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嘉縣人大全體會議閉幕之後,新任市委副書記楓寒軒興趣盎然地重遊西山和東林寺。未進東林寺前,他先賞寺旁楓樹林的美景。
東林寺旁的楓樹數目不多,只有六、七十棵,但連成一片已具氣勢。這種楓樹叫古紅楓,學名楓香,因爲葉子呈三角形,所以又叫“三角楓”。古紅楓的奇特之處,在於綺麗的色彩。樹葉的顏色隨着氣候的變化有個奇特的變化過程:由青變黃,然後轉橙,變紅,泛紫,故又有“五彩楓”的美稱。這些古楓,據說是明朝政治和尚姚廣孝移栽於此,已有五百年曆史。至今大都老而彌堅,其中不乏高約三十米、需三人合抱的古楓。到了十一月,紅燦燦的一片,尤勝二月之花。
秋天已經走過了動人、芬芳的高潮,而在西山,卻可以品味到漂亮的收尾。這讓重上西山的楓寒軒和常嘉縣領導大飽眼福。
唐國強笑容可掬地說道:“寒軒書記,西山最美的就是一條溪水、一片楓樹和一座東林寺,您這次來,正可以欣賞到西山的晚秋之美。”
楓寒軒笑道:“西山除了這一溪、一林、一寺,還有一僧。確實是個妙地。”
市委副書記這麼一說,衆人自然隨聲附和,對着西山的風景指指點點,溢美之聲鵲起。葉之然不禁和楓寒軒的秘書劉童華相視一笑。
楓寒軒是縣人大會議召開當天蒞臨常嘉的。這次換屆正值去年春夏之交事件之後,西方國家對我國進行經濟圍困,國內傳統勢力和新興勢力之間權力博弈之際。面對錯綜複雜的國際、國內局勢,穩定成了最大的政治任務。爲了確保縣級選舉不出現意外變故,嘉南市委各常委分赴各縣,監督整個選舉過程。縣委、縣政府、縣人大領導更是不遺餘力,密切注視選舉前各小組的政治動態,從根源上杜絕跳票事件的發生。最後,用媒體的語言表述,這次會議開得圓滿、成功!
會後,楓寒軒意欲再上西山,縣領導個個奮勇爭先,大有一副爲楓書記逢山開道,遇河搭橋的勇氣。楓寒軒見衆領導拳拳之心太過赤誠,就順從大家的意願,和常嘉四大班子成員結成長隊浩浩蕩蕩向西山進發。
葉之然是隊伍中級別最低的幹部,有這麼多領導跟隨,他就和劉童華走在隊尾,不去湊這個熱鬧。劉童華雖然也是正科級幹部,但身爲分管黨羣的市委副書記秘書,位置獨特,將來前途光明,葉之然現在和他交朋友正符合風物長宜放眼量的道理。而劉童華見楓書記對他另眼相看,自然也是傾心結納,兩人很快成爲可以交心的朋友。
“葉鄉長,楓書記上週特地讓我瞭解馬石鄉的選舉情況,得知你順利當選他很滿意。”劉童華友好地告訴他。這種消息透露給他不算泄密,就是楓書記知道也不會有什麼想法。劉童華做了多年的秘書,在這一點上把握得很準確。
葉之然立即站住腳步,連聲說:“意外,意外。意外之後就是激動和感嘆。勞楓書記掛心,說明我政治上不成熟啊。”
想了想,又說:“謝謝劉秘關照。”
關照一詞含義很多,用在這裡,卻是指劉秘對他有呵護之意。劉童華自然懂得他的話意,客氣地說:“咱哥倆就不用說這話,以後相互照應就是。”
葉之然忙說:“劉秘,咱倆的地位擺在這裡,只有你照應我的份,我就是想照應你,也是無力可使。”
劉童華笑道:“官場中的事,誰說的准將來,現在雖然你照應不到我,沒準以後就可以,我這也算是在作投資呢。”
葉之然便說:“以後如果真的有機會能爲你效力,我自然會不遺餘力。別的不敢說,這點誠信還是有的。”
劉童華點頭說道:“楓書記早就說你有正氣將道義之人,我信得過楓書記的眼光,自然也信得過你。”停了停,又說:“有什麼需要我出力的你就打電話給我,不要怕麻煩,現在麻煩我越多,將來我要你幫忙時,你越不會推脫。”
葉之然臉色一正,真誠地說:“劉秘,如果真有這一天,我是不敢推脫,也絕不會推脫的。”
兩人在隊尾悄悄說話,忽聽得遠處楓寒軒叫道:“小葉鄉長呢?過來看看這楓樹怎麼回事?”
葉之然答應一聲就和劉童華一起走上前。卻見楓書記指着樹林中一棵中間空心半邊只剩樹皮的古楓臉有不豫之色。
葉之然走到跟前說道:“楓書記,這株古楓樹齡已高,前幾年遭受過雷擊,損傷了樹幹,所以成現在這幅樣子。您看,雖然樹幹中間都已經空了,但依然枝繁葉茂,生命力旺盛,不會枯萎的。”
“這片楓林中的古楓,最長的有多少年樹齡了?”
