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氏夫婦吃過早餐便辭店東去,狗兒吃的也快,兩撥人禹開客棧只是前後腳的功夫,弔客眉等人立刻尾隨其後,遠遠地輟着。待出了村子,就是一條三岔路口,狗兒向北,那時夫妻卻往東南方向去了。此地還在村口,那些剪徑的大漢有所顧忌,弔客眉便向狗兒行去的背影一呶嘴兒,吩咐道:“治業,帶兩個人跟上去,到了僻靜處就把她拿下,弄到東南那片墳地去。
尖嘴漢子喜不自勝,連連點頭,那弔客眉放心不下,又低喝一聲道:“治業,別忘了規矩。";
尖嘴漢子扭過頭來,擠眉弄眼地笑道:“大哥放心,這美貌小道姑的封兒自然是要聳着大哥您來拔的。
弔客眉這才藉-嗔爲喜,頷首道:“快去。
在弔客眉眼中看來,一個尚未成年的小丫頭,派三個兄弟·去擄她,一定是手到擒來,他又看向那對夫妻背影,舔了舔嘴脣,對左右笑道:“這些日子因爲打仗,南來北往的客人少了,咱們兄弟的日子實在不好過,難得今天財色兼得,咱們兄弟都可以好生快活快活,走,跟上去,待到了墳地再動手。”
那對夫妻前方行去,卻不知行變跡早已落入賦人眼中,這一路行出去足有十多裡地,那幾個歹徒一直捺着性子跟在後邊,直到經過一片靠山坡的墳地時,山前一個河套予,倚山俱是墳堆,新墳套着舊墳,有的墳前紙灰痕跡猶在,旁邊還插着招魂幡,有的已是野草叢生,淹沒了墳丘,荒涼無比,那幾個大漢這才加快了腳步,迅速追上去把他們夫妻圍在當中。
“站住。”
弔客眉一聲大喝,隨即不陰不陽地笑道:“呵呵呵呵……,兩位,我們兄弟已經跟了你們半天了,瞧你們夫妻倆一個書生、一個婦人,這一路行去可真夠辛苦的,書生,你肩上那個包袱很重啊,不如讓我來替你揹着,如何?”
他這一說,那書生夫婦如何還不曉得他們是一些劫道的強盜,書生趕緊護着緊張的妻子往墳地裡靠了靠,又驚又怒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竟敢攔路搶劫?";
弔客眉怪笑道:“好教書生得知,陰天下雨、黑燈瞎火的時候,我們兄弟也敢攔路搶劫的,只不過…";’那時過路的行人實在太少,所以選擇這光天化日麼…";’那也是迫不得已,還請這位書生恕罪則個。";
幾個強盜覺得自家大哥說的十分風趣,馬上很捧場地大笑起來,那書生哪見過這樣無賴,卻氣得臉皮發紫,弔客眉冷笑一聲,唰地笑臉一收,喝道:“書生,識相的話,就把你肩上的包袱留下來,大爺今天心情好,放你夫妻離去。不然的話,嘿嘿,,。,。
他向自己兄弟橫了一眼,幾個大漢立即迫近兩步,那婦人駭得臉色蒼白,急叫道:“種郎。”
種姓書生護住妻子,沉聲道:“窈娘蕒怕,有爲夫在,這些剪徑的強人傷不得你。";
一個強盜嘿嘿笑道:“書生,你在這裡又濟得甚麼事?要跟大爺鬥詩賦對麼?”
