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嶺谷外十里處,是一座新建的大牧場,李光岑的族人中,老弱婦孺被安排在谷中,年輕人日常放牧則住在牧場。牧人的住處十分簡單,他們的家已經安置在谷中,這裡只是他們遊牧的臨時住所。
牧場並不太大,李光岑的族人自吐蕃草原遷來時,已將牛羊等行動緩慢的牧畜儘量變賣了,帶來了只有大批的馬羣。不過這些馬對草料的消耗也是非常龐大的,牧場的草料已堆成了數十座高高的草塔,壘得嚴嚴實實的。這樣的地方最重防火,所以周圍以柵欄隔開,旁邊依託的就是蘆嶺河水。牧人們的住處則在河對岸,以確保不會散了火種引燃草料。
正是黃昏時分,幾個負責照料草料的牧人繞着草場轉悠了一圈,沒發現什麼異樣。但是河對岸卻見有幾匹駿馬馳進了牧場。幾個牧人眯着眼睛手搭涼蓬向那些人望去,就見他們一刻不停,徑自馳入了牧場大門,隨即木柵欄門又緊緊關上了。
穿着條紋長袍的葛羅祿撫着山羊鬍子喃喃地道:“俟斤大人也來啦。這是第幾起人啦,今天來的各位大人,大多都已在谷中定居,平常不大出來啊,看這樣子,似乎有大事發生啊。”
他的侄子熱介甫湊上來道:“是不是要打仗了啊,今天晌午,我就見到楊浩大人的貼身侍衛壁宿、穆羽,還有十幾個人,各帶三匹駿馬,帶着乾糧袋離開了蘆嶺谷,像是要行遠路的樣子。叔叔,咱們要不要去打聽一下?”
葛羅祿瞪了他一眼,訓斥道:“不許多事,咱們的差使就是看管好草料場,大事自有大人去決斷,好好巡戈,真若有事,咱們看管的地方也萬萬不要出事。”
熱介甫吐吐舌頭,連忙應了聲是。葛羅祿又回頭看向牧場方向,喃喃地道:“才只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啊,願真丨主保佑我們,魔鬼地烈火不會燃燒到我們的家園裡來。”
葛羅祿是一個回訖人,自唐永徽年間穆丨罕默德第三任哈里發歐斯曼派遣使看到達長安朝見唐高宗,宣傳大食帝國和伊丨斯蘭教教義之後,伊丨斯蘭教便在中土開始傳播起來,葛羅祿就是一個伊丨斯蘭教的虔誠信徒。由於與其他部落爭戰時自己的部落被消滅,輾轉逃到了吐蕃人的地盤,並最終成爲李光岑部落的一員。
如今在蘆嶺州得以定居,他十分滿意現在的生活,真的不想自己的家園再一次被戰火屠戳,然後逃到草原上過那顛沛流離的遷徙放牧生涯,每日都要同惡劣的自然環境和不友好的其他部落戰鬥,可是面對預感到的危險,他也無能爲力,只能向真丨主虔誠地祈求。
牧場中央不,圓頂大帳內,蘆州團練副使李光岑居中而坐,左右分坐的都是些四五旬的年長者,這些人都是當年追隨他左右,一同流浪在吐蕃草原的親信部屬,他的人既牧且兵,這些人就相當於統兵的將領了。
事實上他們的確很快就要做官了,楊浩的奏章已經呈送開封,這些人都被列爲帶領營帳族人歸降的羌部頭人,以趙官家的大方,每人一個指揮使的頭銜是跑不了,只不過這官就像天上的齊天大聖,有職無權,是用來栓猴子的繩子罷了,
李光岑面色凝重地道:“很好,大家都到了。今日,老夫收到了浩兒的飛羽傳書,銀州李光儼得夏州授意,率兩百輕騎半路偷襲,欲置我的浩兒於死地。”
衆人聽了登時便是一驚,人人面露異色,卻無人交頭接耳,只是盯着他看。李光岑飲一口烈酒,平抑了一下心情,這才繼續說道:“浩兒無恙,如今已安然抵達野離氏部落。不過……”
他雙眉一擰,沉沉笑道:“你們說,李光儼既已出手,夏州會對咱們就此收手哦”
