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非房門被人推開的時候,這從回來後就一直悶悶不樂心事重重的房間主人正靠在露臺上喝酒,晶瑩剔透的琥珀色液體縈繞於同樣剔透的高腳杯中,執杯的手修長白皙好看的過分,卻好像被夜色點染,隱隱沉澱着落寞的味道……
聽見聲響的寧非微微蹙眉回過頭來,原本不悅的目光卻在看清來人面容之後微微怔了一下,然後慢慢重新沉澱下去,他轉過身,卻沒有迎出來,只懶懶散散地靠在復古的雕花欄杆上,毫無意義地勾了下嘴角……
“爸,不敲門就隨便進人房間,這做派可不是教父所爲。”
寧天明明腿腳便利,卻非要拄着那根看不出材質的漆黑手杖,一步步走進來,手杖拄在寧非房裡手工平針地毯上,隱隱帶着空洞的悶響,“你肯這麼乖乖的回來,倒真是讓我意外。”
寧非笑笑,沒有說話。
走進屋來的中年男人坐在窗邊的沙發上,“我還以爲你一定會像往常那樣,跟我抗戰到底。”
寧非挑挑眉,笑意菲薄,“你不是說了麼,聯姻的女人娶回家也不過只是個花瓶擺設。既然是花瓶擺設,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我來就是想跟你說這個的。”寧天微微垂眼,眼底有幽暗光芒一閃而過,“有人把自家女兒送了過來,說是不指望明天能如你的眼,只求今夜見你一面。非兒,你的意思呢?”
“去。”寧非應得出乎意料的痛快,他從露臺走進來,橫斜入鬢的修長丹鳳眼邪氣地上挑,眸色暗沉冰冷,笑容乖戾涼薄,“爲什麼不去?他願意送,就給他個機會。我倒要看看,他那女兒到底長成什麼模樣,讓他這麼有自信……能爬上我的牀。”
寧天靜靜地打量他一眼,末了輕輕點頭笑了,“這樣就有些你往日的樣子了。從你恢復記憶到這之前的這段時間,我看你說話做事都跟魂兒被勾走了似的,活脫脫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是啊……確實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那些日子,他在寧非與阿飛之間天人交戰,僅僅是夏初的一個表情,一滴眼淚,就足以讓他亂了方寸,不管不顧地爲了一枚微不住道的小鑽戒,幾乎把那個城市整個翻了個底朝天。
可是沒了那個女人,沒了那個名字,此時此刻,站在這裡,會說出這樣乖戾涼薄的話的人,纔是真正的他。
他的家世,說得好聽了那叫黑道皇帝,說白了,不過就是個大土匪頭子。他在土匪窩裡從小長大,身上早就染了匪氣,高傲涼薄侵染到骨子裡,混黑道的人有的劣根,他未必樣樣都有,可是該逢場作戲的時候,絕對做得熟門熟路,水到渠成。
就好像現在。
他本就一肚子的負面情緒,此時若單單只是爲他提供一個紓解情緒的姑娘,情緒持續萎靡狀態的他倒是絕對會一口回絕的。可是一聽這有親爹把自家女兒送到他手上還不求名分這種事,就恍然間讓他想起不知道爲什麼就忽然要把他趕走跟他決裂的夏初,忽然間想起了她那個畸形的家
庭和極品的父兄,這就好像一根火柴點燃了整個油庫,讓他原本按捺壓抑的情緒轟地一聲!
爆炸了……
既然情緒失控,自然要找人來瀉火。如今既然有那混賬的老爹自願把女兒往他身上推,他又何樂而不爲?
這是在聖誕節party的前一天晚上,正好是平安夜。
一支前後各兩輛奧迪a8中間夾着一輛邁巴赫62的車隊氣勢十足的開進張燈結綵亮若白晝的酒莊,在會場中心大門前緩緩停下,前後四兩車門齊開,前前後後下來十多個身着衣料考究的黑色西裝的成年男人,訓練有素的齊刷刷站好,有人上前畢恭畢敬地拉開那部氣場十足的邁巴赫車門,身材纖細高挑,表情漠然眸色冷淡的少年從容自若地從車上下來,身上剪裁合身的毛料西裝從鎖眼到袖口,無一不是精雕細琢,完美得無懈可擊。
這是寧家的少主第一次在這種大型的公開社交場合上露面。
可那賓客譁然與其推杯換盞客道寒暄熱鬧非凡的場面隔着玻璃隱隱傳到夏初耳朵的時候,卻好像是審判桌上的法官小錘不輕不重地落下,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判了她的死刑……
果然,聽到那喧鬧聲音片刻之後,她的房門被人從外面以不緊不慢的速度禮貌地敲響……
她深吸口氣,走過去開門的時候,手腳都是冷的,她必須緊緊咬着下脣,才能勉強剋制住身體的顫抖。
門外,昨天送她過來的老管家客氣有禮,“夏小姐,我們少爺到了,您請隨我來吧。”
凌嘯帶她去了頂層。
頂層只有一個房間。
寬敞走廊盡頭是一扇雕花的雙開大門,花紋繁複華麗,此刻門扉緊閉,像一個豪華卻了無生氣的墳墓。
頂層輕悄悄的,方纔在樓下聽到的些微的吵鬧都像是被隔絕在了另一個空間,這樣死氣沉沉的地方,讓夏初止不住地想往後退……
那扇門的後面,是她陌生的世界,她陌生的男人。他們連面都沒見過,可是她卻即將要把那對女人而言最重要的第一次獻祭般地交給他,並且……以一種卑微的,祈求的姿態。
她原本以爲已經心如死灰的自己可以坦然面對這一切了。可是當那扇門就在眼前的時候,這樣的想法還讓她害怕得簡直不能呼吸!