種姓書生不答,忽地瞧見旁邊一座新墳,墳頭還插着一根招魂幡,布條兒顏色已經變了,幾條破布孤零零地耷拉在木棒上,立即據身把那棍子拔了出來,雙手捱着棍子中間一段往胸前一樓,幾個大漢一見他這樣笨拙可笑的姿勢,不禁鬨堂大笑。
一個強盜大笑挪揄道:“書生,爺爺教你個乖,這棍兒握住一端,那才勢大力沉,似你這般拿着,可是要當門槓子使麼?”說着便五指箕張,欺身向前,根本不理會他手中的木棒。
“唉,葉家車行停了這條線路的生意,咱們憑着一雙腿走路可真是辛苦。";尖嘴漢子自腰間摸出水葫蘆,悄悄地扯碎一個紙包,將一包藥粉倒了進去,然後拿起水葫蘆搖了搖,剛要把水湊到嘴邊,忽地像才發現一旁的狗兒似的,將水葫蘆遞過去,笑道:“小師傅,趕路辛苦,喝點水吧。”
這條南北走向的道路是主道路,雖說旅人比較少,但是零星的總有人經過,尖嘴漢子不想用強,懷中帶的正有蒙汗藥,便想不着痕跡地把她弄走。
狗兒正趕着路,忽見這同在一家店中就餐的旅伴遞過水葫蘆來,忙擺擺手,稱謝道:“多謝這位大哥,我不渴。";
“嗨,趕了這麼久的路,怎麼會不渴。我這水是一早剛灌好的,還沒喝過一口,乾淨的很。小師傅喝一口吧,我爹也是信道的,見了道門弟子,理應尊敬一些。”
尖嘴漢子笑得更加真誠熱切,將水葫蘆遞到了她的面前,眼見人家如此熱誠,狗兒猶豫了一下,道過了謝,接過水葫蘆,掀起面紗一角喝水,尖嘴漢子瞧見她那可愛的櫻桃小嘴,禁不住一陣心猿意馬,咕咚便吞了口口水。
狗兒喝了兩口水,將水葫蘆還給他,稽首稱謝一聲,便繼續向前趕去。狗兒的步伐不疾不緩,總是同一頻率,可是速庋卻快的驚人,這三個大漢近乎小跑才追得上,但是卻一直竭力追着,不肯拉得太遠,這時見狗兒喝了水,三個漢子卻不着急追趕了。
尖嘴漢子望着她的背影陰笑道:“等會兒把她弄到左邊那道山樑後面,等咱們爺們快活過了,再送去給老侯。”
另兩人聽了有些擔心地道:“大哥,咱們現在可是跟了侯老大,侯老大說……”
尖嘴漢子冷笑一聲道:“自打跟了他姓侯的,咱們就是幾個馬前卒,被他呼來喝去的,就是玩女人,咱們三兄弟哪次不是喝人家的涮鍋水?這一回咱們偏耍先嚐嚐鮮,他還敢爲此翻臉不成?";
兩個盜衆一聽連連點頭,尖嘴漢子盯着狗兒的背影,淫邪地笑道:“倒也,倒也,倒…";,他孃的,怎各還不倒?
旁邊一個強盜奇道:“大哥,運蒙汗藥是不是假的?
尖嘴漢子罵道:“假個屁,上一回還用過,不是有效的很?";
這時另一個強盜急道:“大哥,那小道姑快走得沒影兒了。
眼見前方那小道童越走越快,已將拐過一個山角,尖嘴漢子也顧不得再研究蒙丅汗藥失效的問題,趕緊道:“快運,回頭把她賣進窯子裡,可也是一筆錢呢,別讓她跑了。";
三人拔腿就追,追過山龜只見前邊一條小路貼着山下蜿蜒前去,道上寂寂無人,尖嘴漢子不禁愕然道:“奇怪,人呢?上天入地了不成?”
另一個漢子道:“不可能走得那各快,想必她已藥性發作,自知中計,藏進了草叢之中?";
“唔,大有可能,快,左右找…";’”
這時他們身後一棵大樹上,狗兒像一片·樹葉似的飄然落了下來,往樹下一站,問道:“你們是在找我麼?”
三人霍地回頭,見那小道姑俏生生地立在樹下,不由得大喜,一個強盜嘿嘿淫笑着逼近過去,說道:“不錯,小仙姑好生調皮,可是與哥哥我在捉迷藏麼?”
尖嘴漢子倒底警醒一些,一把拉住那色令智昏的夥伴,警覺地問道:“你……你喝了我的水,怎麼一點事兒都沒有?”
