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月近滿月,只殘一甌,恰如人間悲觀離合,難見十分圓滿。
羅冬兒悄悄從丁浩留好的後門拐進了丁府糧倉,氣喘吁吁地道:“浩哥哥,幸好婆婆家的幾位兄弟趕來幫着打井,今晚就住在家裡,地方不夠用,婆婆打發我去劉嬸兒家借住,要不然還真抽不得空閒,可也不能久耽的。”
丁浩牽住她手道:“冬兒,那我就長話短說了。這事,我本該與你商議一下,聽聽你的意思。可是……我仔細考慮了許久,丁家我是真的不想待下去了。這丁家大院……總像是有一股無形的陰氣,憋得人透不過氣來。我想離開這兒,去廣原外展。廣原防禦使程世雄對我頗爲欣賞。而且,我救過他的獨子,就憑這份恩情,咱們也不怕沒個落腳的地方,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我……我……”
羅冬兒垂下頭,輕聲道:“奴家已是你的人了,無論天涯海角,自當陪伴你的左右。可是……”
她擡起頭來,惶然道:“可是婆那兒人家怎麼去說纔好,一見了她我就怕得要命,我……我其實死都不怕的,可就是在她面前連話都不敢說……難道咱們私奔不成?”
羅冬兒急的了出來:“浩哥哥,人家是不是很沒用……”
“不會啊,冬兒很勇敢”,丁浩溫柔地去她臉上的淚,柔聲道:“不怕死的人,只是一個亡命徒,並不值得稱道。在一個人心裡,有些東西比死更讓他害怕,更讓他不敢去觸犯,那這個人才真的了不起。”
他輕輕擁抱着冬兒弱的身子,把她貓一般攬在自己懷裡,柔聲道:“你不必着急,我不會讓你無名無份委委曲曲的跟我走,和董李氏的交涉來,軟硬兼施,總要迫她就範纔是。明天約柳十一談談,最好心平氣和地把這件事情解決了,然後咱們一起遠走高飛。我不敢保證跟着我走定讓你錦衣玉食,但我保證,一定好好待你,絕不讓你因爲我受半點委曲!”
“嗯!”羅冬兒重重地一點頭擦眼淚。啼爲笑道:“人家跟着你。哪怕吃糠咽菜。過得再苦。心裡也是甘之若飴地。”
丁浩微笑道:“誰說我地冬不會說情話呢。這就是最讓男人陶醉地情話啊……”
此時承宗宅院裡忽地傳出一聲驚叫。
因丁承宗雙腿斷掉。侍候地下人不夠調來不久地源兒姑娘忙碌了一個下午。此時已經疲人倦地睡去見聲音忙爬了起來。她柔揉眼睛。見同屋地蘭兒姐姐已經披起了衣裳着一盞燈急急向門口走去。源兒姑娘便急問道:“蘭兒。出什麼事了?”
蘭兒頭也不回地道:“不曉得。好像是少夫人地聲音。我去看看。”
源兒一聽。忙也披衣下地。趿上鞋子。匆匆追了出去。
丁承宗這病甚是嚴重,但卻不必擔心進一步惡化,而且他始終沉沉睡着,除了喂些流食,侍候便溺,平時倒不來鬧人,是以少夫人陸湘雲侍候他半晌,此時便在書房歇下,而那尖叫聲正是從書房裡傳來的。
小源姑娘一面走,一面想:“少夫人叫些什麼,是發了惡夢還是被耗子驚嚇了?”
到了書房,房門虛掩,門縫中透出一線燈光,小源姑娘推門一看,不由驚呼一聲,連忙以手掩脣,瞪大了杏眼。
只見少夫人穿着褻衣小褲坐在榻上,秀髮披散,滿頰是淚,一旁站着蘭兒,抱住少夫人一條手臂正在寬慰地說着甚麼。瞧少夫人衣衫凌亂的樣子,褻衣還被人扯裂了一道口子,露出白膩的香肌,這情形……這情形……莫非……
小源姑娘忍不住搶前一下問道:“少夫人,你……你這是怎麼了?”
陸少夫人不答,只是雙手掩面嚶嚶哭泣。
一旁蘭兒姑娘青着臉色,咬牙切齒地道:“咱們丁家,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醜事。大少爺剛剛生病臥榻,就有那大膽無良的下人欺侮主母,少夫人,您不要哭啦,咱們去找老爺做主!”