一個年約五旬的老者一躍而起,大聲咆哮道:“主上,我早就說過,這繼難軍本就該是您的,這夏州本就該是您的,党項七氏既與夏州交惡,正好爲我所用。我們匯合諸氏部落,討伐夏州,爲主上奪回大位吧,縱然身死疆場,爲主上而死,我等亦無怨無悔。”
另一兇睛老者也是老而彌辣,氣虎虎地道:“主上仁厚,一心爲族人考慮,寧可放棄自己應得的權位,退隱在這蘆嶺州,只希望能爲我們尋一處安定的所在口可是如今看來,咱們想罷休,人家卻不肯吶。主上,挑起您的大旗,咱們召集党項七氏,跟夏州李光睿幹吧。”
李光岑閃目一看,捋須笑道:“木英啊,你這火爆的脾氣呵……”
他一仰脖子,又灌了一口酒,大概是喝的衝了些,看着眼前這豪邁不減當年的花白頭髮的老者時,目光不免有些瑩然:“唔……這麼多年了,咱們隱姓埋名流浪在吐蕃人的草原上,我幾乎已經忘了你的本名,木英……納木罕吶,你可是從九歲起就跟着我,做我的野可兒了,跟着老夫,你不曾一日享有一個勇士的榮耀與富貴,就連名姓都被改掉,老夫愧對你啊……。如今多少年過去了,你的孫子也有九歲了吧,納木罕啊,你已經老了,頭髮都變得花白了“,
契丹語中的那可兒與羌人所說的野可兒語意相同,都是近身侍衛的意思,李光岑這番感傷的話說的真情流露,那花白頭髮的兇晴老者聽了不禁熱淚滾滾,眉頭一皺,就起了三道橫紋,像極了一頭雄壯的西北虎。
他把袍襟猛地一拉,露出長滿黑毛的胸膛,握緊雙拳“嗵嗵“地擂着自己的胸口道:“主上,納木罕還沒有老,還能騎得了快馬、射得了利箭,還能跟着主上掃蕩整個大草原,讓任何敵人聞風喪膽。只要主上一聲令下,納木罕就還是當年的納木罕,永遠衝在主上馬前的那個納木罕。”
那些四五旬的漢子紛紛離開席位,走到李光岑面前,慷慨激昂地道:“主上,我們依舊是主上麾下最兇狠的一羣草原狼,令任何人都要聞風喪膽的草原狼,敵人再強大,我們也不怕。您下令吧,仇人已經磨亮了屠刀,我們不能再做溫馴的綿羊了。“
一個瘦長臉,臉上深深一道刀疤,傷愈後肌肉糾結,以致收緊了半邊臉的皮膚,顯得一隻眼大,一隻眼小的老者激憤地道:”主上,現在連李光儼都欺負到咱們頭上來了,我們不能再忍耐了。他李光儼是個什麼東西,他老子李彝景當年對主上那是何等巴結,每逢主上的生辰,他都不遠千里,派人趕赴吐蕃部落給你送上一份厚禮。
可是李彝殷篡奪了主上的權位之後,這李彝景就像一條沒有骨氣的狗兒,轉而又巴結上了他。這也罷了,如今李光儼甘爲李光睿鷹犬,竟對少主下毒手了。主上是夏州草原之主,是所有党項羌人的王,豈能受李光睿帳下走狗之辱,主上之脣,就是我們所有野可兒的恥辱,請主上下令,讓我們去決死一戰吧,我們要用鮮血來洗刷這恥辱,維護主上與少主的榮光!”
李光岑點點頭,欣然道:“俟斤,你們的勇武當然不減當年,你們永遠都是老夫麾下最勇猛的野可兒。可是,老夫這身子骨兒不成啦,我的族人、我的基業,已經全都託付給了我的義子楊浩。你們服從他,就是服從老夫。本來,浩兒是不想與夏州衝突的,至少現在不想。可是,現在人家先動手了,咱們還能坐以待斃不成?”
他抖抖手中的一紙信箋,沉聲說道:“現在,我的義子以飛鷹傳書,要老夫調撥族中所有勇士爲之一戰,這一戰若成,至少可保我蘆嶺州三年太平無事,使我族與黨項七氏可以從容地休養生息,積聚力量。老夫思慮良久,覺得我兒這計劃雖然兇險,卻未嘗沒有成功的希望。今日我召你們來,就是要告訴你們……”
他緩緩站起,張開骨節粗大的手掌,狠狠向下一揮,大喝道:“我們戰!”
