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刻,烏壓壓的人羣忽然爆出了一片連綿的尖叫聲,接着潮水般迅速退開。
似乎有千軍萬馬從天而降,雷霆般有人清喝一聲:“劉御史無罪!”
漫天流星般的劍光,把陰霾如夜、死寂如鐵的皇城,齊刷刷劈成了兩半。
三個年輕不凡的俠客從天而降,落到囚車四周。刀劍削鐵如泥,風掃落葉,把父親的禁錮一一劈開。
柳吟溪不敢相信,她在傳奇裡讀到過這樣的故事。是誰是誰?她心裡的弦繃到了極致。
那個衝在最前面的白衣男子掠過她的身旁時,她一眼就看見了他的眼睛,認得的,頓時恍然大悟,激動的顫抖起來。
還有那個沉穩如磐石的紫衣青年,那個碧波盪漾的綠衣少女。區區幾隊官兵,被他們輕輕掠倒。那功夫,幾乎不是人所想象的。父親得救了,得救了?
嘩啦啦的人羣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四散逃竄,她聽見一些聲音竊竊私語:“蜀山奇俠,蜀山奇俠出手了——”
只見白衣男子凌空而起。她只覺一道如雪的劍光,霎時籠罩了整個天宇,那種輝煌的明亮畢生不忘。
囚車變成了千千萬萬的碎屑。父親木然倒了下來。
忽然,他們三人全都停住了手,眼神是不信,又是憤怒。
“誰殺了劉御史——是誰!”
父親——劉元直已經死了?
推搡的人羣中,柳吟溪猝然一怔。
情勢轉眼起了變化。原來那奸臣留有這樣一手。
柳吟溪只覺頭暈目眩,一時間都有些站不穩。
他們好狠,好狠,暗暗的折磨死了父親,還要拖到這菜市口來對屍身行刑,掩人耳目。
“不要放過了反賊——”大隊大隊的官兵攜槍帶箭的趕了過來。
天空像失望者在哀嚎,無數的弓箭齊刷刷對準了他們。
他們三人寡不敵衆,輾轉在一片殘冷的刀光箭影中,一時間血流成河。
柳吟溪驚魂未定,握了握手指,定睛再看時,只剩下了那白衣人,右手中的劍已經落下了,袖子裡不住的流着血。
她看見血,又是一陣頭暈目眩,可是她拼了一死的決心,奮不顧身的追了過去。
這時,在官兵圍追堵截的的隊伍中,一把長槍暗地裡從背後遞了過來,正對他的背心,冷冷的。柳吟溪情急之下,一口炙熱的血腥慢慢溢出脣角,她探出手,厲聲的喚着他的名字。
忽然,那個碧荷一樣清麗的少女撲了上去,擋在了他的身前。
只是短短的一瞬間。
她看見長槍一抖在少女胸前,綻開一朵血色的鮮花。
碧衣少女落了下來,淹沒在人羣裡。
他猛然轉過身,目光大亂,凌亂的掌法爲自己劈開一條血路。
她聽見他叫着那個少女的名字,“靈兒,靈兒!”聲嘶力竭。許妙靈被官兵拖走了,而另外那個青年,在十字路口的另一端,被一羣官兵團團圈住,越圍越緊。
柳吟溪掙扎着往前跑,不知如何是好,她想看見他們,想看見那個白衣的背影。
可是人羣瘋亂的涌了過來,隔開了,衝散了,她看不見他,一邊呼喚着,一邊被人潮越推越遠……
最後一切都結束了。結局不曾被改變。
昏昏沉沉中,她回到了那個陰暗的地窖裡,她整天昏迷,不停的做夢。夢見年少無知的歲月,過往的寧靜生活,漸漸的魂魄已經從軀體中化散。可是每當她覺得就要解脫的時候,夢忽然變了,變得猙獰。她就只看見那張蒼白清俊的臉。她拼命的叫喚,沒有人答應。
忽然,一道璀璨如星的劍光從頭頂傾瀉,劈開了她的夢境,於是她又活着了,活在鐵一樣的現實裡。
驚醒,頭疼欲裂,用虛弱的手指抹去面上的淚水。
父親被判斬首示衆的那天,那座並不富麗的劉家府宅也被抄了,官兵們浩浩蕩蕩的衝了進來,劉府上上下下七十八條人命,就地處決,無一倖免。
年邁的老管家在蒙難前,將小姐藏到了無人知曉的地窖裡,而她只來得及抱住那架鳳棲琴。
劉府地底下那間黑暗的地窖,噩夢一樣的時光,她藏匿了整整一個月。
因爲備有食物,她死不了。這個世界還牽絆着她的悲哀和憤怒。她死不了,也就不死了。
知道從今往後,這一生要爲噩夢糾纏,沒有醒來的時候。可是,她決定要活下去。
“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她要復仇,她要的不止是復仇!
當那漫天的劍光在她頭頂的天空中明亮起來,她就明白了自己一生的決定。
——
“那天,我看見你的大師兄施少康了,——他坐了輪椅。”悽迷的夜色中,柳吟溪溼了眼眶,低低道。
“嗯。”洛懷風點了點頭。
柳吟溪深吸口氣,平定了自己的心緒,悠悠道:“記得當年,他傷得最重。大家散了以後,我以爲他和許妙靈許女俠都死了,原來他還活着。”
“你跟他說什麼沒有。”洛懷風問。
“沒有。他怎肯理我。”柳吟溪苦笑。
“妙靈她,也還活着。”洛懷風道。
柳吟溪微微一怔,悄悄的望了他一眼。
洛懷風的臉依然是凝然不動的,眼角有着銀脆的微光。
柳吟溪道:“她現在可好?”
洛懷風不言。
柳吟溪等了等,又道:“我猜,你現下和他們住在一起的,是吧?”
洛懷風點點頭。
柳吟溪一字一句道:“那麼,從今往後,我決不會再來麻煩你,你儘可放心。”
洛懷風看着柳吟溪,依然是不說什麼。
柳吟溪低了頭,輕輕抱起鳳棲琴,悄然走開了。
洛懷風久久站在原地,望着她離去的背影,黯淡的目光中掠過一絲壓抑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