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是尋常的一問,又似乎是在探究。以前就聽說陵光神君心細如塵,巧舌如簧,佛祖還曾請他一道論法,她也見過他之前的論法記錄,確實是胸襟豁達,才思敏捷。
如今與他面對面交鋒,才只此人最厲害之處其實是,你根本就猜不出他的心思,一個簡單的問題都不敢輕易回答,害怕被她能從答案裡讀出什麼來。
碧霄元君喚聲說道:“九竅玲瓏如今在狐妖身上,她還沒羽化飛昇,就算能救活姐姐,但姐姐沒有神格就如同成爲了另外一個人,她不再是一個神,更或者她根本就不記得她的誰,就如同一個新生兒一樣。”
“呵。”趙明月此時低聲笑了,淡淡的目光落在碧霄元君的臉上,“那也是用一個生命換回來的,做新生兒不該嗎?”
平淡的話語滿是譴責,說她爲了太真復活剝奪了紅狐媚兒的性命,還要搭上自己的同僚,如此鋒利的譴責,她說得極淡,但卻讓碧霄元君有種無地自容的憤怒,一隻都恭順冷靜的人驟然反駁。
“當初神君爲何所謂的天界討伐御天的時候,不也讓人間經歷十年浩劫嗎?我要守護我的家人,用一隻狐妖的元丹又如何?再搭上一個同僚又如何?你所守護的東西就是理所當然,我所守護的東西就卑鄙無恥了嗎?”
這個說得倒沒錯,他們其實都是守護想要守護的東西而已。她所堅守的所謂天道就是真正的正道嗎?其實,與碧霄元君守護家人的心願又有何不同?每個人的取捨都不一樣,當初還是趙明月的時候,她就時常有這樣的困惑。
現在再被提起,她不由想起了趙明月曾經苦苦追尋的真相。
碧霄元君當她是答不上來了,於是說道:“如果神君哪日也面對這樣的選擇,一個是必須要守住的人,一個是堅守的天道,神君會如何選擇?”
這不就是她現在的困境嗎?
直到如今,被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趙明月依舊不敢看後夕晝,哪怕如今他對她的答案根本就無所謂,但她依舊不敢看。
只是對碧霄說:“我也曾質疑所謂的法則律令,可正如你所言,我曾爲了守住天道捨棄很多無辜的性命,以後若還有類似事情發生,形勢所逼我還得繼續犧牲很多的生命,所以,在那些事情還沒發生之前,在一切有違衆生之事面前,無論會失去什麼,我都必須擋在這些人賣命,這是責任是義務也是,債。”
她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很清晰,哪怕她連餘光都不敢看鬼王,但那份堅持鏘鏘得如同心跳,讓人產生魔莫名的敬畏。
取捨從來不是一念之間,而是與自己辯論過很多次,腦心撓肺掙扎過很多次,甚至恨不得每次都把自己打死,可最終心中的堅持從未曾改變。聽到她這一席話,碧霄元君眼中有一抹光澤一閃一過。
所有反駁的話她都不說,只是又低下她美麗的臉龐,如同置身事外的人。
鬼王不知自己爲何要聽她們這一通廢話,但是,在陵光神君說出這一大段的時候,他像是看見了她身上的光芒。
不過
“你們這些廢話本王不敢情趣,陵光神君,如果你能將太真救活,那麼或許還可以多活幾日。”
“那多謝鬼王了,爲了多活幾日,我勢必要想出救活太真神的辦法。”
碧霄元君沒再說什麼,反正說了也沒用,鬼王要的是太真復活,而且他需要最保險的辦法,而顯然陵光神君已經成功地抓住了這點。
“既然你們都沒辦法還留在這做什麼,還不滾?”鬼王聲音也向來不高,但格外的冰冷桀驁。
碧霄元君率先離去。
趙明月轉身走出去的時候,腳步不由停下來,轉過頭,看見鬼王朝着拱門內的臥房走去。
他拉了一張椅子在牀邊坐下,凝視着不省人事的太真,她只能看見他的背影與一些側臉,不知道他此刻是怎樣的表情,會不會露出以前看着她時的那種溫和與眷戀?或是她所熟悉的擔心與自責?
她知道這樣很幼稚,可就是看着黑袍那人,心裡暗暗數着。
後夕晝,本神君給你一個機會,如果數到三你回頭,我就原諒你對除了我之外的人好,如果你不回頭,哪怕這不是你的本意,我也會跟你記仇的。
真是的,如今還自我安慰地添加一句,這不是他的本意
這不是她一直知道的事情,卻還是忍不住每次都會難過與委屈嗎?
真的只給你一次機會啊,可要好好珍惜,聽到沒?
像是擔心自己太快數數他會感應不到,所以心裡還胡思亂想了一通,才默數。
一。
二。
那人忽而微微向前俯身,明月心驟然揪住了,但還好他只是整理了一下她的被子,可即便是這樣,明月卻忽而嫉妒得要命。
因爲想起無數次她故意或是無意的踢了被子,他每一次都能很快的將被子撈回來她身上,有時用腳碰她的腳,或用手觸碰去摸一摸她的背,如果她整個人都熱烘烘的,他纔會晚些再蓋上
她曾故意試過,所以那麼清楚的知道這些小細節。
可如今他在幫別人蓋被子。
明知這個能將她丟在東海也不曾回頭的人,不可能因爲她的望眼欲穿而回頭的,但還是默默再數一個
三。
正要苦笑着轉身走。
鬼王卻忽而側過頭來看她。就這麼一望就讓趙明月幾乎抽泣出來,指甲狠狠握入手心,她能忍住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
不悅的鬼王原本是要訓斥,爲何還不走,但看到她那紅着眼眶笑起來的模樣,左眼有紮了一下的疼,沉聲說道:
“爲何”
要哭?
“還不滾?!”
明月悄悄呼吸了一下,挑眉問他:“你是御天還是後夕晝?”
“本王爲何要回答你的問題?”
“噢,看來你是御天。”
“本王是九曲黃泉的鬼王后夕晝。”
“噢?既然你是以後夕晝,那本神君告訴你一件事。”
果然是在東海地下被壓壞了吧?可忽而想起那個淺埋在泥沙裡的人影,那一頭如同還早一樣的頭髮,他忍着隨時想要殺她的衝動問。
“何事?”語氣已經顯得不耐煩。
趙明月卻笑着說:“我喜歡你。”
她說什麼?
這四個字居然讓他聽完有種耳鳴的錯覺,在尖銳的耳鳴的瞬間居然腦子一片空白,只是隨後,他身上揚起了殺氣:“今日這麼打扮原來是要使美人計?不過別浪費表情,本王喜歡太真。”
“本王喜歡誰我不知道,但後夕晝喜歡陵光神君。”
“你再說一遍?”
“你喜歡我,你愛我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