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番外(下)

第二天, 二人一同回到陳述之從前住的房子裡。他弟弟陳霖見到他非常熱情,點頭哈腰地把他迎進屋裡。

屋裡,陳嫺正坐在一旁逗她的孩子, 林淑巧把一道道菜往桌上端。陳述之和衆人打了招呼, 又單獨給陳霖介紹了樑煥:“這是我朋友, 他姓林, 以前常往咱家來的。”

陳霖應付着, 然後湊到陳述之身邊,小聲問:“哥,你最近手上有閒錢麼?”

“你要做什麼?我每月的俸祿都拿回家裡, 沒有閒錢。”陳述之不解。

陳霖臉上全是討好的笑,“這不是要成婚了嘛, 人家嫌棄我沒自己的地方住, 我湊了湊錢, 買個宅子還差一些……”

還沒等陳述之開口,一旁的樑煥就聽不下去了:“這地方又不是住不得, 爲何要另買?你的官職就是借你哥的光,還要管他要錢,他是你哥還是你爹?他每月幾乎全部俸祿都拿回家裡,你還嫌不夠,是要把他榨乾麼?!”

他這個反應把陳述之嚇到了, 可他還沒來得及勸上兩句, 陳霖便也衝着樑煥道:“你是什麼人, 憑什麼管我們家的事?我管我哥要錢, 與你何干!”

這話說完, 陳述之先被氣到了,他盯着陳霖, 厲聲道:“怎麼說話呢?見到人有沒有點禮數?快給人道歉!”

樑煥很少見到陳述之這樣與人說話。陳霖什麼反應他不在意,但陳述之被氣成這樣他就心疼了。他連忙擺擺手表示這事過去了,然後拉着陳述之就往屋裡走。

陳霖把各式婚書和禮單拿給陳述之審閱,樑煥就在一旁逗陳嫺的孩子,對她很是關切。因爲他容貌出衆,陳嫺對樑煥也頗有好感,就跟他說得多了一些。

“……嫁過去才知道人家圖的是我哥,若非我哥願意提攜他,我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

“誰要是欺負你,你就跟我說,我替你打他去。”

這時上菜的林淑巧過來使勁看了幾眼樑煥,終於問出心中疑惑:“林公子,你是不是進過宮?我好像在宮裡見過你似的。”

樑煥連忙搖頭,“沒有,沒有,一定是認錯了。”

陳述之把改完的文件遞給陳霖,聽到這邊的對話,便狀似隨意地問:“霖兒,明年考評的時候,你願不願謀個京外的官職?若離京的話,許能升個一品半品的,況且京外的宅子便宜許多,你帶着新婦過去,日子會過得更好。”

陳霖眨了眨眼,“我從沒想過這種事,你這麼說,好像是這個理。那就等新婦過門,我同她家商議吧。”

他不是很懂爲何陳述之要這樣提議,難道是不想再給自己錢了?

飯桌上,陳霖拉着陳述之不停地訴苦,每天說的話都大同小異:

“……他們也是看上了你的地位,才肯把姑娘嫁給我。我就怕過門後我萬事不如她,要遭人嫌棄,讓人拿捏……”

陳述之無奈地安慰着他:“丈夫御婦本是天理,她若敢顛倒尊卑,自然是你佔理的。你把這話給她說一說,她便會自覺慚愧了。”

“哥你又沒娶親,你怎麼知道的?”

陳述之剛想隨便找個藉口糊弄一下,肩膀卻忽然被樑煥攬過去。他若無其事道:“他不聽我話的時候,我就是這樣說他的。”

陳述之和陳霖都愣住了。

接着,樑煥俯身,在他的脣上淺淺吻了一口。

“這……所以……所以,你們……”陳霖語無倫次。

陳嫺在一旁挑了挑眉,“咱們家裡,你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想想方纔說的話,陳霖訕笑道:“林……林大哥,不好意思啊,我剛纔是不知道,失禮了。”

樑煥豪爽地擺一擺手,見陳述之差不多吃完了,也不管他臉還紅着,便一把抱起他,在衆人的注視下帶他回房去了。

他把陳述之放在椅子上,卻沒有立即起身,而是在他脣上咬了幾口才肯鬆開。

陳述之滿臉通紅,“方纔……那是我弟弟妹妹,還有孩子,您……”

樑煥不屑道:“本就是做給他們看的,旁人看不得,自己家人還不行了麼?”

“那也不能……以後我的臉面……”

“你的臉面怎麼了,難道跟了我是什麼丟人的事?”

陳述之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只是面上一陣陣地發燙。

“我問你,”樑煥沉聲道,“方纔和弟弟說什麼離京,是要做什麼?”

陳述之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樑煥提到陳霖的時候,已經把“你弟弟”中的“你”字去掉了。

想了一會兒,他垂着頭道:“若他在京城熬個十年二十年,混到五品六品了,在朝堂上見着您,再認出來,以他那好吃懶做的性子,怕藉着和我的關係管您要東西……”

樑煥撲哧一聲笑出來,“你擔心的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你陪我這麼多年,我也沒給過你什麼好處,若是你家人向我要,給點就給點了。”

“您給了我挺多的。而且您也不是像說的那樣,我不聽話了,就那麼管教我。”

樑煥脣角噙着一抹笑,過去一手按着椅背,一手摸上他的臉頰,“你倒是說說,我給你什麼了?”

