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熟悉又陌生的稱呼,無名靜靜地望着曲寧萱,過了許久,方緩緩道:“我當然記得,這個世界上,唯有一個人,纔會這樣叫我……但你可知,我並非真正的北辰星嵐?”
北辰星嵐,五皇嶺百餘代掌門之中最偉大的一位,論地位排名,僅僅位於五皇嶺開山祖師之下。此等大名,說是如雷貫耳亦不爲過,所以,聽見曲寧萱與他的一問一答,就連彌衡都怔住了。
無名從頭到尾,都不過是含糊其辭,只說自己因故魂魄不全,需要奪舍重生。由於修真界這種情況實在太多太多,彌衡也就沒有多問,怎會知道,凝碧戒中的器靈,竟是一位已經飛昇了的絕世強者?
等等,若是已經飛昇……怎會藏於凝碧戒之中?
曲寧萱完全沒顧忌到衆人的反應,她輕輕點頭,回答道:“我見過了小瑾殘留下來的神識,他告訴我,爲了……爲了師兄的事情,嵐師兄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心魔遲遲無法消除,是以無法達到最後的大圓滿。偏偏在那個時候,紫虛與正虛兩位真人,師兄,還有我,都已經……小瑾的性子,也……他連償還情誼,消除心魔,都沒有任何機會做到,可那時的五皇嶺,儼然天下第一大派,倘若他無法飛昇,好不容易積攢的威名或許會付之東流不說,還可能……最後,嵐師兄尋了一枚具有特殊效用的戒指,融合擁有一魂一魄的器靈,將自己的記憶與感情放在器靈之中,從而……得窺大道,飛昇成仙。”
區區幾句話,說起來無比簡單。可衆人想象當年的那一幕,只覺得無比驚心動魄。
能在重重壓力之下,成功飛昇。哪怕走了一點捷徑,北辰星嵐,都無愧絕世強者之名。
“沒錯。所以,我並不是北辰星嵐。”無名輕輕道。“我擁有他全部的記憶與感情,可我不是他。我只是一個可悲的,連魂魄都不全,需要依靠有緣人才能一次甦醒,看一看這個世界,連陽光的溫暖都體會不到的器靈,僅此而已。”
若是沒有得到過北辰星嵐的記憶。永永遠遠做一個混沌的,不知世事的器靈,倒也罷了,可偏偏,他擁有了北辰星嵐的全部記憶與感情。
曾經擁有過溫暖,就再也不想體會寒冷的感覺,所以,他不想做器靈,而想做人。
堂堂正正生活在陽光下,擁有喜怒哀樂。能夠嬉笑怒罵的……人。
“嵐師兄……”
“還是叫我無名吧!”無名緩緩道,“我不是北辰星嵐,我也不配做北辰星嵐,所以。不必這樣稱呼我。”
聽見他這樣說,曲寧萱的神色黯然了些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點頭,說:“好。”
玉清微聽出前因後果,便收了刀,淡淡道:“我固然想與你一戰,生死勝敗,交由結局來定。可若是這一戰之後,無論勝負,你都將消散……還是算了吧。”
葉希晨心中一動,對曲寧萱小聲說了幾句話,曲寧萱聽見他的建議,覺得非常合理,眉宇間也染上幾分喜色:“嵐師兄,你與我走吧,我或許有辦法……能讓你……”
“我不是北辰星嵐,也不用叫我嵐師兄。”無名再次申明,見曲寧萱露出一絲祈求之色,便想起多年之前,北辰星嵐與這位師妹的相處,理智被感情牽動,是以他沉默片刻,才無奈地說,“罷了罷了,嵐師兄就嵐師兄吧,我也不強求你改口。”
說罷,他巡視了周圍一圈,冷冷道:“這種建立在傷天害理之上,冰冷如死屍的軀體,我也不想要……我隨你走。”
聽見他這樣說,彌衡面若死灰,神色狂亂至極,他仿若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大聲吼道:“無名,別忘了,我們之間有契約!”
曲寧萱聞言,立馬道:“嵐師兄,沒有關係的,就算他死了,我也有辦法讓你醒過來。”
“是麼?”無名笑了笑,右手按向心口,直直取出心臟,將之捏碎,一枚沒有染上任何髒污,純粹祖母綠之色的戒指便在他指尖轉着圈,“那麼,接着!”
下意識接住拋過來的凝碧戒,隨後纔有點不自在的曲寧萱擡起頭,再度望向無名,只見他已從那具身軀中掙脫束縛,露出如女子般秀麗,眉宇間卻帶着隱藏不住英氣的容顏。
就連容貌,也與北辰星嵐一般無二……儘管知道北辰星嵐已經飛昇,可面對無名,她實在沒有辦法,不把她當成北辰星嵐,那個與自己朝夕相處了整整的同門師兄,兼軍事長官。
北方草原,蒼茫雪山,聖教。
“徐夢兒的靈魂,已經安然轉世去了?”見曲寧萱自山頂回來,全身都覆蓋了厚厚的白雪,無名下意識地伸出手,卻在看見自己已經變得透明的手時,停住了動作,聲音低了幾分問,“情況如何?”
