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遠行

很快, 雍州官府就上報了一起涉嫌通敵賣國的案件。朱幸將此事形容得十分嚴重,然後迅速組建了一個團隊,負責查明此案。此事由刑部郎中申恆主管, 帶了幾個刑部專管查案的人, 又從工部、兵部各抓了兩個人一起。

這些人先拿了田中葵審上半天, 然後打算帶着他一起前往雍州, 繼續追查。

臨走前, 陳述之跑去御膳房做了一大堆豆花,囑咐盧隱全都凍起來,隔幾天給未央宮送一碗。他也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轉念一想,是他自己說的四個月都沒事, 那還胡亂操什麼心, 不管他了。

一行人從京城出發, 穿過平原和沙漠,用了十日到達雍州官府。在衙門裡住下後, 陳述之先寫了封信送往京城,然後就迫不急地想去找夏鈴。但他發現夏鈴和她的父母都被羈押了,不好隨意去探望。

然而一個叫易歸安的人卻主動找到了他,跟他說:“我是官府的從事,齊專揭發此事時報到我這裡, 我回去和鈴鐺一說, 她就去找你了。”

陳述之不解:“你是官府的人, 和西關商行有什麼關係?”

那人笑了笑道:“我是鈴鐺的丈夫。”

在易歸安的記憶中, 他始終是個孤兒。在街頭流浪時被紅巾寨收留, 在寨子裡學會了一身本事,能文能武。到了十六歲, 他便開始跟着寨子裡的人四處劫貨。

他並不知道爲什麼要這樣做,只是看到寨子中所有人都如此,便也跟着做了。

五年前,他在一次劫掠中和對方纏鬥,負傷累累後才勉強勝出。正打算撤退時,忽然看到人羣中有個小姑娘嚇得正往外逃跑。

他想了想,這地方全是荒漠,她要是不認識路,豈不是要渴死在途中?於是他立刻追上去,打算帶她到安全的地方。

然而他流血流得太多,還沒等追上那個小姑娘,自己就先倒在了沙漠裡。

再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醫館。他便問大夫是誰救了自己,大夫回答:“是西關商行一個叫夏鈴的人。”

他康復後回到紅巾寨,剛好趕上紅巾寨被官府招安。他本來只能成爲一名普通的兵士,卻因爲給雍州軍政提建議而被知州看上。知州提拔他做了從事,在官府中做各種雜事。

一年多以前,夏鈴來官府給自家商隊申報通關文書時,是易歸安接待的她。他一看到申報人的名字,就想起這是曾經救過他的人。

易歸安想向她表達感謝,卻不知能做些什麼,最後只好跟她說:“以後西關商行要辦什麼文書,你就直接來找我,我能給你先辦。”

這話在當時急於把自己嫁出去的夏鈴聽來,是在向自己獻殷勤。

夏鈴懶得跟他周旋,直接去找他談,問他:“你娶親了嗎?”

“還沒。”

“打算娶嗎?”

“有合適的就娶吧。”

“什麼樣是合適的?”

“呃……不嫌棄我出身的吧。我沒爹沒孃,還做過賊,估計不好找。”

“我不嫌棄啊。”

“你是商行的大小姐,怎麼會不嫌棄。”

“我就是不嫌棄,你娶我麼?”

“……娶。”

新婚之夜,兩人把事情攤開來說,一個爲了表達感謝,一個爲了早日成婚,他們都覺得被對方給耍了。

然而第二天,當親朋好友紛紛來賀喜的時候,誰也沒好意思說反悔。

生米煮成熟飯了,兩人商量了一下:湊合過吧。

當易歸安知道夏鈴不能生育時,他說:“官府裡成天都有送孩子的,要一個就是了。”

當聽說夏鈴和齊專的事時,他回去把所有景天商行留存的文件都亂塗亂畫了一遍。

他們這一湊合,就一直湊合到現在。

聽了這段過往,陳述之真心爲夏鈴高興。易歸安對她很好,這就夠了,反正她也不需要依靠男人維持生計。

接着,陳述之給他講了自己和夏鈴之間的事,又講了這次的案子,他說:“我來就是爲了幫你們脫罪的,只要能查到幕後主使,西關商行就不會有事。”

“那我能做什麼嗎?”

陳述之想了想道:“不如你去把那個叫齊專的傢伙打一頓,讓他抱病臥牀,不要出來搗亂。”

易歸安覺得很有道理,當夜就提刀去了景天商行。可他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齊專,偷聽僕人的對話,他才知道齊專拿了一堆錢溜出去了。

*

西關商行的差役按照官府的指示,像往常一樣帶着貨物去找接頭人。雍州官府派了兩名將領遠遠在後面跟着,發現收貨人帶着幾車布匹一直去到察多國境內,將貨物送進了一家名叫“東來布莊”的店。

兩名將領跟到這裡,便返回了雍州官府,同查案的人說:“他們把這些布送進了布莊的倉庫,我們便沒法跟了。”

西關商行的總管道:“不是跟你們說了麼?這次的布上都做了標記,送進倉庫也能找到。”

那兩名將領聽見這話有些生氣:“我們又進不去布莊的倉庫,怎麼找?”