“師傅爺爺說,出門在外萬事小心,人家給的東西,輕易入不得口。我纔不喝你的水呢。”
尖嘴漢子呲牙咧嘴地笑道:“嘿嘿,看不出你這小丫頭倒有幾分眼力,圍住她。”
左右兩人向前一圍,三人呈三角形把狗兒圍在中間,狗兒左右看看,好奇地問道:“你們就是攔路打劫的強盜嗎?我身上沒有幾文錢,可不值一搶。";
其中一人嘿嘿笑道:“小娘子,你身上就算一文錢都沒有也沒關係,你這小模樣兒,就是一棵搖錢樹吶。看你一路行來着實辛苦,連住店的錢都沒有,不如就此跟了咱們,保你有吃有住,還能每日快活如同神仙……”
那污言穢語隨之而來,可那小道童似乎聽的不太明白,她只微微揚起下巴,好奇地看着他們,忽然打斷這漢子問道:“裁聽師傅爺爺說,攔路的強盜也有許多種,有的只是迫於生計,有那傷人害命、還要污辱婦人的,就是十惡不赦之徒了,你們是後一種麼?";
聽她說話實在稚嫩的可愛,想知道運惡人到底惡到什麼程度,居然還要問惡徒問起,偏那語氣嬌憨,聲音清脆,把個尖嘴漢子逗得心癢癢的,便涎着臉對這雛兒笑道:“不錯不錯,我們就是惡貫滿盈、罪大惡極、罪無可效的江洋大盜了,殺人放火、欺男霸女,那是無惡不做的,小仙姑若肯乖乖聽大爺的話,隨了大爺去那還罷了,否則大爺有的是擺佈你的手段。";
“喔……”,狗兒點點頭,很認真地道:“那我知道該桌麼做了。”
尖嘴漢子張開雙臂,眉開眼笑地迎上前去,嘿嘿淫笑道:“算你聰明,嘿嘿,乖乖陪大爺快活一番,你也可少受
些
他“罪";字尚未出口,只見杏黃色的人影一閃,那小道始已突兀出現在他的面前,尖嘴漢子還未看清她的動作,就被狗兒一記窩心腿踹了出去,一個身子都飛了起來,像一隻蛤蟆似的四肢着地,在地上彈跳了兩下,口中噴出一股鮮血,然後趴在那兒就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哎呀!這小道姑居然是個會家子。”一個大漢又驚又怒,揮拳就向比他矮了一大頭的狗兒頭上砸來,狗兒伸手一格一扭,只聽“喀嚓”一聲,整條臂膀都被她扭斷了,痛得這大漢慘呼一聲,雙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剩下一個歹徒牙齒格格打戰,幾乎不敢相信這小小道童居然有這樣高強的武功,更不相信她一個小女娃兒出手居然這麼狠毒。狗兒一步步向他逼近,幔紗輕動,姣好的五官在幔紗下若隱若現:“師傅爺爺說,除惡務盡,對歹人容不得半點好心,否則那就是縱容歹人,害了好人,是大罪過。”
她的聲音仍是那麼稚嫩可愛,可那強盜卻嚇得牙齒格格打戰,連連後退,如見鬼魅地道“你……你別過來,你是出家人,怎麼可以殺生害命,老…";’老君爺爺也容不得的。”
狗兒低頭看看自己打扮,忽然噗哧一笑,呵呵笑道:“這個卻不勞你擔心,我雖穿了道袍,卻不是出家人的。
那大漢怪叫一聲,撒腿就跑,剛剛躥出幾步,就見那小道姑妖怪一般出現在他前面兩丈開外,嘻嘻笑道:“看不出,你跑的倒是很快。
“仙姑饒命!
大漢狂奔中立足不住,筆直地奔着她接過去。他已看出,這女娃娃年紀雖小,卻有一身驚人的藝業,而且也不知她是哪個王八蛋師傅教出來的,根本沒有一般女童兒膽小軟弱的性情,大概是自小被人灌輸了一肚子除暴安良、行俠仗義的想法,出手不知輕重不說,而且小小年紀殺人害命竟是眼都不眨。
這大漢哪裡還敢反抗,乾脆雙膝一曲,就從那草地上滑了過去:“小人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未滿月的孩兒,都賴小人一人養活,小仙姑殺我一個不要緊,栽全家老小都要因此喪命。求小仙姑開恩,饒命,饒命啊…";’”
狗兒嘻嘻笑道:“你又來說謊騙小孩子了,你娘若真的已昝八十,二十年前怎麼可能生得出你來?”
