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桓淡淡擡眼,對於母親的問話顯出了些微不滿:“那是她的孩子,本應該當她自己看管,而且那邊請了保姆,不需要心。”曲子桓平常並不多話,能說這麼多,說得這麼清楚,實屬難得。
他說完,目光朝卓凌晚的身上射了射,似乎是專爲解釋給她聽才說的。卓凌晚默不作聲,輕輕呼了聲“媽”。精神不是很好,她不想加入到他們的談話中去,一個人朝樓上走。
白秋萍卻並不罷休,冷冷地哼了起來:“她的孩子冰雪分明跟我說了,是你和她一起領養的,領養表上填得清楚,你是孩子的爸爸。”
這話像無形的針刺向卓凌晚,她的臉白了一下,矍冰雪白天抱着濛濛來炫耀的情景就這麼跳進腦海,刺得她再次體無完膚
她說:“他還會叫爸爸,只要看到子桓,他就會爸爸爸爸地叫個不停。”
如果沒有矍冰雪的刺激,她不會表現得這麼明顯。
她的身子搖了一下,差點栽倒,用力扶在了樓梯扶手上。
曲子桓淡冷地看了自己母親一眼,卻朝卓凌晚走來,顯然看到了她的狼狽之態,伸手去扶她:“哪裡不舒服嗎我扶你上樓。”
“不用”她反應極爲強烈,用力撞開了他的臂,頭也不回地上了樓。直到進了自己的房間,她才全身發軟地從門頁上滑下去,全身再沒有丁點兒力氣
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以爲是金媽,卓凌晚勉強收拾好情緒,打開了門。門外站着的,卻是曲子桓。她強力不表現出情感,淡聲問:“有什麼事嗎”
曲子桓想跨入,但見她擋在門口,一副並不讓他進的樣子,最後只能站直在原地。眉目淡漠卻很認真的開口:“對於剛剛媽說的那些話”
“夠了我累了”強力忍着,還是泄露了心緒,她極粗魯地打思了他的話。伸手,壓門,她想要把一切煩惱推拒門外
曲子桓伸臂擋住:“我只是想跟你說清楚”
“你是自由的,什麼都不用跟我說,我也不想聽”她最終還是選擇重重地將門拍上,將他阻擋在門外。
她並不是氣曲子桓對矍冰雪的關心,只是看到他就會想到許多,而那想到的每一件不是讓她難堪就是令她無地自容,她有些承受不住。
曲子桓沒有再敲門,給了她短暫的安寧。她把自己整個兒癱在牀上,如一灘軟泥。
第二天,卓凌晚的心情並沒有好起來。
失去了濛濛又失去七月,得不到曲子桓的愛又不能接受鬱靳弈,她覺得自己的生活糟糕到了極點。身體再次被掏空,她知道,這次再也沒有東西能夠填滿。
所在乎的人,都已經遠離,一種無依無靠的感覺騰起,她苦苦地笑了一下,面色越發蒼白。
“老闆,你的臉色好差,是不是病了”
她白如鬼蜮的臉龐到底沒能瞞過程園,她緊張地問。
卓凌晚搖了搖頭,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沒什麼,在裡面歇歇就好了。”
程園向來有分寸,她不說也就不問,只是細心地打了杯糖水過來默不作聲地放在她的桌子上。卓凌晚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低頭去做設計圖。
玻璃窗外的光線將她攏罩,因爲臉色蒼白,她變得有些虛幻。她的眼下堆了厚重的眼圈,是昨晚沒有休息好的證據。她的手在畫紙上迅速移動,細細長長,被光線一射,有透明的感覺。
程園輕輕地嘆了一聲,這麼漂亮的人,本應該被人寵入骨髓纔對,卻因爲變性,連最起碼的尊重都得不到。爲數不多幾次看到曲先生來找她,每次曲先生都是一副冰臉,彷彿極其不待見她。
變性,真的有那麼恐怖嗎
怕打擾到卓凌晚,她沒有再看下去,輕輕轉身離開。
卓凌晚指上的動作終是一滯,目光直直地射在自己的稿紙上再也移不動筆。儘管沒有看到程園的表情,但她的那聲嘆息她卻感覺到了。她的嘆息提醒了她,她什麼都沒有了。
三年前那麼義無反顧地去變性,她就不曾想過會有這樣的下場嗎如果不變性,她今天應該已經碰到比曲子桓更值得愛的人了吧。就算沒有,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不敢接受任何人的關懷和愛,也不敢對任何人好。
叭一聲,眼淚掉在畫稿上,暈花了她的圖紙。她沒有動,任由着更多的眼淚滾下來,溼盡了整整一本稿紙。
她知道自己是咎由自取,只是心裡堵得厲害,除了用眼淚來緩解情緒,再找不到別的辦法。
