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河修渠的工作是乏善可陳的,清早起來,吃過早飯,就是督促一幫壯漢挖掘河道,移栽堤柳。中午加了一餐,吃過午飯,還是掘土挖河,枯燥的很,可是有了羅冬兒這個養眼的小娘子在身邊,本來枯燥的生活就變得有趣了。
這裡的土壤肥沃鬆軟,挖掘起來並不吃力,那河道挖掘進展很快,州府負責水利的官員巡視至此時,對甄保正很是褒揚了一番,甄保正受寵若驚,送走了上差,站在堤上咬了半天牙根,仔細盤算了一遍又一遍,終於決定出點血,從自己剋扣的工錢裡再撥付一些給這些苦力,於是高聲宣佈:“大家夥兒給我卯足了勁兒幹活,甄大爺不會虧待了大家,每人每天,再加兩文錢的工錢!”
不知由於金錢的力量,還是由於有羅冬兒這個養眼的小姑娘在一旁,反正大家夥兒的幹勁是更足了。甄保正便在一旁暗罵:“這幫鱉犢子,多加倆錢兒,就美得鼻涕冒泡了。真是一羣土包子……”
在丁浩看來,卻如某位大智先賢所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有羅冬兒這麼個宜喜宜嗔、嬌美可人的小姑娘在身邊,他明顯感覺幹活不累了,幹勁更高了,想必……大家夥兒也是同樣的感覺吧。
丁浩對羅冬兒的好,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丁浩對大家很好,不克扣工錢、伙食上不做手腳,每日進度完工,就體貼地招呼大家歇息進餐,對誰都客客氣氣的,從不擺管事架子,上上下下的人對他自然也就親近得多,再加上大家夥兒同情羅冬兒的遭遇,討厭董李氏的跋扈,對他們的事也是樂見其成的。
離開了董李氏的視線範圍,不用每天回家受她欺凌,羅冬兒本來活潑的天性,也像這春天的草木一樣蓬勃生長起來。每次丁浩對她呵護體貼後,隨後迎來的村民們善意的打趣,雖惹得她小臉紅撲撲的半天消褪不去,可是窘迫越來越少,每次受人打趣,心裡甜滋滋的感覺倒是越來越濃。
羅冬兒是個小寡婦,而且是一個很俊俏的小寡婦,平常出門,少不了要被村中漢子調笑幾句,可是現在有丁管事在,大家雖然還是開她的玩笑,但是恭維、祝福的意味明顯比往昔的調笑戲弄要多,這種尊敬和愛護的感覺對羅冬兒來說,是自她嫁入丁家莊從未體會到過的。而這種改變,完全來自丁浩。
雌性傾慕雄性的是什麼,不就是這種安全感麼?冬兒那一顆芳心呀,正在不知不覺間一天天淪陷,於是她數星星的日子也就越來越多了。
數來數去,她那兩隻剛剛洗過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便顯得越來越大、下巴卻有些越來越尖,腰間的衣帶子似乎也越來越肥……
相思令人瘦,她和丁浩雖近在咫尺,朝夕可見,但是多年積威之下,董李氏在她心底,仍如一座永遠不可翻越的高山,令她的心不敢逾雷池一步,甚至不敢有一點禁忌的幻想。
愈覺丁浩情重,她便愈發覺得彼此的距離是那般遙遠,永遠也無法靠近。於是輾轉反側、衣帶漸寬,也就在所難免了。
可是,那難得的溫情和受人呵護的感覺,是那麼令人難捨,她寧願這條河一直挖下去,挖到地老天荒,那麼她便可以在這堤上,永遠享受那痛並快樂着的感覺……
而對丁浩來說,雖然他有足夠的耐心,卻沒有足夠的時間去一點點讓羅冬兒那顆敏感、怯懦的心徹底的向他敞開,偏生又急不得。雖然在羅冬兒看來,每次看到他既可愛又可恨的笑臉時總覺得這個冤家是自己命裡的災星,生來就是折磨自己的。丁浩何嘗不是同樣的感覺,可是……他始終找不到一個讓彼此感情突飛猛進的楔口。兩人就只能這樣不慍不火地捱着。
這時,柳十一柳大管事突然很拉風地乘着一輛豪華馬車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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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還沒到晌午,柳十一乘着一輛馬車來了,駕車的居然是臊豬兒。柳十一穿着一襲黑色緞料的絲袍,後邊跟着兩個跟班,這倆人兒是兄弟倆,哥哥叫王羽、弟弟叫王翊,是一家破落戶兒,因爲兄弟二人識得字兒,於是投入丁府做了家僕後,便漸漸成爲柳十一的左右手。二人畢恭畢敬地跟在柳十一背後,柳十一揹着雙手,漫步堤上,指指點點,品頭論足,真是派頭十足。
