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的目光一沉,憤懣說道:“他們說話不算話,說了會救我娘,可是……”少年頓時紅了眼眶,原本他不想在人前哭泣,但看着趙明月不知道怎的說着就哽咽了。
看來他知道他母親已經去世的事,明月頓時也不由地一陣悽然,放下了環胸的雙臂,心裡嘆了一口氣。萬事情有可原,她能理解少年告密的情理之中,只是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會造成因果效應。
小少年一抹眼睛,忍着沒掉眼淚憤憤不平說道:“晏王的命是命,別人的就不是命了嗎?爲何爲了讓他活要那麼多人死?”
這個她也回答不了他。皇侯將相寧有種乎?恐怕是很多人心裡的不甘又改變不了的對比存在。
趙明月淡淡問了一句:“現在,你告訴他們的結果是你想到的嗎?”
少年面色頓時失去了所有血色:“我,我不知道他們會死,不是說是自願的嗎?既然他們不願意就該放他們走……”
或許吳虛他們原本就是這麼想的,你情我願,他們出價錢讓那些人來做替命人。但終歸,誰肯告訴那些替命人他們的結局是死。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其實是也不是,當命都快沒了的時候,很多人就願意祈禱,用全部的財富去換自己的壽命。所以說,身體纔是任何革命的本錢啊。
明月暗自嘆了一口氣,面對一個十二歲少年忍不住語重心長說道:“人各有命,貧富生死,有時候不是人所能干涉。”
“那你爲什麼要幫我?”
“今天怎麼那麼多人問我爲什麼?”剛纔楚子晏也是如此,“不管爲什麼,但不是爲了幫你。”
“那天晚上也一樣嗎?”少年目光透亮看着她,“朔月夜若不是你,我只怕已經死了。”
他那天晚上居然發現了她?所以剛纔他在想躲藏的地方遇見她就急着離開,是擔心她會被侍衛發現連累了她?也是有心的孩子了。
看他如此懂事,明月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麼。
少年堅定又說“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噢?這孩子還能看出來她不是普通人?但是不對啊,即便她是個靈魂穿越來到這兒的,畢竟也只算普通人吧?不普通的地方,不過就是她是個陰陽師。
想想又釋然,當楚子晏替命人不是件好事,但這人必然有特殊的命格,生辰八字要好之外,還得有福星庇佑,所以這小少年自然也是特例。
但她還是多嘴問了一句:“你怎知道我不普通?”
“你的身上有光。”
“光?”她可從來不知道還有這等事情。
少年卻認真說道:“嗯,晏王身上很黑暗,你身上有光芒……府上還有一個婢女很黑暗……”
趙明月眼睛一眯,莫非他是陰陽眼?這可了不得。“你平時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比如一些……別人看不到的人。”
小少年搖頭:“只是在有些人身上看到不同的光而已。”
又或者不是陰陽眼,有些人能看到對方身上的福光、災光,所以纔有“印堂發黑”這一說法,陰陽師有了靈通之後也能看到這些。
“或許你會是當陰陽師的料……”趙明月看着這個爲了救母親來當替命人孩子,伸手揉了揉他的頭,“之後若是有機會出王府,多吃點長結實點別被人欺負,再見。”
明月轉身,少年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誠摯而期待地說:“我,我叫陸燕青!”
趙明月點頭:“嗯。”
“我知道你叫趙明月。”
趙明月挑眉:“啊,我走了,你也別瞎鬧了,趕緊回去。”
陸燕青有些不捨,但慢慢鬆開了手:“欠你的,我以後一定會還。”
未必有機會啊,趙明月不予回答,她一心想着是要離開這個地方,而不是跟這兒的人有恩怨的牽扯,救人不過就是出於道義,舉手之勞而已。
趙明月說過不會離開晏王府,但府上還是多了很多侍衛在守着她,生怕她會逃跑。暗地裡嚴防,面上卻給她送來了糖衣炮彈錦衣玉食。
昨天她還穿着一件下人穿的短褐,今天一身錦緞製成的衣裳,這麼高調的料子連楚子晏都未必會穿,趙明月覺得自己跟暴發戶似的。
昨天從北苑回來之後,就看到幾個御醫進出靜安殿,主子病重也不需要送飯,所以直到今天晚飯時間,蘇婉容才偷偷摸摸地進了書院讓她把飯給送到靜安殿。
還是如同往常一樣,明月端着飯盒推開了靜安殿的門。
不同的是,今天外廳不是空無一人,楚子晏穩穩當當坐在窗邊,看似在等她。
趙明月低下頭恭敬行禮:“殿下。”打完招呼將飯盒放到了桌上,將裡邊的食物一盤一盤放出來,妥當之後拿着盒子退後,“殿下請用膳。”
“本王聽說了……”楚子晏突然開口,聲音裡沒有力度也沒溫度。
明月停下腳步,垂眸恭聽。
楚子晏穿着一件寬鬆的白袍,黑髮如同綢緞披在身上,黑髮之下面容是病態的蒼白,嘴脣也失去了顏色,但卻微微勾起了一絲嘲諷的弧度。
“聽說你用自己的性命,賭日後的榮華富貴。”
果然,雖然楚子晏對府上的事務一概不問,就連替命人的事情他都顯得漠不關心,但事實上府上的事情又怎麼能不讓他知道?吳虛這不就把昨晚她說的那些話都告訴楚子晏了嗎?