那強盜一呆,也覺哭笑不得,只把一顆頭在地上砰砰地叩着,卻不敢再多解釋,否則逕認真的小孩窮追不捨地問起來,他還真不知道校如何作答了。
狗兒左右看看,忽然奇怪地問道:“我在店裡時,見你們有七個人,如今只有你們三個,那四個壞人去哪裡傷天害理了?”
那強盜伸手一抓,書生立即退了一步,使手中木棍一架,雙手一錯,木棍一端便迅捷無比地掃向他的臉頰,他雙手握在木棍中央,這樣動作起來雙手只需以微小的動作,棍子就能揮出最大的角度,而且動作十分快捷,那大漢側頭一避,剛剛閃過棍端書生手中木棒又豎向一挑,砰地一下便擊中了他的下陰,痛得他嗷地一聲慘叫,捂着胯下便栽到了地上。
“咦?";弔客眉爲之一詫,實話說,這書生握着木棍的姿勢不但拙劣蠢笨,就是方纔出手這幾擊,也是匆匆忙忙,雖然奏效,看來還是笨手笨腳,根本不像一個學過武藝的人,可是剛纔被他打倒的這個王寶財在自己手下也算是有幾手功夫的人,偏偏就坡他這麼簡單甚至有些蠢笨的動作給打倒了。
那書生打倒了人,精神不由一振,似乎更有了些信心,抿緊了嘴脣又向他們望來,弔客眉一擺手,兩個大漢同時撲了上去,而且自懷中摸出了尖刀,看得那站在墳煢間的婦-人驚聲尖叫:“種郎,小心,他……他們有刀。”
那書生仍是橫握着棍子,突然搶前一步,未等二人揚刀做出最恰當的攻擊動作,便搶先進攻,仍是握着棍子中央,動作仍是有些笨拙,可是棍端兩每在他的舞動之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就以那棍中爲軸,仍是令人防不勝防,兩個強盜雖然亮出了刀子,卻也不比第一個倒地的強盜好上多少,沒一會功夫,兩人便一個小腹中棍,一個脛骨被狠狠敲了一記,慘嚎着倒在地上。
弔客眉越看越驚,他只是一個攔路搶劫的強盜而已,雖然仗着一身勇力做了大哥,論武力也不比那幾個手下強太多,一比一他固然有勝算,若是一比二,怕也未必如這書生般勝得爽快,哪裡還敢上前動手,他遲疑半晌,抱拳道:“我們兄弟這一票生意瞎了眼睛,沒想到書生竟然一身的好武藝。”
那書生一句誑語也不會說的,老老實實答道:“種某不曾學過武藝。”
弔客眉怎麼肯信,冷笑道:“我們兄弟雖算不得甚麼高手,手底下也是有幾分功夫的,你運書生若是不曾學過武藝,怎麼能打倒他們?";
書生雖然直樸,卻不是愚蠢,眼見對方不信,他只微微一笑,卻也不多做解釋,看在弔客眉眼中,倒是有些蕒測高深之感。其實這書生還真的不曾練過武藝,只是他自幼博覽羣書,年紀雖輕,儼然已是一代大儒。真正的大儒所學可不是後代腐儒,唯以子曰爲真理,他們格物致知修身窮理,學的雖是治國平天下的大本領,可天下萬物本有共通之理,博學鴻儒修身養氣,雖不曾學過內功,卻自然而然悟得上乘內功的大有人在。
明代大儒王陽明夜半在軍營打坐,忽有所感,不由自主縱聲長嘯,持續一頓飯的時間,三軍皆聞,盡皆爲之駭然,就是一例。
這種姓書生也是集儒、道、佛三家學術於一身的一代鴻儒,兵法韜略盡皆通曉,若將兵法中奇正、緩疾、虛實、進退、利害、動靜、剛柔、陰陽、有無之道用之亍技擊之術,雖是倉促爲之,卻也略具上乘武學雛形,豈是幾個剪徑的蟊賊能夠對付的。
眼見書生笑而不言,弔客眉愈加相信他有一身功夫,便試探着道:“這位書生,我們兄弟也是迫於生計,纔不得已做了這讓祖宗蒙羞的剪徑行當。可我兄弟向來是劫財不劫色,輕易不傷人命的。如今既敗在書生手中,我們兄弟認栽就是,咱們就此各行各路如何?";
種姓書生想起他方纔只向自己索要包裹,確實不曾打過自己妻子念頭,也不曾說耍要害自己夫妻性命,心裡便信了八成,再者他也是壯着膽子拼命一搏,並未料到自己觸類旁通悟出的技擊之術居然真的有效,要他帶着弱不禁風的妻子拿這四個賦人去官府確也沒有那個本事,便道:“如此甚好,我夫妻只想安然返回洛陽老家,並不欲多生事端,如果你們不備尋我夫婦麻煩,種某自然也不爲己甚。";
弔客眉拱手道:“好,書生,王某承你的情了。那麼……我……可以扶我兄弟離開麼?”
