跳着衝了出去。
平宗惱怒地喝罵:“誰教你的規矩,進我的帳子也不先問一聲?”
平安的聲音無比委屈:“嫂子都出來那麼久了,你怎麼還這樣,你還怨別人!反正你快點兒吧,都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