他身前衆人聽了,一個個臉上都溢出興奮的潮紅,眼中露出嗜血的殺氣,他們退後幾步,單手撫胸,齊刷刷單膝跪地,轟然喝道:“卑下願爲主上一戰!願爲少主一戰!”
李光岑臉上笑意漸漸消去,露出森然的殺氣,沉聲喝道:“盡起我族所有可堪一戰的男子,三百人爲一隊,每一人兩匹馬,歇馬不歇人,星夜兼程,趕往炎帝谷匯合,聽候我兒調度!”
野離氏大頭人蘇喀族長的小帳內,隔着一張小几,兩今年輕人正捧茶而座。坐在左首的那人,大約三十出頭,眉眼清秀,白哲麪皮,頭戴一頂公子巾,頜下三縷微髯,穿一條黃色大提花的紗羅褲兒,外罩一件對領鑲黑邊的直掇長袍,腰繫紫帶,紫帶上還墜着一串玉飾,儼然便是一箇中原的士子打扮。
在他對面,一身左衽長袍,頭截狼毫小帽,腰間繫着寬寬的牛皮帶子,一副羌人打扮的青年,比他還要小得多,只有二十出頭,眉眼說不上如何英俊,卻很是耐看,有種男子漢的陽剛之氣,但是比起普通羌族遊牧漢子來,眼中又有些聰慧睿智的意味。
這中原士子打扮的人,是橫山羌柯持部的頭人徹裡吉。而那一身羌人打扮的年輕人,卻是蘆嶺州知府楊浩。如果這時有人闖進來,得知兩人的身份,恐怕會對他們的打扮感到非常奇怪。楊浩儘管早聽蘇喀介紹過柯特部的情形,知道他們住在最靠近漢人村鎮的地方,早已放棄了遊牧改從農耕和經商,可是見到徹裡吉的打扮時還是不免大吃一驚。徹裡特除了名字,無論是打扮、樣貌、髮飾、談吐,已完全看不出一點羌人的模樣,這人漢化的也太厲害了些。據說……去年他還參加鄉試考過秀才,雖說沒考上……
徹裡吉翹着二郎腿,輕輕轉動着手中的茶杯,楊浩說話他便笑,楊浩不說話他也笑,完全是一副狡黠而耐心的商人模樣。楊浩開門見山,把秘密會見他的原因說個清楚,他臉上還是一副微笑悠閒的模樣,就像帶了一副假笑的面具。
可是他的心裡卻在急急盤算着:“蘇喀那老頭子竟替楊浩遮掩消息,還代他邀我前來,看來野離氏已經和蘆州勾搭在一起了。不過……就算加上野離氏,蘆州還是不夠看吶。夏州李氏那是何等雄厚的根基,數百年經營,根深蒂固,無人可以撼動。這銀州城又近在咫尺,我在李光儼的眼皮子底下與蘆州做做生意,換取些好處,銀州方面或許會睜一眼閉一眼,但是要我與蘆州傳訊息、通聯絡,允許他從我族召納士兵,一旦爲銀州方面獲悉,難保不來與我爲難,此事答應不得啊。
可是,我族人口衆多,專務農耕以及與漢人經商。與蘆嶺州通商,蘆嶺州可免三年賦稅,這可是一筆不菲的錢財。就此捨棄,實在讓人捨不得。唔……,這幾天就聽說蘇喀私下一一會見各部頭人,看來……都是爲了給這楊浩牽線搭橋了,只不知……其他各部頭人可曾答應?這些傢伙,昨日還在一起飲酒,竟是一點口風不露,讓我無從參詳考慮,着實可恨。”
楊浩見他沉吟不語,微微笑道:“徹裡吉大人,與我蘆嶺州經商,可免三年稅賦,我知道徹裡吉大人的部落非常龐大,往銷與進購的貨物非常多,這免三年賦稅,可是一筆不少的錢財啊。至於互通訊息,允許我派人在你的部落設立鴿站,本就是一樁秘密的事情,我不說,你做爲一族之長,難道連這麼點秘密都隱瞞不下來麼?”
徹裡吉皮笑肉不笑地道:“楊浩大人,允許你招募我族中的散丁閒漢從軍入伍,這件事又怎麼說?”
楊浩眉頭一挑,不以爲然地道:“這件事,難道不是對我們彼此有利麼?據我所知,徹裡吉大人的部落現以農耕和同漢人經商爲業,部落中盡有些無業遊民,每日裡偷雞摸狗,打架生事,這些人若被招兵,你的部落裡不知要少了多少閒事,有什麼不好的呢?”