丁浩此時正卷着褲腿兒在前邊指揮施工。如今河道正經過一條小河,本來這種連接現成河道的地方,由於已經有着天然河道的基礎,挖起來更快一些,只須拓寬挖深就成。不過這條小河本來就有水,如今雖堵住來源引向他處,但是河道淤泥又粘又厚,一鍬下去,泥土粘連,反而不及普通泥土好挖,這一來一天的進度反不及以前快速,甄保正剛剛受到上差嘉獎,見此情形心急火燎,整日與丁浩在前邊督工。
聽說柳十一來了,丁浩急忙扔下鍬向後邊趕去。遠遠的他就看見柳十一站在堤上,正指着河道說些甚麼,旁邊有兩個河工跟他說着什麼。一見丁浩走來,那兩個河工便調頭離開了。
這些河工都是柳十一敲定的人,丁浩早知其中必有他的耳目,不過他在堤上的一舉一動並不想向柳十一隱瞞什麼,也沒有必要隱瞞什麼,所以見了這一幕,丁浩只是一笑,絲毫沒有放在心上,而是很坦然地走了過去。
“柳管事”,丁浩上前拱手施禮,柳十一仍然負手而立,目光從正在坡下竈旁忙碌的羅冬兒身上徐徐抽回,矜持地一笑:“小丁啊,進度不錯嘛,河道挖得又深又寬,河提砌得齊齊整整,瞧瞧,這整理好的河段連柳樹都栽好了,嗯!比起我當年來也不遑稍讓,真是後生可畏呀,哈哈……”
丁浩略怔了怔,這傢伙怎麼突然變成這副嘴臉了?
他狐疑地看着柳十一,輕輕笑道:“還成,這不都是柳管事向小弟多加指點的結果嘛。對了,柳管事今兒怎麼有空過來?外院兒最近很空閒麼?”
柳十一曬然一笑,矜持不語,他身後的王羽立即把下巴一翹,得意洋洋地道:“柳爺如今不再管外院兒的事了,楊夜楊頭兒已被提拔爲外院管事,柳爺如今是九爺的副手,兼着內院兒一些差事,還有五家解庫的巡察。”
丁浩一怔,這不就是自己的繼任?內院副管事,名頭上雖有個副字,卻比外院管事的職權範圍要高的多,他如今是內院副管事,那整個丁家的管事裡除了雁九,他就是第二號人物了,難怪現在笑的這麼不自然,那張驢臉都不知道該皺起來還是該拉長了。
丁浩不以爲意地笑道:“哦?原來柳管事高升了,恭喜恭喜,若不是這堤上沒有酒樓茶肆,今兒就得讓你請客纔是。”
柳十一擺足了譜,本想看到丁浩失望頹喪的表情,不想他卻是寵辱不驚,平淡若水,不禁大失所望,也就淡了顯擺的念頭,無趣地擺手道:“什麼升不升的,不都是給東家辦差的人嘛。小丁啊,如今內外差使,我都管着些,這修堤事關田地的收成,老爺很是關切,今日派我來,就是看看修建的進度、修得妥不妥當,回去也好稟報老爺得知,你是不是帶我四下走一走啊。”
“那是自然,柳管事,您請……”丁浩笑容可掬,不慍不惱。柳十一把頭一揚,毫不推辭地頭前行去,他的兩個跟班立即緊隨其後,倒把丁浩擠在了最後面。
丁浩搖頭一笑,這樣更好,懶得與這得志小人客套。追上來的臊豬兒見了這一幕可看不下去了,他漲紅着臉對丁浩道:“這個老東西,如今不是你放他一馬時的模樣了。你看他得意洋洋的樣子,有什麼大不了的,他這差使,還不是你曾經幹過的。那時也不見你這麼擺譜。咱都要走的人了,你何必在他面前裝孫子,應該訕他一訕。”
丁浩微笑道:“裝孫子怎麼了?哪個爺爺不是從孫子輩兒過來的?豬兒,你記着,該裝孫子的時候就得裝孫子。明明是孫子,偏要裝爺爺的人,人家寵你時就逗你玩玩,不喜歡了,一腳就把你踩下去,你想當爺爺,偏叫你當孫子,這輩兒永遠也長不上去。咱們又不是鬥雞,若非必爭之事,何必與他計較,把他唬弄走就完了。”
丁浩話音剛落,就聽前邊甄保正扯着公鴨嗓子道:“老柳今天不走了?那敢情好,我這就叫人準備準備,今兒晚上,咱們好好地喝一頓,慶祝你高升內院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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