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徐府,一處優雅閣樓之上,夏芸背倚竹窗,面若嬌花,俊目含春,如怨如訴,一時抿嘴輕笑,一時又黯然神傷,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身後乃是一張梨木長桌,桌上放置幾張宣紙,硯臺上擱着幾支毛筆,宣紙上乃是一人頭像,面色瀟灑,不怒自威。在那頭像之旁,還有一行娟秀小楷,上書:
“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早知恁地難拚,悔不當時留住。其奈風流端正外,更別有、系人處,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這首《晝夜樂》乃是北宋詞人柳永所寫,說的是一個女子愛慕男子,然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兀自惆悵,思念情郎之意。
“吱呀”一聲,房門突然被打了開來,卻是徐階緩緩走了進來,看到女兒在望着窗外發呆,又看了看桌上畫像,不禁嘆了一聲,搖了搖頭。
那夏芸聞聲轉過頭,見是徐階立在自己身後,忙上前施了一禮,道:“爹爹!”
徐階點了點頭,看到女兒清瘦的臉龐,終是心中不忍,柔聲道:“芸兒,雖然爹爹不知這段時間你和那人經歷了什麼,但是你這般模樣,可讓爹放心不下,明白麼?”
夏芸望了徐階一眼,心中一酸,忽而笑道:“女兒沒事,爹爹不必掛懷。”
徐階輕嘆一聲,道:“芸兒,你的心思爹爹明白,可你們二人身份懸殊,無論如何是不得在一起的,更何況他現在乃是通緝要犯,殺了朝廷命官,皇上已經下旨要將他捉拿歸案。”
夏芸聞言,俏臉一變,道:“爹爹,其實這件事女兒也……”
“住口!”
一聲斷喝,夏芸驀地一怔,只見徐階面色鐵青,已然動了真怒.徐階道:“此事休也再提,你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得出府半步。”
說完,大袖一擺,拉開門走了出去。夏芸在身後頓足道:“爹!爹!”那徐階仍是頭也不回,夏芸忍不住心中一急,流下兩行清淚。
萬鴉歸巢,羣壑已暝。
入夜的白雲山奇峰突兀,林深古幽,萬籟無聲,只有那潺潺流水,若有若無。清風徐來,竹林瀟瀟,如一首優美的曲子,爲這茫茫夜色更添三分神秘。
九道山莊,依然朱門緊閉,不見任何異動。莊內燭火幽幽,偶爾幾個下人手執燈籠,徐徐而行。實在想不出,這偌大的山莊內,何以如此人丁稀少。
那幾名下人走過之後,身後便又重新陷入了黑暗。便在這時,突地人影一閃,自黑暗中走出一人,那人身穿粗衣,頭戴斗笠,赫然便是日前在莊前停留的樵夫,只見他面色肅然,朝着過去的下人瞄了幾眼,便又沒入了夜色之中。
那樵夫在莊內左躲右閃,小心靠近一間最爲明亮的房子,輕輕摘下斗笠,忽然縱身一躍,一招“倒掛金鐘”,雙足攀在橫樑之上,伸手悄悄在窗紙上一點,透過窗子,向裡望去。
只見內屋之中,一個男子身穿錦衣,似是莊內極有身份之人,但見他身子微躬,對身前一位頭戴面具之人十分尊敬,只聽他恭聲道:“不知孤鷹駕臨,有何指教?”
“孤鷹?”
那樵夫在心中低聲默唸,這“孤鷹”既然不以真面目示人,想必這名字也是假的了。只聽那“孤鷹”道:“此事你做的不錯,上面命我前來,傳達下一步指示。”
那人忙道:“不敢,爲主人做事,小人何敢居功,不知主上下一步意思是?”
面具人手勢一擺,那人急忙附耳過去。只見他連連點頭,低聲道:“是,小人明白!”
那面具人說完,在房中踱步說道:“此事只許你一人知曉,縱然令夫人也不得告之。”
那人忙道:“是,謹遵主人諭令。”
面具人緩緩點頭,走到窗前,忽然右手一擡,“嗖”的一枚鐵蒺藜向窗外打去,“貴客降臨,何不現身相見!”