“你爲何不回答?”
“殿下要小的回答什麼?”
“你是爲了榮華富貴所以要當本王的福曌?”
就算如此,他也沒必要那麼生氣吧?而且,用了那麼多年的替命人,難不成他還一個一個都問爲什麼要當他的替命人嗎?
“明月這麼做,讓殿下生氣了嗎?”
楚子晏看她低垂的腦袋,再看她身上那一身錦衣,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身上那抹氣憤與失望忽而消失了,他笑,目光乾涸,聲音更低更冷淡了些。
“本王還以爲你是不一樣的……”
“什麼不一樣?”
“有不少人也曾爲了所謂榮華富貴,自願當本王的福曌。本王是能給他們很多的錢財,但至今沒人有命去享受這些。”
“所以殿下是擔心明月會死才生氣?還是因爲明月貪圖錢財才生氣?”
從他開始生氣的那一刻,明月就一直想不明白他氣從何來?
“其實又何必生氣,殿下有錢有勢唯獨命弱了些,所以需要福曌庇佑。我們沒錢沒勢唯獨命硬,所以願意來當福曌索求一絲富貴。這不過是各取所需。”
“原來,你做的一切不過是各取所需……”
楚子晏也說不上自己失望什麼,低低咳了起來,然後長長嘆了一口氣起身走到飯桌之前。
桌上一碗糯糯的白粥還冒着熱氣,再看幾盤精緻的小菜開胃可口,一旁還有一瓶藥,這些……不過是各取所需。
他慢慢坐下來,嘴角起了一絲嘲諷的笑意:“是啊,本王取了那麼多人的性命,又何曾問過他們的貴賤?如今何必覺得你可惜?”
他無所謂又笑了一聲。
“確實,你們死不死的本王不在乎,只要本王活着就夠了。”楚子晏忽而偏頭對她一笑,那笑容居然有些讓人覺得發憷,“既然你要當本王的福曌,那本王就看你能活幾日。”
看着挺柔弱一個人,脾氣還挺大,完全讓人捉摸不透,明月識趣地不跟他擡槓,恭恭敬敬地說:“那明月告退……”
“去把吳虛叫過來,你現在就上任吧。”
“……”這麼快?剛剛還不是挺抗拒?
“是你希望本王就用你一個福曌,纔去跟其他人告密的不是嗎?”
是,昨天她是這麼跟吳虛承認的。
“是。”
“本王成全你,讓你承擔我所有的災禍,給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他目光如同一灘死水,波瀾不興,“但願你能活過七月半。”
說得跟詛咒她一樣,難怪他這麼喪!臭傢伙脾氣不是一般的討厭,走出靜安殿的趙明月回頭看着那門,不屑地嘀咕:“什麼活過七月半,小娘要活的可是以後的每年四季……”
吳虛她請來了,連同陸燕青也一起帶到了靜安殿。
吳虛先解開陸燕青的替命鎖,那是連接陸燕青跟楚子晏的東西。吳虛默唸陰陽解術咒語,桃木劍揮下,陸燕青腿上的一對鈴鐺就掉下來。
而陸燕青的那條腿已經瘀黑一大截,都是被替命鎖吸收了楚子晏的邪氣所侵染,替命鎖碎了之後,那孩子整個人多出一絲人氣。
吳虛說道:“你與晏王之間的術法暫時解開,若是趙明月的命格匹配不成功,那你還得把術種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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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燕青沒有回答吳虛而是看向了一旁的趙明月。
焚香淨身之後的趙明月盤腿坐在法陣內,沒給陸燕青任何眼神的交流,彷彿之前沒見過他。
陸燕青擰起眉頭看向前方靜坐楚子晏。
楚子晏神態漠然冷淡,偶爾輕輕的咳嗽是他唯一發出的聲音。
吳虛拿出一顆球形鈴鐺,拇指頭大小,前端有小小的裂口,裡邊是空的。吳虛對趙明月說:“把手伸出來。”
趙明月伸出右手,吳虛在她食指上劃出一道口子,一滴殷紅的血如同紅色珍珠滴入鈴鐺之中,鈴鐺口子很小,但血卻一絲也沒沾染入口全進了鈴鐺之內。
吳虛走到楚子晏跟前,恭敬說道:“卑職需取殿下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