見他還講些兄弟義氣,那書生倒有些佩服他盜亦有盜,他退了一步,把棍子往地上一柱,慨然道:“儘管扶你兄弟禹開便是,我看你們雖幹些剪徑的強梁行徑,卻也懂些做人的道理,大好男兒,五尺身軀,尋些甚麼事做不能餬口庋日,何必·做逕傷天害理……”
他這邊說着,那弔客眉垂頭喪氣地走過來扶那下陰捱了一記,半晌喘不上氣的賊夥,他攙起那賊夥,眼見這書生竟然真的信他言,舉止間毫無戒備之意,忽然兇性又起,猛地大喝一聲,便將手中賊夥往種姓書生身上一推,自胸中摸出一柄尖刀,便向他胸口猛地捅去。
那書生一見有人跌進自己懷裡來,下意識地便丟了棍子去扶他,待見那弔客眉一刀刺向自己胸口,書生不由大吃大吃,他這時手中正扶着那強盜,若是用那強盜搪塞,當可解了自己的危險,可是手中扶着的這個強盜已沒了害人的力氣,他是個方正的君子,如何幹得出使人替他擋刀的事來,只略一猶豫,他便鬆了那強盜,雙手去抓弔客眉的手腕。
弔客眉存心取他性命,這一刀刺得又快又急,種姓書生不曾抓住他手腕,只是壓得他手臂向他一沉,這一刀“卟";地一下便刺進了他的小腹。
“種郎!";那婦人尖叫一聲撲了上來,被那一刀得手的弔客眉強盜使勁一甩,將她掀到了一座墳丘上,獰笑着揚起血淋淋的尖刀,又向書生胸口刺去。
“砰!”地一聲,眼看他一刀就要刺進那書生胸口,書生目眥欲裂,卻已來不及抵擋,弔客眉突然飛了起來,身子在空中凌空打了兩個迴旋,腦袋一頭接在一塊墓碑jl,“噗”地一聲紅紅白白之物便塗滿了石碑。書生訝然擡失,就見身前站着個杏黃道袍的小道童兒,身形剛剛站定,頭上竹笠的幔紗正自空中緩緩落下,一副眉日如畫、宜喜宜嗔的俏模樣正映入眼簾。
“啊,原來是……原來是店中見過的那位道長,多謝道長
救命之恩。”
狗兒蹲下身,童言無忌地道:“其實人家有很要緊的事要做,真的不想繞這麼遠的路趕過來呢。不過·····如果我見死不救的話,大叔一定會生我的氣,所以…";’我就來啦。”
“呃……”種書生沒想到這小道童這麼坦率,只好苦笑道:“不管如何,道長是救了我的性命,種某還是應該感謝的。
“不用客氣丅。”狗兒甜甜地笑道:“你的傷重不重?要是問題不大,我就走啦,我家大叔現表可能會有危險呢。”
她低頭看看種書生指縫間汩汩流出的鮮血,小臉忽然垮了下來:“看來……好象很有問題……";
北行的路上多了一輛驢車,車上躺着一個病人,趕車的卻是一個文弱的婦人和一個蒙罩黑紗的小道童。
狗兒救下種氏夫婦,爲種姓書生敷了師門秘製的金瘡藥廣包裹了傷口,一番攀談下來才知道這書生姓種名放字名逸,乃是河南洛陽人士。此人是個大孝子,曾高中進士,但是父親說他學業未成,不可輕舉妄動,他便舉家隱居終南山,不思入仕,只有家中耕詼,侍奉老父。