陳述之被他弄得很不自在,到底還是撐着扶手起身,低頭站在他面前。

等了一會兒,他忽然就被撈進懷裡,聽見他咬自己耳朵:“年紀大了,人也害羞了,想抱我就抱嘛,你是不是想說,我把我自己都給你了……”

陳述之哭笑不得,誰想抱他了,就是覺得他站着自己坐着不太好而已。

“你說這些夫婦尊卑的話,我才發現,”樑煥緊緊地把他按在身前,“你好像每日都要氣我幾次,偏偏我總是心疼你,不捨得罰你。”

“……您昨夜剛罰過。”

“昨夜下手太輕了。今日咱們不回去了,就在你家住,過會兒我到你家廚房看看,有沒有苦瓜……”

陳述之聽到這東西就渾身一激靈,連忙道:“陛下饒命,臣凡事都聽您的。”

*

崇景四十年十月。

零零散散的煙花在京城上空炸開,映得鎮衛塔頂層如同白晝。長長的石椅上挨着兩名男子,雖已髮鬢雜駁、面容滄桑,眉眼間卻仍能窺見年輕時的豐俊。

陳述之略略側過頭,“天上如此熱鬧,今天又是什麼好日子?”

“會試放榜嘛,當年不也是……”

樑煥出神地望着天空,彷彿回到三十六年以前的那次會試放榜。想起這事,他還頗多愧悔。

他追憶着這些舊事,卻聽陳述之在一旁一本正經地問:“這次您還要召見新科進士麼?”

“不見了。”樑煥擺擺手,懶懶地靠着,“讓孩子去見吧,反正日後也不是我的人了,我才懶得見。我現在就發愁,鄧直那個老不死的終於死了,他的位子誰來坐……”

陳述之正跟他的思路走,卻忽然發現他一直在盯着自己。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您別問我,這事我得避嫌。”

“避什麼嫌,我是問你願不願意。”

陳述之久久沒有回答。

見他這個反應,樑煥便去抓住他的手臂,輕輕搖晃着,“你就別謙虛矜持了,有你在前頭擋着,我拉誰上來都不合適。我已經把白銘那個只會逢迎討好的東西提起來了,你就甘心在他之下?”

“也不是非要我,賈子賢資歷也是夠的……”

“已經有一個光說話不幹活的了,再來個沒本事的,以後事情難道我來做?”

陳述之不說話了,他也知道沒人比自己更合適,但是……

“若真在這個位子上,那必定會事務繁忙,我怕……不能盡心侍奉陛下了。”

他一直擔心的都是這個。

樑煥撲哧一聲笑出來,“我不要你侍奉,都一把年紀了,你看我現在多久碰你一次?”

“不是,我是說平日裡……”

“未央宮沒有奴才麼?你是陪我要緊,還是打理家國大事要緊?”

陳述之愣了愣,他自己也不是很算得明白。

“不說話,就是同意了。”樑煥笑嘻嘻地趴在他肩上,“其實你也不會很累的,現在不比以往了。”

“外頭,察多國和流沙教都覆滅了。朝堂上,所有人都是我們的人,舉國安定,百姓足衣足食。這都是你這麼多年積攢下的,辛苦過了,現在該你安享尊榮了,有什麼好推拒的?得坐到這個位子上,你纔好流芳百世。”

陳述之淺淺一笑,“這些事沒一件是在我名下的,我不過是提了幾句,千秋萬代,稱頌的也是陛下的功業。”

聽到這話,樑煥從他肩上挪到他懷裡,摟着他的腰,仰起頭,懇切道:“行離,我覺得很對不起你。你把什麼都給我了,爲我辛苦這麼多年,到頭來名聲都是我的,我卻一點也不知道要如何報答你……”

“您不用報答我。”陳述之撫着他脊背上的弧度,平淡地說,“做這些事,我是爲了於心無愧。爲臣忠,爲子孝,爲婦順,我都做到了,這就夠了。”

樑煥被他的話弄得心酸,把臉頰貼在他胸口磨蹭,話音帶着隱隱的哭腔:“你和我之間,就只有這些麼?”

陳述之知道他想聽什麼,便握着他的手,與他十指交扣,輕聲道:“我當然愛你。”

他感到懷裡的人渾身顫抖了一下,然後看見他用力笑着,拿手背抹了一把眼睛,擡起頭盯着自己。

“行離,你閉上眼。”

樑煥癡癡望着他被火光照亮的面容,三十六年前的這個時候,只是覺得他長得很好看,就再沒別的了。如今他仍然是好看,儘管面上爬滿歲月的痕跡,卻覺得每一條褶皺都工巧別緻。

而且現在,他眉眼間凝結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與其說是情愫,不如說是獨特的情結。他面上的每一條褶皺打一個結,把自己死死系在裡面。

他輕吻上去,淺淺舔舐着,“當年本就該我來……”

纏綿了一會兒,他不捨地離開,卻聽見那人說了一句:“當年本該您來的事可多了。”

反應片刻,他忽然深深地笑了,“那我如今都還給你,怎麼樣?”

陳述之別過頭,無奈道:“這事兒您打算做到多大年紀?”

這話把樑煥惹到了,他整個人趴過去,捏起他的下巴,“你是想問,你男人到多大年紀就不行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陳述之有些慌。

“那便讓你試試,我這把年紀,還治不治得了你!”

說着,他便跨坐在他膝上,撫着他胸口,然後一路滑下來,手指纏上他的衣帶。

須臾的光亮間,看得出陳述之面色通紅,“那個,我們、我們回去再……別在這裡、這裡……天氣涼。”

“嗯……好像是有些涼。”樑煥從他身上下來,將他打橫抱在懷中,“不過也不必等回去那麼久,下頭的馬車裡,拉上簾子,就暖和得很。”

許久沒有做如此輕薄之事,陳述之掙扎着要下來,卻反而被他抱得更緊,動彈不得。

時近午夜,京城上空的煙火逐漸稀少,偶有零星的幾朵,隱約照亮鎮衛塔下那輛晃動了一夜的馬車。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