夏初忍不住停下腳步。
凌嘯回過頭來,打眼就是一怔,隨後目光憐憫地看着此刻臉色煞白煞白嘴脣都咬出了血來的少女,醇厚的聲音輕輕安撫,“進去吧,少爺還在樓下應酬,沒在裡面。”
他的目光仁厚寬和,有着一位老者在看小輩時的擔憂和悲憫,夏初被他用那樣的眼神籠罩住,以至於亂了心神,那灰白的心裡忍不住就再度燃起一點兒小小的火苗兒來,讓她下意識地開口哀求……
“老先生,您能不能……放過我?”
凌嘯微微錯愕,搖搖頭,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愛莫能助,“夏小姐,請不要爲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
是了……
走已經走到這裡了,還能再祈求什麼,奢望什麼呢?
唯一給她帶來過救贖的那個人已經被她親口趕走了,此時此刻,又有誰能幫得了她呢?
勉強笑着點點頭,在心底嗤笑自己天真的少女徑自越過凌嘯,決然推開那扇厚重雙開大門……
裡面的裝飾擺設皆是華麗而考究的洛可可風格,屋頂的水晶吊燈低調奢靡,暖暖的黃色光暈打在身上,夏初置身其中,卻只讓她覺得自己彷彿那實驗箱裡的小白鼠,在燈光下無所遁形,逃無可逃。
那所謂的太子寧非果然沒在屋裡。倒是一名女傭打扮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內玄關出,等着她。
夏初被她領着去浴室洗澡,雖然在別人的注視之下脫衣服這種事兒讓人非常不爽,但明白自己沒有立場再反對什麼,對方也同樣是女人,於是咬着牙忍着屈辱,還是就這麼脫掉衣服邁進了浴缸。
可是在這之後,看着那女人收拾了自己的衣物疊得整整齊齊抱起來往外走的時候,她卻無論如何也淡定不能了。
“請等一下!”頭腦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下意識地開口阻攔。這一說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沙啞得不像話的聲音卻是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可是現在哪還有心情顧及這個?“您要把我的衣服拿去哪裡?浴室裡並沒有我能穿的衣服……”
“這裡確實沒有爲您準備衣服,小姐。”中年女人雙手捧着她的衣物回過頭來,臉上維持着訓練有素的禮貌微笑,聲音卻很冷淡的解釋,“因爲必須爲主人們的安全考慮,寧家有規矩,到寧家宅子裡來提供特殊服務的女人都是必須要去掉衣物的。您知道,會僞裝的美貌女殺手不在少數,我們不得不防。所以請您見諒,小姐。洗完之後,您可以到牀上去等少爺,房間空調已經調好,不會讓您感到不適的。”
她口口聲聲說着敬語,可是露骨言辭中盡是對那些主動來投懷送抱的女人的鄙夷,加上着驚世駭俗的所謂規矩,夏初只覺得腦子嗡的一下,原本灰白的臉色轉瞬之間就被氣得緋紅,可是她坐在滿是泡沫的浴缸裡,身上已然是不着寸縷,進退兩難……
搜腸刮肚,也只咬牙切齒地沙啞着嗓子拼湊出幾個字,“你們別太過分!”
已經走出浴室正替她拉上拉門的女人聞言怔了一下,繼而微微一笑,“小姐,既然您已經把自己賣了,就請賣得徹底一點。不要做了婊子,還想立牌坊。”
最後一句話,她拖長音調,彷彿是怕夏初聽漏了似的,說得很慢很慢。
夏初被她一句話激得頓時頭腦一片空白,明明心中惱怒之極,可是卻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浴室的拉門被關上了,而後外面傳來了那扇沉重大門被開啓復又關上的聲音。屈辱難當卻無計可施的絕望少女在浴缸裡慢慢蜷縮身體,緊緊環抱住自己,眼淚無聲落下來,掉在泡沫裡,在上面打出深深圓圓的一塊兒小圓洞,一如她此刻已經被人戳得千瘡百孔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