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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噬情

靜靜地潛伏在樹陰下的草叢間,不遠處那漆黑寂靜的房間裡隱隱傳來的喘息令得滿心的殺機漸漸消散,離傷側過頭,打量着這不大的院落裡隱藏的十來名黑衣人,盤算良久,終是悄然退出了院落……

原來,那人是絕谷谷主的……輕快地邁着步伐,離傷心情愉快地走向山頂,雖說那森嚴的守衛固然是離傷不曾動手的原因,但那房中傳來的聲響卻是令離傷打消了行動的主因——那人既服侍過絕谷谷主,以宮主的性子,想來是看不上眼了……

躍上山頂,淡淡地寒意迷漫着四周,前方一道獨立冷風之間的身影,令離傷腳步一停。

“宮、宮主……您……什麼時候醒的?”迎着那雙說不出是失望,還是冰冷的眼眸,離傷歡呼雀躍的心情瞬間沉底,雙脣開合,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來,腦中拼命搜尋着自己竟不在身旁,從山下上來的藉口。

默默地打量着手足無措的男人,感應着男人平穩中突然急促的呼吸,慕白淡淡地開了口,問道:“沒動過手?”

千百個理由從腦海中劃過,離傷張口欲言卻又被慕白打斷。

“想好了再回答,本宮已不是七、八歲的孩童了……”嘆息一聲,慕白揹負了雙手,轉身回到轎中。

“……是……”似乎有什麼珍貴的東西從心底生生挖去,離傷垂了頭,惶惶跪倒轎前。

山頂的夜晚果然很冷,直侵入人的骨血……無聲嘆息,慕白尋了一張毛毯,將自己牢牢的裹了,癱在椅間,有氣無力地瞧了瞧轎前的男人:“不錯,本宮武功是比南宮谷主強上幾籌,可你……難道你還嫌碧心宮的仇敵不夠多麼?”

“宮主屬下絕無此意……”離傷猛地擡頭,驚惶地望着轎中的人影:“宮主身子……”

“本宮好着呢,還沒被你氣死”慕白沒好氣地說道:“離傷……這是第三次了……雖然這一次,你並未出手……只是本宮已不知該怎樣容忍下去……”

低低的話語,隨着一陣冷風,不知吹去了哪裡,轎內轎外的兩人相互凝視着,目光在這山頂的寒風中漸漸冰冷……

“你終於說出來了?”離傷保持着跪姿,腰間的玄冰劍卻已悄然橫陳,蒼白的右手輕輕握上了劍柄,聲音中卻已有了哀鳴般的顫抖:“宮主,你終於厭棄了麼?可是屬下向來怕死,若是宮主想要屬下死,還請宮主親自動手”

慕白眼瞳急縮,剎那間,原本懶散無力的模樣,已變得如刀似劍般的犀利了起來:“你要與本宮動手?”

離傷沒有搭話,只靜靜的望着那熟悉的容顏,握在劍柄上的手指越來越抖得厲害,幾乎快要把握不住……

“你要用本宮的配劍,與本宮分個生死?”慕白的視線被那輕微的響動吸引,落到那夜暗中,依然耀眼的劍鞘之上,眼神更加深沉。

“宮主……”離傷咬咬牙,想要穩住自己那不爭氣的手,可深印入眼中的容顏卻令心中的堅持一點點崩潰:“爲什麼……爲什麼每一次……總是怪罪到離傷頭上?離傷所有的一切,都已奉給了宮主……可宮主你呢?你、從、來、不、曾、屬、於、過、我……即便如此,離傷依然不曾放棄,拼命地追逐着宮主你,宮主可知屬下有多累?心痛到了麻木,再從麻木痛到痛……宮主可曾給予過屬下一絲承諾?屬下不敢求,不敢要,只能將一切的威脅盡力除去,哪怕屬下並非對手……可是宮主……屬下便得到這麼一個下場麼?”

喉間梗塞,離傷停頓了一下,看着垂下眼皮的慕白,深吸口氣,又道:“宮主,都說人心本是肉長的,宮主的心爲何如此冷硬?屬下怎麼做才能讓你滿意?眼睜睜的,看着別人從屬下的身邊一點點的奪走你?屬下做不到……屬下怕死……卻更怕會失去你……”

“夠了”慕白暴喝,心中這痠痛的感覺如此明顯,卻不是爲了自己:“本宮什麼時候要你死了?離傷,不要轉開話題,本宮指的是,你爲何次次不顧招惹上強敵,也定要殺了那些人”

“有什麼不同?”

出乎慕白的意料,男人罕見的強硬擡頭,望着自己。

“屬下說過,屬下怕死,卻更怕失去你。若是有人要奪走你,豈非比殺了屬下還要難受?既然比死更加難過,還在呼什麼強敵不強敵”

“我說夠了”再也躺不住了,慕白自轎中軟椅間一躍而起,揚手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男人面上:“便是我要你去死,你以爲你能反抗得了?”