小源姑娘聽到這裡也不禁又驚又怒:“這是誰,竟然如此大膽!”
“那人是誰,你可曾看到他的相貌?”
丁庭訓感傷於兒子接連遭遇的不幸,輾轉反側,剛剛有了睡意,就得到有人潛入長媳房中欲行不軌的消息,氣得他臉色鐵青。陸湘舞側身坐在椅上,以帕掩面,嚶嚶哭泣,只是搖頭。
丁庭訓猶如困獸,來回轉了半天,拍案怒道:“你只是哭泣有甚麼用,倒是說話呀。”
吃他這一嚇,陸湘舞不敢再哭泣,只得低聲道:“媳……媳婦兒當時已滅了燈,看不清那人模樣,那人又壓低了嗓音,只說……只說官人已成廢人,叫媳婦兒不如相從了他,做個真正夫妻,快……快活……嗚嗚嗚,那人污言穢語,媳婦兒實在學不來……”
說到這兒,陸少夫人又流下淚來,哽咽地道:“媳婦兒初時嚇得都癱軟了,待他欺身上前要剝媳婦兒衣衫,媳婦才驚醒過來拼死反抗,廝打當中只扯下他一角衣衫,那人聽我大叫這才倉惶逃走。”
這時蘭兒在一旁怯怯地說道:“老爺,婢子……婢子聽見少夫人驚慌大叫,急忙起身掌燈趕去查看,婢子……婢子出屋的時候,看見一條人影倉惶閃入夜色,那身影……那身影倒似……倒似一個人……”
丁庭訓霍地轉身,目露兇光,咬牙切齒地道:“倒似何人?”
蘭兒“卟嗵”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首道:“婢子無憑無據,又不知是否看錯了人,實不敢講,求老爺……”
丁庭訓一步跨到她的面前聲說道:“講!”
蘭兒一哆嗦,伏地不敢起身,顫聲道:“那人身影……像……像是丁管事。”
丁庭訓猶如頭頂受了一記悶雷,踉蹌
被雁九一把扶住。蘭兒這句話出口,房中衆人一時,靜的可怕。
“丁管事?丁浩?是他麼然是……他?”
蘭兒伏地連連叩首,不敢再作一聲,丁庭訓心思百轉後一想,除了丁浩果然再沒有第二個可的人物。丁浩時常出入宗兒住處,對那裡一草一木、房舍佈置自然最是熟悉不過,也只有他才能在夜色中登堂入室,來去自如。
丁浩拒了劉家四姑娘那樣純正賢淑的良家女子,偏去追求董家小娘子一個嫁過人的貌美寡婦明嗜好漁色。宗兒有心勸他認祖歸宗,待他親如兄弟,兒媳受宗兒囑咐,對他也是談笑可親,從不以奴僕相待,兒媳的美貌自不待言賊子……這賊子因此誤以爲媳婦兒對他有意,生了妄念也是大有可能。”
丁庭訓轉眼看看只見兒子丁承業已氣得臉皮漲紅,雙拳緊握那雙眼看着他,幾欲噴出火來非顧忌老父,已是衝出房去找那丁浩算賬。再看媳婦兒,臉頰蒼白,顴骨處偏偏赤紅如火,髮絲凌亂,眸中含淚。小婢蘭兒跪伏於地,大氣都不敢出,當下再無懷,咬牙切齒道:“業兒,你大嫂受下人凌辱,如今爲父就要你帶人去捉那丁浩回來,還不快去!”
“是!”丁承業雙眉揚,大聲道:“爹爹放心,大嫂莫要哭泣,二弟定將那無恥下作的小人捉來,聽你處置。”說罷擡腿便走。
丁浩和羅冬兒正在倉中着話兒,忽聽遠處一陣喧囂,二人如今身份,私下幽會本是見不得人的,如今董李氏回來了,羅冬兒更如驚弓之鳥,立時便覺有些驚怕。
丁浩連忙攀子爬到高處一看,只見一串串火把到處亮起,竟是丁府從未有過的氣象,一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連忙順着梯子下來,羅冬兒急急趕上道:“浩哥哥,出了什麼事?”