王文重在常嘉工作多年,對此有一定了解,接口說道:“楓書記,八二年縣文物局組織園林專家對東林寺和古楓林作過考察,這片古楓最長的已有五百年曆史,少的也有三百多年曆史。”
楓寒軒驚訝地“哦”了一聲。
葉之然補充說:“據說,最早的幾棵古楓是明朝道衍和尚移栽而來的,深得道衍和尚的喜愛。”
楓寒軒點頭不語。心裡對這片楓林頗有意動。原來,楓家老太爺是開國元老,聲名顯赫,這些年退下來不大管國事了,卻偏愛院子裡的兩棵古楓樹。照老太爺的說法,古楓樹齡超長,長得高大威猛而且美麗,既有堅忍不拔的意志,又有造福後輩的福澤,是楓家的“福樹”。再加上楓樹的“楓”字和老太爺的姓氏相合,隱隱然把自己的長壽和古楓的長壽比擬起來。甚是珍愛。每天都要在院子裡的古楓樹下走上幾圈。如果,讓老太爺見到這片成羣的古楓林,恐怕更爲欣喜。
良久,楓寒軒回過神來,說:“我們到寺裡看一看吧,我們**人,雖然不信佛,但來到這裡不進東林寺似乎亦有造作之嫌。參觀一下還是應該的。”
張順強點頭道:“佛學以勸人爲善作宗旨,也有一定的社會意義,我們去感受一下佛教的弘法精神,評判地接受。”
衆人進入寺中,驚動了東林寺的幾個和尚。小沙彌一溜煙地進去通報,苦德和尚就施施然走了過來,一見楓寒軒唸了聲佛,說道:“施主小別數日,今日又來?莫非踮記着和尚的茶葉?”
楓寒軒笑道:“大師這次可是錯了,我是被山上的古楓吸引而來,特地來看楓樹的。”
苦德和尚點頭說道:“也該如此。我上次就說你來自京城,你猶然不認,這次卻是你自己把底露出來了。我知道你是誰了。”
楓寒軒眉頭一揚,問道:“大師但言無妨。”
苦德和尚合什說道:“阿彌陀佛,施主必然是京中楓家之後。”
楓寒軒臉上神色不變,卻是目光一閃,問道:“大師何以說得如此肯定?”
“你來自京城豪族,又愛楓樹,和尚不用猜就知道。”
“難道京城來的人,喜歡楓樹的就都是楓家人嗎?”
苦德和尚微微一笑,道:“蓮於水上,佛在心中。你覺得玄,和尚只覺得妙。是不是楓家人,你心中自知,何以反詰於和尚?”
唐國強這是初次和苦德和尚見面,見他兩條雪白的長眉倒垂下來,眉骨隆起,頗有幾分得道高僧的摸樣,不禁說道:“大師莫說這等玄妙的話語,我們都是俗夫凡子,見這寺廟氣度不凡,才被吸引進來。”
葉之然在旁邊向苦德和尚介紹道:“大師,這是常嘉縣委唐書記,我們常嘉的父母官。”
苦德又唸了聲佛,說道:“原來唐施主是常嘉的父母官,和尚有禮了。我觀隨行各位施主步姿中規中矩,個個天庭飽滿又英華自斂,想必都是官場中人。今日降臨小寺,闔寺深感榮光。”他口說深感榮光,臉上卻無半點喜色。
楓寒軒搖頭說道:“大師是世外高人,自然不將我們當官的放在心上。楓某第一次來東林寺前,就聞聽大師聲名遠播。進的寺門後,聽大師談吐果然玄深,品大師的清茶,亦是說不出的甘美。但是,世間果真有如此玄深的學問,可以一眼看出我的來歷和身份?”
苦德和尚看楓寒軒一眼,目光空洞平和,絲毫看不出眸子裡的亮光,楓寒軒只覺得他的雙眼就像兩個黑洞,讓人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吸引過去。
苦德和尚道:“楓施主還記得第一次駕臨小寺,和尚對你和葉施主的評價?”
楓寒軒點頭道:“不敢或忘。”第一次和苦德見面,老和尚就說自己是京城的貴人,又說自己和葉之然都是前程遠大。
“然則,楓施主兩次上山,除了小寺,西山還有什麼景物讓施主驚歎不已?”
楓寒軒坦然說道:“楓某對寺外的楓樹林印象頗深。”
苦德和尚道:“敢問施主,這次上山,莫非就爲楓葉而來?”
楓寒軒笑道:“西山的楓樹楓葉是很美的景色,楓某既然到了常嘉,自然要上山一覽。”
苦德和尚道:“施主對這裡的楓葉念茲在茲,難道還沒明白其中的因果緣分嗎?”
楓寒軒茫然地望着苦德和尚。只聽得他又說:“你兩次上山看楓葉都由小葉施主陪伴。你想想,你姓什麼?小葉施主姓什麼?你們兩個一起來看什麼?世間萬物,都有因果。所謂‘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這就是佛法業力。”
楓寒軒和葉之然突然間聞聽此言,不覺呆呆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