似被這一記耳光打得愣住,男人怔怔地望着慕白那激烈起伏的胸膛,突地一揚手,扔開了手中的玄冰劍,張臂一撲,緊緊的抱住了面前的紫衣青年:

“宮主……宮主……若是你肯陪着我,便是黃泉地獄,屬下也是願意……”

“你……你瘋了……”慕白看着跪抱着自己,仰頭望來的男人,那張俊朗的臉龐扭曲着,狂熱與冰冷交錯浮現。

“是……我瘋了……早在當初愛上你之時,便已瘋了,”離傷嘶聲大笑,卻不肯放鬆緊抱的雙手半分:“宮主,你才知道麼?當初風鳴崖上,你不是就該明白了麼?若是你心裡沒我,爲何不乾脆殺了離傷?你總是……給我希望,在我以爲可以捉住你時,卻又飄然遠離……宮主……宮主……離傷亦是人,亦是血肉之軀。離傷愛你……可這心早已被你傷成一片一片……即使這樣,每一塊碎片依然愛着你啊……”

“哈哈哈……”慕白望着男人瘋狂的眼睛,只覺自己似也感染了這瘋狂,伸手,輕輕握住了男人脖頸,緩緩收縮:“你是人,本宮便不是人了?你會痛,本宮便不會痛了?你說本宮將你傷至心碎,你何嘗不是將本宮的心傷到破碎?你說你愛我,便不管不顧的背叛本宮?便可以誘殺了師父?便可以陷害了伊拉默?”

瞪着眼睛望着掐住自己脖頸的青年,離傷不敢相信的臉龐漸漸化作了絕望,眼睛一紅,決絕之色閃過,離傷伸出雙手,一手握住了頸上的手腕,一手……伸向了青年的脖頸:“陪着我,宮主……離傷只想待在你的身邊,無論生死……陪着我……沒有你的地方,很寂寞……”

慕白鼻間一酸,水霧朦朧了雙眼,竟似沒感覺到頸上握緊的手掌一般,喃喃地道:“可不管怎麼說,你救過我,若要真論起來,本宮能有今日,也多虧了你……不論當初你心裡怎麼想的。因此,本宮帶着你,遠離了碧心宮,就是怕師門長輩要你死……可你呢?伊拉默也對本宮有恩,你害得他們滅族,也罷,怎麼說,也是他們心懷不軌在前……可今日……離傷……本宮如此賣力,你竟也要撐着下山?絕谷當初能殺上南嶺山,難道便不能來第二次?碧心宮與絕谷相爭,五大門派豈有袖手旁觀之意?”

喉間的五指,如精鐵般生硬,漸漸的呼吸越來越因難,離傷只覺喉間火辣辣一片,生命似從那處漸漸流失……不……驚然間,趕緊鬆開了下意識收緊紫衣青年頸間的五指:“好難受……怎麼捨得……讓你這般痛苦……怎麼捨得……你……難受……”

悚然驚醒,卻見男人的手臂軟軟滑落,慕白急縮回掐着男人的手掌:“難受……不捨得麼……”

恍惚的目光望着下方的男人,卻見男人失去了自己手掌的支持,早已面色紫漲,癱軟在地……

“不……”驚恐的哀嚎衝破了雲宵,驚起夜宿的飛鳥。

“離傷”撲向地上的男人,慕白驚慌地抓着他的肩膀,拼命搖晃:“不別死……離傷、離傷……”

若是你死了,誰還會這樣心疼我?若是你不在了,誰還會這般……愛我……

“醒過來……本宮命令你……醒過來本宮答應你,不再追究今夜之事……離傷……離傷……”用盡全力的呼喊,卻得不到往日快速的迴應,慕白呆呆地停下了動作:“本宮……我……我……離傷……你要舍我而去了麼……”

慕白的動作突地一頓,目光死死地盯住了男人的胸膛,方纔……這裡……似乎……起伏了一下?

臉色……似乎也沒那麼紫了?

伏下頭,緊貼着男人的胸口,慕白驚醒地聽到,幾絲細微的跳動……

從來沒有發現,這心跳的聲音是如此的動聽。慕白將男人摟入懷中,輕輕撫開男人面上散亂的黑髮:“離傷……離傷?”

輕軟的呼喚,帶着從未有過的深情,懷中的男人卻始終不肯睜開眼睛……

狠狠將男人推回地面,慕白咬牙切齒地起身,卻未站穩,晃了幾晃,穩住了身體,大聲說道:“你敢就這麼走了,我……不,本宮一定找上十七、八個男女,一天玩幾個,天天換着玩……”

“誰……敢……搶……我……的……宮主……我殺了他……”猛的吐出一口氣,好不容易重新呼吸的離傷劇烈的嗆咳着,還未睜眼,便嘶啞着嗓音怒吼……

寒風吹過,慕白看着終於睜開了雙眼的男人,先是左顧右望,見四下無人,方纔傻傻地望向自己。

慕白閉了閉,蹲下身子,將男人摟入懷中,四目相對……

“宮、宮主……”離傷大口的呼吸着,擡手輕撫上那張深愛的容顏:“你……哭了……”

哭?有些昏亂的腦海半晌才反應過來,慕白忙把男人一掌推開,胡亂抹抹臉頰,站起來身來,道:“本宮怎會?哼本宮等你半夜,也累了,你自己好生反省……”

看着逃也似的衝回轎中,垂下了轎簾了紫衣青年,離傷面上的微笑漸漸擴散……

“咳咳……”被掐了許久的咽喉打斷了男人心中的快樂,卻不知道,轎中那人緊盯着轎簾的雙眼,以及……欣慰與擔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