他們說到這裡,便沒人繼續質問了。其實大家也知道,兩個身手不凡的人,想混進布莊的倉庫還不簡單,他們只是不想冒這個險罷了。

瞭解了這些,大家便明白過來,通敵賣國的罪名和西關商行着實沒什麼關係。接頭人是田中葵根據信件上的指示聯繫的,無論布莊裡的幕後操縱者是誰,那也是察多人的陰謀,西關商行只不過是跑腿送貨的。

線索斷了,案子也就沒法繼續往下查。陳述之覺得,查到這裡西關商行已經出不了大事,這一行人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本來他想再往回寄信,後來又想想,回去也就十天時間,還是不折騰了。

然而沒過幾天,申恆突然態度大變,當着所有人的面說:“收貨人只是把布匹送去了東來布莊,但無法確證布莊就是幕後主使。既然查不到真正想要盜竊機密的人,那大部分責任還是要西關商行承擔。”

大家聽了這話都十分驚訝,之前還說商行無辜,怎麼突然徹底改口了?但無人敢反駁他,只有陳述之站出來同他爭了半天,卻都被他一一駁斥。

罵不過他之後,陳述之也明白過來,現在所有人都知道西關商行是無辜的,但只是知道沒有用,查不到主使者,找不到證據,有人想給他們安上罪名,誰也攔不住。

他又想到可以先把案件的判決暫時拖下來,回去找樑煥強行改判。可後來覺得,既然沒有證據,憑什麼讓他做這種事?就憑自己和他們關係近密?這叫以權謀私,這是不對的。

晴朗的夏夜,陳述之坐在廊下,一邊仰頭看星星一邊胡思亂想。

易歸安一臉沮喪地走過來,坐到他旁邊,拿出一把扇子給二人扇風。

許久,他試探地開口:“刑部那些大人們的話我都聽見了,你也沒辦法了麼?”

陳述之嘆口氣道:“我只是陪着來的,他們要這樣判,我也做不了什麼。”

“那……”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易歸安眸中一亮,“什麼希望?”

“他們不查,你就自己去查。”陳述之緩緩道,“你給自己開個去察多的文牒,然後到那個布莊,去查那些佈會被送到哪,是什麼人收的,什麼人拆了,什麼人要竊取機密。找到主使者,拿回證據,便能洗刷冤屈。”

易歸安低頭思索半晌,皺着眉道:“可這樣會不會太過危險?而且來得及麼?”

“案件宣判就要幾日,還要送回京城複覈,而從這裡去察多也就一兩日的路,你收拾幾天再走都來得及。至於危險……”

陳述之望着漫天星斗,“我和你一起去吧,多個人也好有個照應。”

“你去?”易歸安一臉懷疑,“你會騎馬嗎?你會打架嗎?”

陳述之笑了笑道:“騎馬我會,至於打架,我們是去跟蹤,又不是和人正面交手,不用會那個。到時候拿到證據,你就先回來救西關商行。我想在察多待一陣子,打聽一下我母親的消息。”

易歸安想了想,他說得也有道理。

*

同樣的星空,經了未央宮的窗子,透過通明的燭火,就顯得暗淡許多。

見盧隱從外面回來,樑煥連忙問:“有信了麼?”

“還沒有。”

樑煥開始有些焦躁。他看看手上的這封信,是他剛到雍州時寄出的,上頭寫了許多沿途見聞,還有幾首酸溜溜的情詩。

最重要的是,他說只要他沒有回程,就半個月給他寄一封信。

這都二十天了,怎麼還沒到?

他繼續問盧隱:“雍州的人往回走了嗎?案子怎麼樣了?還有什麼消息?”

那邊審案的進展都是直接報到刑部的,跟盧隱沒有一毛錢關係。但盧隱知道主子關心這事,時不時就往刑部跑一趟探聽消息。

“五天前的奏報說案子卡住了,他們還在琢磨,沒打算往回走。”

樑煥心下一沉。沒打算往回走,卻也沒收到信,他不會出事了吧?

他知道自己這個猜測毫無根據,他可能僅僅是忘記寫信了。

可萬一出事了怎麼辦?跟過去的人不少是歐陽清舊部,會不會找他報仇?要是那些人偷偷對他做些什麼再壓下來,自己根本無從知曉。

越想越可怕,樑煥開始變得恐慌。

這時盧隱端着一個碗走進來,小心地放到桌上。樑煥見是一碗豆花,便舀了一勺送進口中。

甜甜的,味道很熟悉。

不行,什麼三個月四個月,根本一個月都堅持不住。

樑煥突然無比厭恨自己身上的責任,牽絆住他必須留在這裡。

他對盧隱喊道:“去把林丞相叫過來。”

盧隱一愣,“這個時候林丞相回去了吧。”

“那就去他家把他叫過來,這還用朕教你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