後世招兵,都喜歡招身世清白、素質較高的良民,可古時候的名將卻喜歡多招好勇鬥狠的潑皮無賴,這些人在旁的方面一無是處,打起架來卻最是兇狠。只要以軍法約束,能調丨教得了他們,那就是一支精兵,不知多少名將得以建功立業,手下卻都是一幫無牽無礙、好勇鬥狠的流氓潑皮。
徹裡吉不爲所動,狡黠地笑道:“楊浩大人,我若允了你自我部族招兵,總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訴族人,只要閒漢無賴、無業遊民方可受招吧?若我寨中青壯流失過多,那時於這亂世之中如何得以自保。
再者說,就算那些潑皮無賴吧,他們也有父母、也有兄弟,他們如果入你軍伍,入伍者只一人,這一家人可都要心向蘆嶺,站到你那邊去了,這樣的人家一多,一旦你蘆嶺有事,我柯特部想要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楊浩大人,你不動聲色地便要拖我下水,把我綁上你的戰車,這也太陰險了些吧?”
“哈哈哈,徹裡吉大人太多疑了。”
楊浩仰天打個哈哈,臉不紅心不跳,一副心胸坦蕩的模樣:“家境優渥、生活穩定者怎麼會從軍吃兵餉呢?想要入伍當兵的,必是家無桓產、無妻無子、地無一壟、房無一間的懶散漢子,這樣的人整日遊手好閒、惹事生非,你徹裡吉大人難道不頭痛?甩開這樣的包袱有甚麼不好?”
他微微向前俯身,微笑道:“往日裡夏州與麟州、府州爭戰,你族忽而倒向左、忽而倒向右,左右逢源,兩面收錢,難道夏州與麟州、府州不知情麼?誰又奈何得了你了,何以這時便推三阻四、疑慮重重?”
徹裡吉眼皮一抹,把茶杯輕輕一放,含笑道:“楊浩大人,你許我的這些好處,便讓我冒着得罪銀州的風險,這筆生意做下來,我可是吃了虧呀。”
楊浩也笑道:“做生意嘛,當然要討價還價,徹裡吉大人覺得這筆生意不划算,那咱們可以再商量,何必一口便回絕了呢。”
徹裡吉目光微微一閃,問道:“那麼……不知楊浩大人出價幾何?”
楊浩說道:“柯特部在橫山諸羌之中算是相當富有的部落了,這當然有賴於徹裡吉大人的精明強幹。不過,據我所知,你的部落雖然族帳三千,十分富有,卻時常受到附近那些小部落的侵襲騷擾,在武力上,你柯特部是遠不及他們的,因此常常在雙方族人鬧起糾紛之後花錢消災,可有此事?”
一說起這個,勾起徹裡吉深藏心底的憤怒,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終於消失了,他悻悻然地哼道:“餓着肚子的人當然會比吃飽了的人更兇狠、更豁得出來。我的族人已過慣了安逸富裕的生活,弓馬騎射的功夫早就已經擱下了,當然比不得那些整日爲了一口吃食在茫茫草原、莽莽叢林間奔波的部落,人人都愛十三娘。
不過,我並不後悔,擁有強大的力量,本來是爲了過更好的日子,而不是爲了爭戰而強大。我的族人棄騎射遊牧而就農耕和經商,再也不用擔心黑災白災,再也不用扶老攜幼、風餐露宿地遷徙而居,生活優涯穩定,部族人丁興旺,這樣的日子比起當初不知要強上多少倍。
如果爲了讓族人變得能征善戰,就要放棄現在優渥的生活,讓我的族人重新背起弓箭,拿起套馬杆,回到大漠草原上去,那真是不知所謂了。你看野離氏,是我橫山第一大部落,善戰好戰之名諸羌之中排名第一,那又如何呢?