丁浩搖頭道:“我也不知,四處火把,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羅冬兒臉色一怕,害道:“浩哥哥,會不會是那柳十一又生事端?”
丁浩略一思忖,說道:“現在全無消息,必胡亂猜。這裡是糧倉重地,火把輕易進來不得,趁這機會,我先送你離開,不然,一旦家丁們散開,便走不得了。”
當下丁浩拉起羅冬兒的,出了糧倉,只聽到處嘖雜聲起,遠遠的也聽不清喊些甚麼,萬幸跟前還沒有人來,丁浩立即拉起羅冬兒的手藉着建築陰影的掩護向後門摸去。
遠遠的,柳十一領了些人,手擎火把,到了糧倉附近,便高聲喊道:“滅了火把,只餘幾盞燈籠,到糧倉裡去搜一搜,都給我小心着些,火燭一定要看住。”
原來丁承業帶了人,一馬當先趕到丁浩房中,踹開房門衝進去,見丁浩根本不在臥室,不禁心中狂喜:“這樣纔好,那小賊不在臥室,這一遭兒更是難以辯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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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承業趁着夜黑人亂,將那撕了一角的衣衫丟在房中,吩咐人打起火把四處捉人,自己則閃出暗中,去尋那臊豬兒。此人,是必須要死的!
臊豬兒正睡的香甜,被嘈雜聲驚起,稀哩糊塗的便跑了出來,一見丁府家丁一羣羣、一夥夥,興高彩烈東奔西走,說是要捉什麼賊人,忙也從牆角抄起一柄糞叉子跟在他們後面沒頭蒼蠅一般亂走。
丁承宗因爲要躲避自己府上的下人,來晚了一步,眼見他與衆人混在一起,不禁暗暗着急。臊豬兒跟着“帶頭大哥”胡亂走了一陣,按捺不住,這才問道:“高大哥,咱們這是去抓誰啊,莊子裡爬進賊來了?”
那高大哥是丁二少的親信,姓高名大,正是當初發放糧種時想繞過董小娘子把糧種發給自己兄弟高二的那人。他知道臊豬兒一向與丁浩交好,聞言便幸災樂禍地道:“嘿嘿,是有賊,不過……不是甚麼外賊,倒是咱丁家的內賊。”
臊豬兒大吃一驚道:“內賊,是哪個?偷了甚麼東西?”
高大曬笑道:“這內賊就是你那好兄弟丁浩啊,他賊膽潑天,居然偷到了少夫人的榻上去,你說該不該死?”
“什麼?”臊豬兒一驚站住,臉紅脖子粗地嚷道:“這不可能,俺阿呆兄弟不是那種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道他是甚麼樣的人?你說不是他,這夜深人靜的,他怎麼不在自己房裡睡覺,現在定是心虛逃走了。”
高大說完冷笑一聲,扯開喉嚨喊道:“給我搜仔細,抓到了人,二少爺有重賞。”
臊豬兒越想越不對勁,趁着他們四下搜的起勁,端着糞叉子不往前去,反往後退,窺個空隙撒腿便跑,直奔丁浩住處。暗暗尾隨着他的丁宗業見狀大喜,立即閃身跟了上去。
臊豬兒還未跑到丁浩住處,就見蘭兒和小源姑娘從前面走來,各自捧着幾套衣服,臊豬兒立刻把糞叉子一扔,上前攔住她道:“蘭兒,你在這裡做甚麼?”
蘭兒板着臉道:“奉老爺之命,取一些東西,你擋住我做什麼?”
小源姑娘知道蘭兒姐姐一向與豬兒相好,此刻二人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的未免奇怪,不禁站住了腳步。
臊豬兒道:“蘭兒,後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說是俺阿呆兄弟偷奸少夫人?阿呆豈是那樣的人。”
蘭兒扭頭對小源道:“東西你先送回去,免得讓老爺久等。”
蘭兒說着把衣物往小源懷裡一放,一把拉住臊豬兒手腕,把他扯向一邊,嬌聲嗔道:“你這夯貨,真是腦筋不清楚的,現在老爺震怒之下,誰還敢爲丁浩說話,你是什麼身份,還想要強出頭不成。要是老爺逐你出門,逐僕可是誰都不用的,你在這霸州地面兒上還能活麼,那時你讓人家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