老父故去後,就葬在終南山上,种放爲父守孝三年,然後變賣了全部家產,攜妻子返回故里,打算把父親一生詩詞文章集錄成輯,編印成書,不想半路上遇到了賊人。如今种放腹部中了一刀,耍他妻子一個弱不禁風的婦道人家陪着丈夫回鄉那就大過兇險了,而且狗兒雖爲他敷了金瘡藥,畢竟不是肉白骨死過生的靈丹妙藥,到了城裡還要延醫問藥,丈夫傷重行不得路,不管是住店還是買輛驢車,所費都不算少,到時候銀錢花得七七八八,他想把父親一生所學印成書卷的心願怕也就此落空了。
狗兒既救了他們,總不能棄下他們不管,可她急着去見楊浩大叔,又不能善始善終,把這夫妻二人安全送到洛陽去,聽說了這時夫妻的窘境之後,狗兒突然想起楊浩大叔在蘆溝設譯經館、藏書院、印書館的事來。
她這一路行來,但凡與楊浩有關的事情,可是打聽了許多,這些事都是耳聞過的。
如今聽了种放的心願,登時想到:大叔設印書館、藏書院,廣招博學書生,顯然是喜歡讀書人的,這個書生既是讀過很多書的人,還中過進士,我把他帶去見大叔,大叔一定歡喜。於是狗兒便勸說他們夫婦隨自己一路北上,去蘆州定居。狗兒毫無心機,說話直率,倒是正時种放這種方正君子的胃口。种放聽說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一介武將,居然如此重視文人,要集天下孤本絕本、詩詞文章,印刷成書,廣傳亍天下讀書人,不由爲之動容。他也是個讀書人,這樣的大功德,若有自己一份功勞,那可是名傳萬世的美名,何況又可解決爲父親出書卻資金不足的窘境,於是便答應下來。
狗兒既能好人做到底,又爲楊大叔招攬了一個有學問的詼書人,心中也自歡喜,買輛驢車代步,比她獨自步行也慢不了多少時間,於是便歡歡喜喜地帶着種氏夫婦向北而去。她卻沒有想到,宋朝五大名將世家中唯一由儒而入武道的世家,就逕麼被她拐jl了楊浩的戰車……當狗兒帶着种放夫婦北上的時候,李光睿的大軍也開出了夏州,星夜兼程奈奔銀州。
初春的草原就像一隻被如茹的醜陋不堪的綿羊,這裡冰雪消融,小草鑽出地面,看去嫩綠一片,那裡薄薄的一層雪仍頑強地粘在地皮jl,雪水已開始融化,踩上去便是一個深深的腳ff,
一隻狍子躥到雪地上,躬着身子在雪裡刨了一陣兒,找尋着食物。忽然,它機警地停止了動作,豎起耳朵左右看看,突然使盡全力向前方奔去,很快就消失在初春的草原上。
草原重又歸於寂靜,但這寂靜只持續了片刻,然後地上嫩綠的小萆舒展的莖葉便瑟瑟地抖動起來,縱目於草原盡頭,一條淡淡的黑線蠕動着,漸漸變成了一片起伏的波浪,用同樣的頻率起伏着,貼着地面奔涌而來。
在那隻狍子剛剛離去的雪地上,潔白的雪已被人踐踏成了黑色,一排排騎士馬頭挨着馬頭,靜靜地站在那兒,隨着一聲吆喝,陣前五排騎士紛紛摘弓、搭箭,斜指長空。後面的騎士一手握緊了圓盾,用麻布把圓盾的把手和自己的手臂牢牢地綁在一起,然後紛紛掣出了馬刀,亦斜舉向空,映日一片鱗光。
馬蹄聲急,號角聲聲催命,隨着那戰鼓般的馬蹄聲,每個人的心跳都加快起來,突然間,隨着一聲叱喝,無數的狼牙箭騰空而起,與對方射來的利箭交錯亍長空之上,然後那些靜止肅立的騎士們也掣出了兵刃,追在箭後向前衝去。兩股殷雷般的聲音,兩股潮水艘的洪流迎面撞去。