他們過的是甚麼樣的日子,就是他們的族長蘇嚓大頭人,吃用穿戴,也不及我寨中一個商賈。如果在擁有徑大的武力和擁有優渥的生活之中只能選擇一個的話,你選甚麼?反正……我會選擇我現在所走的路。”
楊浩眼中閃過一絲訝色,開始正視起眼前這個狡猾的商賈頭人來。在他以前的時代,許多人爲了過上好日子而拼搏,去努力賺錢,走着走着,最後卻成了爲了賺錢而賺錢,一輩子忙碌奔波,不曾過上一天休閒的日子,忘了自己當初賺錢的目的,那些人與徹裡吉所說的情形何等相似。嗯不到此人倒是看得破、想得開,真是一個異類。
他想了想,說道:“徹裡吉大人,爲什麼兩者之間只能選擇一個呢?不錯,越窮的人越兇狠、越是生活艱辛的人,越能吃苦、越能作戰,可是這兩者之間也並非不可調和。貴部在橫山諸羌中十分富有,百姓忙着耕種、經商,這弓馬騎射的功夫,必然較那些遊牧部落差一些,人有所得,必有所失,這是沒有辦法的。可是,你的部落爲什麼要一定人人精通弓馬騎射?你需要去劫掠、攻擊那些比你更貧窮的部落麼?若要自保……,我蘆嶺州可以給你一些援助。”
徹裡吉神色一動,問道:“楊浩大人此言何意,你要……如何援助於我?”
楊浩說道:“我漢人村鎮世代農耕,爲防範遊匪盜賊,歷千百年下來,自然形成一套城池防禦的本領,若我派幾名精於防禦之術的人去,指點你部建築城牆,設置各種防禦措施,還用擔心周圍那些部落的騷擾侵襲麼?前些天,善於野戰、叢林戰的諸羌部落襲擊我蘆嶺州,落得甚麼下場,你應該有所耳聞吧?
還有,徹裡吉大人的部落雖然富有,可是有一樣東西卻極難獲得,不管是麟州、府州還是夏州方面,對你卡得都是極緊,那就是鋼鐵,對麼?如果你們同我們合作,那麼……,每年我可以饋贈貴部兩千斤精鋼,這些鋼鐵用來製作刀槍和消耗極大的箭矢,能否使貴部擁有自保之力呢?”
徹裡吉身子一震,失聲道:“此話當真?”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徹裡吉低頭不語,神色變幻半晌,他霍地擡起頭來,問道:“楊浩大人,你這幾日會見的諸部頭人,是否……已經答應了你的條件呢?”
楊浩一聽這話,頓時暗暗鬆了口氣,軍事技術和軍事武器的援助,已經打動了他的心思,只要他動了心思,那這事就成了八分了。
至於徹裡吉所忌憚的怕蘆嶺招兵,會使他柯特部與蘆嶺州再也扯絆不清,那就是另一個退讓的籌碼了,做生意嘛,價當然要開的高一些,給他留出還價的餘地。扶持柯特部,讓它強大起來,必然壓迫周圍部落的生存空間。那些既貧窮、又弱小的部落生計無着、走投無路的時候,蘆嶺州卻像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兒似的朝他們頻頻拋媚眼兒,他們會不會趨之若驁呢?
楊浩微笑起來:和一個部落做生意,連它周邊部落的好處我都要佔,看來我很有了些做奸商的潛質呢………
第五天,楊浩的商隊終於趕到了野離氏部落,楊浩得到他們趕來的消息,立即迎了出去口在他的商隊距野離氏部落還有二十里的地方,迎上了他的人馬。雖然早從小野可兒口中獲悉了他安全的消息,一見到他迎上前來的身影,木恩等人還是激動英名,幾十騎快馬立即飛快地迎上來。
楊浩翻身下馬,對面馬上一條大漢十分利落地跳下馬來,騰騰騰上前幾步,隔着兩丈多遠便直挺挺地跪下來,以額觸地,高聲說道:“木魁護主不力,險致少主遭遇不測,大罪,請少主處罰。”
楊浩先是一呆,既而大喜,快步向前把他扶起,驚喜地道:“木魁,你安然無恙?好!甚好!隨我殺出去的那些勇士,可還好麼?”
木魁被他扶起,見他毫無怨尤之意,反而因爲自己安然而返而驚喜不已,不禁大爲感動,嘴脣翕動了幾下,才道:“少主,陸續尋回來的士卒約有一半,另一半已……,“他低了低頭,又道:“木魁攔道斬殺了七名追兵後,本欲尋去保護少主,可大霧瀰漫,方向難辨,又不知少主去向,竟爾追……”
他還沒有說完,楊浩便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戰場上刀槍無眼,誰能保證護得人周全,若非你捨生忘死地維護,我楊浩早成了一具死屍,我視你等如兄弟、如手足,而不是奴僕,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
小野可兒是知道木恩、木魁等人的武藝本領的,眼見他們對楊浩忠心耿耿、禮敬有加,他的臉上不禁微微露出一絲訝然:“他們對楊浩的忠心和恭敬可是發自真心,毫無虛假呀,楊浩……真的值得他們如此效忠?”
