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璽逃也似地離開皇帝寢宮,趁着暮色匆匆回到永安宮。誰知未進門便看到太后坐在她的屋裡等她,悠然與身後的阿依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放緩了腳步,碧璽對太后這般做法十分不解,無畏於她周身的威嚴,徑直走到太后面前質問道:“太后如此這般,到底是何意?”
太后擡眼,朝後面略一示意。阿依見狀立刻會心,欠身要退下。
碧璽心中本就不悅,擡手攔她在身後,朝太后朗聲道:“太后有話請直說,惜綠與太后之間,並無何事見不得人。”
“人是你的,自然也隨你。”太后朝阿依瞥了眼,“哀家只是怕寧王不依。”
碧璽靜靜看着太后不說話,依舊保持着進門後的姿態,彷彿只等太后說完便要送客。與她而言,已是極爲失禮的事情,充分便顯出她的不滿。
“想必皇上也跟你提了,要封你爲後。”太后直起身子,微微皺了皺眉頭,平靜道。
“此事絕無可能,我不會答應的。而且,皇上應該也不會這麼做了。”
太后搖搖頭,嘴角有幾分看不懂的笑意,看碧璽好像是跳樑小醜:“聖旨已經擬好,後宮冊封的懿旨哀家也備好了。皇上會向天下人請罪,承認你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
“太后大可放心,惜綠自己肚子裡懷的誰的孩子,惜綠自己清楚,絕不是皇上的。”碧璽斬釘截鐵地保證,正氣凜然地面對太后的目光。
可惜於太后而言,這卻並非那麼重要了。
“你說的話,哀家信。哀家原也不想多此一舉封你爲後,但皇上堅持,寧願罪己換你名份。而哀家要的,只是一個皇太子而已。”
太后目光放在碧璽的肚子上,眼光閃閃,是看着她今後的希望。
碧璽的眉頭深深皺起,早該想到,太后打的,是這般主意。
太后雖然持朝政多年,但大多是借皇帝這個名義。若皇帝一死,皇帝又無子嗣,先皇別的皇子裡便再沒人能和寧王相抗,她也失了資格。而皇帝要是留下個子嗣,順位繼承,太后便是太皇太后,可以正大光明垂簾聽政覆手天下。
要等到一個嬰兒親政,起碼得需十幾年時間。對太后來說,或許足夠她培養自己勢力,深深紮根在這個朝廷,甚至讓人接受,女人當權的事實。
太后想要做女皇,這的確是最好的辦法。
至於如今的皇帝,反正已經命不長久,又自願背個罪名留下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太后又何樂而不爲呢?
原來,不是因爲母子情深,而是因爲要榨乾皇帝最後一份利用價值。
碧璽的瞳孔微不可見地收縮了一下,憤怒與同情交織而過,然而她卻依舊是碧霄天君。
“太后是不是少算了寧王?”碧璽冷冷道。
“寧王如今已經深信你的孩子是皇上的。憑你的本事,哀家賭他五分,願意讓你的孩子做皇帝。”太后走到碧璽面前,拍了拍她的肩,“剩下五分,寧王或許會惱羞成怒,除去你和你腹中的孩子。哀家或許可以護你,卻要看你怎麼選擇。”
“考慮的時間,哀家自然會給你。只是哀家替你想來,卻也沒有什麼更好的選擇。你便自己好自爲之吧。”太后說完這些,揮揮袖便走了,末了不忘吩咐阿依好好照顧碧璽小心腹中的胎兒。
太后這般,可真是成竹在胸十成十的把握,竟完全不給她留下後路。
好一個太后,竟然如此算計她。當日自己卻還爲她招惹上紫耀神君。碧璽的臉色鐵青,下凡來第一次,碧璽想動用仙力教訓凡人。真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近日接連消耗精元,元神恢復進展緩慢,卻一次次勞心傷神組由這些凡人瞎攪和。
碧璽站在原地,深呼吸好幾口,心中還是起伏不定。
她堂堂碧霄天君,在九重天上連玉帝都要給她幾分顏面,怎的這些凡人就盡拿她當軟柿子捏?刺殺,下毒,囚禁,利用……她不去計較,凡人就得寸進尺了。
碧璽真想一走了之,趕緊換個肉身去。寧王什麼的恩情,那便十倍去報之好了,待她回到天上,不過揮揮袖的事情,何苦遭這份罪。
重重嘆口氣,好吧,她不過是懶得去計較。碧璽又告訴自己,凡人也有凡人的可憐之處,不過活了短短几十年,折騰,又能折騰些什麼出來呢?
正想着,從窗外吹進來一股清冷夜風,吹過碧璽發間,好似有雙手輕輕撫過青絲繞指纏,碧璽頭皮發麻,不由打了個寒戰。
阿依見狀忙去關窗,還未到窗前,突然腳步一頓,晃了晃,身子向一邊倒了過去,卻又停在半空中。她身後,慢慢浮現出一個紫色的人影,一手託着她的腰,一手不忘撥開散亂在額前的碎髮,衝碧璽微微一笑。
“碧兒,好久不見,可有想我?”