對面衝來的是一羣黑甲騎士,整齊的皮甲,全部漆成黑色,於是馬上健壯魁梧的戰士就變成了一具具鋼鐵般的雕塑,這些雕塑是活的,他們大張着口,發出憤怒的咆哮,整齊的衝鋒隊形就像一股怒濤,裹挾着粉碎一切不可的氣勢漫卷而來,這是夏川最精銳的部隊,是李光睿的嫡系部隊。
小野可兒不驚反喜,成千上萬匹戰馬齊齊踐踏大地,使得·整個大地都開始震顫起來,他卻一手握緊盾牌,一手高舉長刀,大喝一聲,雙腿控馬,率先迎了上去。
“不計犧牲,務必迫得李光睿盡出全力!”這是楊浩的命令,是這行險一計的關鍵,也是党項七氏能否扭轉乾坤、改變生存環境的一戰,所以看到李光睿的直屬部隊終於出現在石州城關之外時,小野可兒熱血也起來。
以往,他們的箭矢是自制的獵弓,良莠不齊。他們的武器五花八門,鏽跡斑斑。他們連一件簡單的皮甲都沒有,而現在楊浩儘可能地給他們進行了裝備,這裝備從兩年前就開始陸續提供了,今天卻是頭一回拿出來使用。鎧亮的盔甲、明晃晃的護心銅鏡、鋒利的鋼刀、統一制式的戰弓,繼躑信野禹氏的勇士此刻決不遜色於迎面而來的黑色鐵騎。
兩年來,蘆州源源不斷供應給党項七氏的不止是武器,逆有信心,與夏州決一死戰的信心。党項羌人七氏部落,並不弱於這個外來戶的党項鮮卑人的信心。以往党項七氏同夏州的戰爭,不過是迫害至極憤而用鮮血和生命爭取一點寬容的談判資本,而今,他們已鼓起勇氣,要徹底推翻壓在他們頭頂的這個暴力政權。
“殺!”小野可兒大吼一聲,手中鋼刀左臂右砍,用臂力緊緊挽住的盾牌嗵嗵嗵地承受着不斷劈刺而來的武器,一往無前,直插進去。
他們必須打得堅決,用盡全力阻擋李光睿前進的馬蹄,唯有如呲,才能讓李光睿堅信銀州空虛,才能讓他不惜一切地殺向銀州,自己衝進爲他布好的天羅地網。
人如虎、馬如龍,鐵蹄翻飛,滾滾鐵流交錯而過,就像那漫天交錯的箭矢,兵刃磕去聲、廝吼聲、砍殺聲、利器入體聲,戰馬廝鳴聲交錯在一起,無數的生命在瞬間綻放出了最後的風采,血的風采。
小野可兒的騎兵在一陣攪殺之後,面對後續源源不斷的夏州鐵騎,開始主動向兩側閃避,夏州鐵騎衝勢更猛,小野可兒瞥見眼角一抹寒光,下意識地仰身倒向馬股,同時揚起了圓盾,“嗵”地一聲,利刃劈中了他的盾,險之又險地擋在了他的身前,阻止了切割入體的危險,然隨小野可兒彈身而起,手中利刃匹練一般劈去,一顆人頭帶着一腔熱血沖天而起。
這一擊震得他的胸腹也是一陣難受,小野可兒猛地一提戰馬,胯下健馬“希律律”一聲長嘶,兩隻前蹄凌空踢倒了面前縱躍而過的一匹戰馬,迅速向側翼衝去。野利氏的人馬如雁翅般掠向兩翼,然後逃之夭夭。
一輛巨大的馬車,四周罩着緩以猙獰鬼怪的牛皮障幔,前方的障幔捲起,李光睿正襟危坐,如同出巡的帝王,那張胖大的臉龐不怒自威,入日的人屍、馬屍、翻滾如泥漿的草地,在他的眼中就像平整威嚴的金殿上鋪詮的修飾花紋。
“大人,野利氏部已被擊潰,現已逃逸而去。一名將領跳下戰馬,單膝跪在泥漿之中,大聲稟報道。李光睿沉聲道:“繼筠現在到了什麼地方?”