楊浩拍拍木魁的肩頭以示安慰,然後向小野可兒點點頭,微笑道:“小野可兒,辛苦你了。”
小野可兒板着臉淡淡地道:“不必客氣,人我給你帶動了,這就回去了。”
“好,待得了機會,我請你喝酒。”楊浩拱拱手,小野可兒矜傲地一笑,把手一揮,後方陣隊中便馳出三百虎賁,隨着他揚長而去。
楊浩復又轉向早已微笑立於一旁的木恩,問道:“我走之後,李光儼對你們有沒有不利的舉動,小野可兒護送你們一路趕來,李光儼可有什麼動靜,有沒有追着你們趕來?”
木恩叉手稟道:“少主,李光儼果然其志在你,你走之後,李光儼立即調走全部人馬窮追不捨。屬下依命率人急急趕往無定河畔,剛到無定河畔大雨便起,爲恐河水暴漲,屬下於高處紮營,背綺河水,面向草原,大雨一下,濃霧便散去了。待雲歇雨住之後,李光儼的人馬對我們已經不能構成威脅。
想來他也是料及這一戰,所以一直不曾來攻。木魁返回後,我又讓他帶了遊騎尋找大人下落,路上曾碰到過李光儼的人,雙方小有打鬥,到了第二天還不見少主尋來,屬下真的慌了,可是既不能捨了商隊,又怕少主會遲些尋來,所以只得硬着頭皮在那裡等待。
又候了一天一夜,還是不見大人蹤影,屬下正沒做奈何處,小野可兒便尋了來。依少主所囑,小野可兒做出路途與我商隊偶遇的模樣,和我們結伴返回。一路上,屬下曾派出探馬察看,李光儼一直遠遠地糙着我們,也派遊騎追蹤我們的行動。看來,他現在也不知少主生死,正在困惑不解當中。”
楊浩微道:“李光儼不是蠢人,就算他原本不知我的死活,如今也該想的明白,知道我已獨自趕往野離氏部落搬取救兵,也知道我與野離氏必然有所,勾結,了,哈哈……口現在他爲難的已不是殺不殺我,而是我和我商隊都已安然抵達野離氏部落,他是就此灰溜溜地趕回銀州城去,還是闖進野離氏部落破壞我籠絡橫山諸羌的計劃。”
木恩說道:“李光儼既然猜出少主與野離氏有所聯繫,還會自蹈虎口麼?依屬下看,他徑直返回銀州,徐圖後計的可能甚大。”
“未必。”楊浩搖頭道:“由其子,亦可觀其父,這對父子不是善類。他縱然猜到我與野離氏有所勾結,也不可能猜到我與野離氏的真正關係。野離氏以前就算造夏州的反,騷擾攻擊的也只是夏州的外圍部落,他李光儼可是夏州李氏家族的核心人物,如今野氏又已向夏州乞降,當着橫山諸羌各部頭人的面,豈敢冒夏州發兵滅族之險取他性命,他有恃無恐,十有八九會親自趕來,與我在野離氏部落中再較量一番。弱者……無外交啊,在他李光儼看來,我楊浩就是一個絕對的弱者。”
木魁眼中露出一抹狠厲的殺氣,狠聲道:“少主,他若來了,咱們一不作,二不休,當場便做掉了他,橫山諸部怕惹禍上身,未必便敢張揚他身死野離氏的消息。”
楊浩搖搖頭道:“你能保證他會蠢到把全部人馬都拉進野離氏的寨子?野離氏雖與我們粹盟,在不知其餘諸部有無決心現在便與夏州決死一戰的情況下,肯橫下心來讓我們殺掉李光儼,與夏州李氏結下再也無法化解的生死仇怨麼?”
他自懷中摸出一包東西,往木恩手中一遞,寒聲說道:“打,是一定要打的,但野離氏諸羌大會上只是一場文鬥罷了。這武鬥之地,不在這兒。木恩、木魁,一會兒我會換上公服,帶人赴諸羌之會。你們兩個卻去不得了,有一樁大事,我要你們兩個分頭去做。只要你們這一仗打得漂亮,我在野離氏部落中的這一仗,便是想輸都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