碧璽見到紫耀,依舊是讓人十分看不慣的輕佻和不知分寸的親暱稱呼。但不知爲何自己對於他,竟有種莫名的期盼。她默默坐下,理理紛亂的思緒,倒了杯茶往嘴裡送。
紫耀將阿依放在椅子上,見此一閃便到了碧璽身後,握住她拿杯的手:“你看你,手這麼涼。明明怕冷,還要喝涼茶。若是仙力不夠,便讓我幫你熱了。”
說話間,那杯茶已瞬間變暖,而碧璽卻只覺得燙手。
故意驀地站起,手肘撞在紫耀的胸口,又一個後退,狠狠踩上一腳,這纔回身行禮道:“仙下一時不察,衝撞了上神,望上神見諒。”
紫耀揉着被碧璽撞擊的胸口,只是瞧着她溫柔地笑,好像方纔不過是她的撒嬌。
碧璽醒悟了,自己一定是因爲被凡人糾纏得太煩,纔會期盼看到紫耀,讓頭腦暫時脫離那些煩擾的瑣事,想起在天上的悠閒日子。
原本是孑然一身隨風飄然,如今落到了泥潭裡,即使不聞不動冷眼旁觀,也免不了漸漸下陷,越來越深。偏又明白,若是掙扎了,只怕瞬間便會沒頂。
而紫耀,就是頭頂那股風,一面提醒着碧璽曾經的自由自在,一面又毫不留情地吹動這泥潭死水,讓碧璽陷得更深更快。
對,差點忘了,要不是這位紫耀神君心血來潮橫插一嘴,太后如今也不會盯上她。眼看着不過一兩個月就能恢復元神回到天上,現在卻一次次分神耗費精元,罪魁禍首正是這紫耀神君。
想到他還僞裝成紅狼小仙來騙她,碧璽冰冷的眼神中毫無掩飾的厭惡憤恨,看得紫耀都有了幾分心虛。
“不知上神一而再再而三降臨凡間捉弄仙下,是何道理?”
“不是說了,不必這麼客套……”紫耀輕嘆一聲,看到碧璽的臉色,終於收斂了些,正經道:“我來怎麼會是捉弄與你,我可是認認真真,要來向你通風報信。”
“凡人的事情,與我無關。”大概不是要說皇帝的病,就是寧王的宿命,太后的偉業。碧璽此刻,巴不得將這些人這些事從腦中全部剔除開去。
“真的嗎,就連封清明的事情都不想聽?”
碧璽一愣,封清明,封清明……腦中全無印象的名字,卻在聽到的剎那心中狠狠一刺,那疼痛一點點蔓延開來,似乎帶回了某些記憶,掙扎着要涌到腦中。
碧璽揉揉太陽穴,腦子不自主地要去回想,但心裡還有個聲音拼命阻止。彷彿能夠預示,一旦想起來,便是天翻地覆、日月顛倒的一刻。
“奇怪,你怎麼會不記得,這個名字,還是從你口中聽來的。”紫耀唯恐碧璽不承認,飛快地說,“他是你千年前做凡人時候的夫君呀。”
封住記憶的牆終於轟然倒塌,然而碧璽咬咬牙,自己給自己設了屏障,不讓那記憶往外涌出。
何必呢,都是千年前的事情了,他也於黃土中灰飛煙滅。不能讓封清明三個字,毀了她一世,如今還要惹她不得安寧。
“那又如何,上神不說,仙下倒真已不記得了。不過是千年前的一個凡人,上神以爲呢?”
紫耀搖搖頭:“何止是千年前一個凡人那麼簡單。我特意去地府那查看了,這封清明竟只有那一世,之後再無轉世。”
“怕是作惡多端,入了十八層地獄不得翻身吧。”碧璽隨口道。
一看良善的碧璽竟說出這樣的氣話,紫耀便知自己果然沒找錯人,略帶興奮繼續道:“非也非也,並非沒有轉世,而是他直接去了別的地方。這可是閻王爺偷偷告訴我的,好像帶走這一縷遊魂的,是九重天上的人。”
碧璽的表情終於鬆動,驚訝地看着紫耀:“怎麼可能,天上都是仙人,要凡人那一縷魂魄做什麼?”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些仙獸是要吃人魂魄的。哎,只可憐了那些無辜的魂魄。”耀故作嘆息,但見碧璽完全不爲所動,不禁有些失落。
“與你開玩笑,還真是無趣。算了,便直接告訴你吧。千年前我正好在睡覺,的確不知道是何人帶走了那人的魂魄,天上小仙幾乎無人知道此事。但我最近,又恰好知道了件關於你的事情,這兩者一旦合起來,倒也不太難猜。”
“你大概不知道,你此次下界來,面上看着是劈錯了三道天雷,是照智元君那幫子小仙搗的亂。其實他們也不過是叫人利用了,真正的幕後推手,是玉帝。你下界便是一場大劫,若你能過了,回去飛昇成天尊也不是沒可能。”
碧璽驚訝得說不出話,該是欣喜,卻總覺得說不出的怪異,想高興但又覺得沒那麼簡單,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玉帝啊,也不先問問你的意見,就給你設劫讓你做天尊,真是專橫得很啊。”紫耀開始埋怨玉帝。
碧璽對此倒毫無想法,天尊畢竟不是兒戲,事先說好隨隨便便度劫走個過場自然是不行的。然而她此時想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你的意思,玉帝有可能抽了當年封清明的魂魄,來設我今日這一場劫?”
紫耀聳聳肩,碧璽太過聰明,這不就顯示不出他的睿智了麼。
“碧兒,你看我冒着天大的干係來跟你通風報信,如此情誼,天地可鑑。我有一小事想拜託你,想必你是不會拒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