說着,縱身一躍,手成五指,向那樵夫面龐抓去。
面具人出手奇快,樵夫欲躲不及,驀地寒光一閃,手中已是多了一把長劍,劍鋒一偏,向面具人手爪切去。
那面具人見此人出劍迅捷,一驚之下,急忙變招,右爪一縮,左爪急出,向樵夫腕上抓去。那樵夫面色一寒,急忙舞個劍花,將這一招卸了,然而那面具人一招遞出,次招即至,一招快似一招。
那錦衣男子在一旁觀望,只見這樵夫劍法精妙,往往在間不容髮之際將面具人攻勢擋了過去,有時竟能反挫一二招,不由暗暗吃驚,這二人均是當世高手,霎時間已拆了數十招。
突然,那面具人大喝一聲,雙爪一錯,一招“撥雲瞻日”,向樵夫胸前襲去,那樵夫眼中微驚,當即還了一招“混沌一破”。
“嗤!”“嗤!”
只聽兩聲清響,兩人各自向後躍開,冷冷注視着對方。那樵夫面若冰霜,胸前衣衫已然被抓破,流出幾道鮮血。而在此時,那人臉上面具突然“啪”的一聲,裂了開來,掉在地上。
那錦衣男子喝道:“大膽賊子,竟敢在此撒野。”說着便要期身而上。
哪知,只見面具人突然伸手將他攔了下來,看了樵夫幾眼,拍手稱道:“好,好,當日在徐府之中,你僥倖逃脫,想不到今日竟在此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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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面具人乃是錦衣衛鄒明,樵夫自然便是熊飛了。原來他當日離了文安,隻身來到洛陽,經多方打聽,方知九道山莊在這白雲山腳下,爲了掩人耳目,化了樵夫,深夜潛入山莊,不料卻撞上了鄒明。
今日狹路相逢,熊飛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當下冷冷道:“哼,想不到九道山莊竟也是朝廷的鷹犬。”
那錦衣男子臉色一沉,“你……”
鄒明伸手一擺,那人當即住口,只聽鄒明道:“良禽擇木而棲,閣下武功卓絕,何不獻身朝廷,爲國效力呢?憑你的本事,日後定當青雲直上,地位恐不在我之下。”
熊飛冷哼一聲,“我雖然不濟,卻也不屑與鷹犬爲伍。”
鄒明忽然笑了幾聲,寒聲道:“既如此,就莫怪我手下無情了!”
只見他腳下微動,身子如箭一般射了出去,三指微曲,一招“迎風振翅”直取熊飛面門而來。熊飛雖然不知他這門“鷹爪蛇形手”的來歷,但兩次交手,深知此人乃是勁敵,當下凝神舉劍,一招“蒼松迎客”遞了上去。
那錦衣男子立在一旁,眼光直盯着場上二人,但見熊飛進退趨避,靈便異常,手中長劍刺、挑、削、劈,那鄒明竟一時不敢期近。
但見鄒明忽的向前一縱,使出“鷹爪蛇形手”中的“撐”子訣,隨即雙腿連環踢向熊飛小脛。那熊飛突然一招“烏龍飛天”,劍尖向下,刺向鄒明頭頂。那鄒明就地一滾,腳下一蹬,一招“搏擊長空”向熊飛胸前抓去。
那熊飛身在半空,身子無從借力,驀地長劍在地上一撐,身體立時向上拔起,那鄒明一擊落空,忽覺背後一陣涼風,暗叫一聲“不好!”
那熊飛一劍“海底撈月”已是斬了下來。那鄒明聽聲辨色,急忙向前一躍,饒是如此,背上仍是吃了一劍,鮮血順着劍痕流了下來。
此刻燭光昏暗,將二人身影映在地上,兩人就這般注視着對方,竟一時起了英雄相惜之心。微風拂過,衣衫蕩蕩,天地間還有什麼比“棋逢對手”更令人暢快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