自從那一天起,她整個人都消沉起來,一天到晚不見一絲笑容。每天拼命地工作,就算沒事做,都要畫圖到凌晨纔會離去。有幾次,程園開門時,看到她依然坐在桌前,不是工作就是塗抹着那些設計圖,她面前的杯子裡依然裝着半杯前晚自己離開時泡的咖啡。
“老闆,您也別太賣力了,小心身體受不住。”程園不敢問她的事,只半開玩笑地勸。
卓凌晚這才勉強扯出一抹笑來:“突然覺得工作很有意思,就多做了點。”沒有了寄託,除了工作,她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程園擔憂地再看了她幾眼,沒再說什麼,默默地退了出來。老闆最近一定受了很大打擊吧,可惜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前段時間沒搬的時候,七月還會過來,老闆看到七月整個人都不一樣,比平常都要開心。
可是搬了家,七月也沒來了,老闆這一天比一天落寞的樣子還真是讓人急啊。
程園嘆着氣走出去,目光無意間落在街口時,眼睛突然睜得老大。片刻,她急急忙忙衝了出去,連員工叫她都沒有聽到。
“我媽媽,我媽媽在哪裡”七月咚地從玉嫂的懷裡跳出來,顧不得摔疼的屁骨,去抱程園的大腿。程園被他這舉動嚇得不輕,好半天才能出聲:“我們搬家了,就在前面。”
“我要找媽媽”七月興匆匆地跑遠,完全忘了自己纔打了針,小手臂疼得跟要斷掉似的。
他呼哧呼哧跑到程園指的地方,卯足勁兒去推那扇玻璃門。玻璃門太重,根本推不動,他的整張小臉都貼在了上面。
裡面的員工被貼在玻璃門上的小萌臉嚇得不輕,忙拉開門,以爲他是附近來玩的小孩,正想教訓幾句,他已經一蹦跳了進去,嘴裡喊着:“我媽媽在哪裡,我媽媽在哪裡”
最後,程園把他帶進了設計室。
在看到卓凌晚時,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往她懷裡撲,卻哇地哭了起來。
卓凌晚正畫得入神,猛聽到孩子的哭聲,擡起了頭。當看到面前站着的七月時,她驚得打落了筆,整個人就這麼站了起來。
“七七月”好久,她纔出聲,不敢相信般去叫他。
玉嫂跟過來,抹起了眼淚,蹲下身去抱七月,滿臉心疼,“這孩子算是巴上你了。自從你走了之後,每天都不肯吃飯,天天去門口等你。那天,他自己坐車去了你以前的工作室,沒找到你,大哭了一場。回去就生病了,今天還在打針”
玉嫂的話惹得卓凌晚心口一滯,重重地痛了一下。看着面前哭得幾乎甘腸寸斷的七月,再不顧之前的困擾,跑過來抱他:“對不起,七月,是媽媽不對,媽媽改,媽媽以後一定改”
七月這會兒卻起了勢,一個勁兒地往玉嫂懷裡縮,就是不讓卓凌晚抱,兩隻大眼淚花滾滾,看着她,分明是在無聲控訴。
“七月。”看到七月這樣,卓凌晚更加難受了,攤着兩手眼淚也跟着流,卻不敢再接近。
“媽媽不要我們了,走,走啦。”七月拉着玉嫂就要離開,小臉上淚巴巴的,這哪裡是要走,分明是要卓凌晚低頭。
卓凌晚更覺得心疼,幾乎跪在二人面前,一個勁地認錯:“媽媽錯了,媽媽真的錯了。七月,你不要不理媽媽,媽媽保證,以後再也不要這樣了。”是她傷了七月的心,害得他生病,她真是個壞人
她順勢去抱七月,這次,七月沒有掙扎,高傲地落入她的懷抱,還不忘提醒,“以後可不能不要七月了,要是再不要七月,七月就再也不理媽媽了。”
“不會,再也不會了。”卓凌晚一個勁地點頭保證。自己的離去弄得他又是不吃飯,又是生病的,他是個早產兒,哪裡經得起這些折騰啊。卓凌晚悔到腸子都青了,抱着七月那一點點的小身子,感覺他瘦了不少,又是一陣心疼。
七月終於露出了微笑,兩隻手勾緊了她的脖子,緊緊的。
數十分鐘後,工作室裡出現了這一番景象。一個兩三歲的粉嫩小娃娃坐在沙發裡,一隻小爪子託着下巴正在嚼蘋果,另一隻伸過去接對方遞過來的特意切得碎碎的蘋果片。兩隻腮幫鼓得脹脹的,像只小金魚,大眼睛卻撩得高高的,從頭至尾不看旁邊遞東西的人,高傲得跟個國王似的。
旁邊的卓凌晚小心地環着着蘋果把皮切了下來,一點點切成小瓣,看到那隻小手伸過來,忙把切好的遞一瓣過去,簡直就跟丫鬟沒啥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