那將領道:“少主五路大軍齊頭並進,撕開野利氏、細封氏、費聽氏、往利氏等諸部防線,現已殺之狼道峽。”
李光睿肥胖的臉上露出一絲獰笑,喝道:“令繼筠勿與敵纏鬥,一經闖破防線,立即全力前進,直撲銀州。本帥所部一字展開,掃蕩餘孽。";他伸手在寬大的扶手上一拍,沉聲道:“裁要叫他們知道,誰纔是西北草原的主人!”
“遵命!”那員將領拱手領命,跳jl戰今飛馳備去。
夏州城北以沙漠爲天塹,即便出了沙漠,至夏州之間尚有黃羊平、安慶澤兩處重要的軍驛翼護。從夏州往西往南,都在拓拔氏的部落貴族牢牢掌控之中,其中白夏州出來,萬井口、三岔口、飛狐口,三大險關如同夏州探出的三張尖牙利爪的虎口,拱衛着夏州城。
自夏州往東去,便是往銀州去的路,中間耍經過古長城。古長城一線亦在夏州大軍掌握之中,出入必經石州,由於党項七氏不計犧牲的頑強抵抗,李光睿終於確認了楊浩的根基之地確已空虛。也終於出動了他的主要部隊。
夏州險隘重重、雄關幢幢,他根本不虞後方有失。出了古長城口的這座石州城,前方沿橫山一線呈南北狹長地帶的草原纔是党項七氏的地盤,他讓次子李繼捧坐鎮夏州,守住根基之地。長子李繼筠爲先鋒,率五師兵馬直撲銀州,一路撕破党項七氏的防線絕不停留,而他親率的大軍纔是負責徹底清剿,把党項七氏壓向橫山南北兩端的主要力量。
以李繼筠所率的五師兵馬爲尖刀突破防線,以他親辜的大軍拉網式前進,掃蕩漏網之餘,趁楊浩正出兵伐漢,一舉攻克銀州,揍下李光岑,利用他的強大兵威把党項七氏重新納入他的麾下,重新豎起西北王的大旗,這就是李光睿的打算。
府州,李聽風、李慶風、崔大郎坐在一間富麗堂皇的房間裡,面色十分的難看。
“太冒險了,太冒險了。假以時日,他何愁不能力壓羣雄,成爲西北第一豪傑?如此冒險,勝了固然好,可是一旦敗了……,他如今明明正佔據着優勢,爲什麼耍取這樣的下策?”
李慶風已經是第五遍說這樣的話兒,李聽風神色倒還安閒,淡淡一笑,看向面色鐵青的崔大郎道:“大郎,我看你還是看錯了楊浩啊。楊浩不曾想耍成爲一方之雄的時候,的確是有些優柔寡斷,三心二意。可他一旦確定了目標,卻是甚有主張,這件事事前可是連你我都完全蒙在了鼓裡啊。這個人,怕也不是那麼好控制的。”
崔大郎冷哼一聲,說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既無法阻止他,就只有盡力幫助他。可恨的是,我不知道他的計劃詳情,不能擅作主張,一旦打草驚蛇,反要壞了他的大計。”
他的臉頰抽搐了幾下,沉聲道:“想辦法通知咱們在夏州的人,隨時注意一切動靜,一旦楊浩在夏州發動,立即全力相助,不惜……暴露身份。”
李慶風吃驚地看着他,說道:“大郎,咱們在唐國的人和·汴梁歷十數年、數十年安插的人,現在可是有許多已經被迫撤離,夏州的人可也是付出了譯多心血的,你…";’”
崔大郎厲聲道:“所以,如今我更加的輸不起。楊浩,是我執掌繼嗣宗以來最大的一宗生意,我已經付出太多了,絕對不能讓任何人有機會危害到他的前程和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