他的動作這麼大,曲寧萱不可能察覺不到,卻只能裝作不知,回答道:“哪有那麼簡單?我能做得,僅僅是憑自己特殊的力量,以及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往生咒,爲她開啓通往鬼界的大門。她造得殺孽太多,業力纏身,估計得在鬼界服刑數百萬年,又在畜生道中幾番輾轉,待贖清了自己的罪孽,才能成功轉世。”
無名點了點頭,曲寧萱知他想問什麼,便道:“奪舍重生,對你來說再簡單不過,你之所以與彌衡定下契約,實際上是想讓他找一個剛剛嚥下最後一口氣的人,趁着對方生氣未絕,魂魄卻已離體的時機,成功重生吧?這種方法,不是特別有違天和,難就難在極難等到好資質之人正常死亡……只是,嵐……不,無名,你只有一魂一魄,所以這個法子,我不推薦你用。”
聽見她這樣說,無名笑了笑,問道:“還有別的方法?”
方法自然是有的,何況天然一具最強身體疏陵上仙躺着……當然,曲寧萱不會做這種事,更不會傻傻地說出來,只是輕聲道:“我掌握着禹宸仙府第七層的鑰匙,能夠開啓通天之路,你身爲器靈,理當前往靈界。靈界之中,皆爲有靈生物,還有很多都是器靈,你……”
“還有別的法子麼?”無名斷然拒絕了曲寧萱的提議,回答道;“同類之間的相互溫暖固然好,但我更想做人。”
曲寧萱點點頭,說:“若真是如此……待我開啓通天之路時,便爲你打開前往鬼界的通道,鬼界兇險,望你千萬甚重。若鬼差抓到你,也不需要躲避,只需說求見十殿閻羅。然後,遞上我的書信……十殿閻羅應該會買我的面子,允許你留在鬼界,吸納鬼氣,凝練魂魄,待三魂七魄齊全之後,便可安然轉世。但若是鬼帝陛下……我不能保證,他究竟是什麼心思。”
“鬼界兇險,這個法子也有很多不確定性,時間還有很多,嵐……無名師兄,你好好想想吧!”
好好……想想?
無名輕輕搖頭,微笑道:“不必了,我想做人,只想做人。”
祁連宗外三百里,一處幽潭旁,一隻純白無暇的鳥兒落在了君千棠的指尖。
君千棠對鳥兒輕輕點了幾下,受到訊息,不由微笑起來:“十七個月,彌衡便暴露真正面目,我賭輸了,需要送上賭注……沈姑娘沒錢付鉅額賠款,決定用幫忙開啓通天之路作爲報酬,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個葉希晨,果真是閒得太無聊了。”
笑了笑之後,他又接着觀看方纔得到的訊息:“北辰星嵐,凝碧戒的器靈,選擇去鬼界,修補魂魄,以待轉世成熱人。葉希晨自己則被沈姑娘說動了心,打算去仙界。聖王陛下一心要去魔界,龍在野與岑玉姬願在此相守一世,哪裡都不去,就等着我的答案?還說等決定之後,大家要一起喝酒,爲這難得的緣分,幹最後一杯?”
我的……答案……
君千棠輕輕地閉上了眼睛,聽着從遠處傳來的腳步聲。
一聲,一聲,漸漸地近了。
當來人快站到他面前的時候,君千棠緩緩睜開眼睛,平靜地說:“沒想到,這一次,你竟真是一個人來的。”
他的聲音很輕很柔,沒有任何怒意,但在這個時候說出,卻帶着天大的諷刺意味。宋景雯身形一顫,有些站立不穩,過了好一會兒,才問:“寶兒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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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千棠輕輕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那你……爲什麼……”宋景雯壓根不相信君千棠的話,她無比清楚地知道,自從背叛這個男人之後,她就與他,再無意思可能。宋寶兒一失蹤,他就傳訊說要單獨見他,世間哪有那麼巧的事情?
可是,她不得不忍氣吞聲,什麼都不能做。因爲在禹宸仙府中,祁連宗折損得太過嚴重,嚴重到若沒有定嵐的裁決,又扯着宋寶兒的虎皮做大旗,他們連超級宗派的地位也保不住。
這種時候,已不是宋寶兒需要祁連宗,而是祁連宗需要宋寶兒。
“宋寶兒的下落,我的確不知道。”君千棠的神態非常柔和,聲音亦平靜且溫柔,與他當初陷入熱戀之時,一般無二,卻讓宋景雯毛骨悚然,“我只是無意中提起過,妖族的血肉入藥,煉製出來得丹藥普遍都好於單一用藥材入藥,不知半妖的血肉入藥,情況會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