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的李澤,一說起話來就總是滔滔不絕。他的健談高順耀深深的知道,每次兩個人聊天,都是李澤口若懸河,高順耀靜靜地聆聽。可是這一次和以往的那一次都不同。對自己的往事李澤根本不願意提及,他的話比平時少了很多。
高順耀不是一個善於談話的人,他看出來了李澤的沉默,卻不知道如何勸解,只能夠陪着他一起不語,兩個人無言的沉默着,一時間屋子裡面也是安靜了下來。
好在,李澤很快意識到這種沉默的尷尬,他笑了笑,想要活躍一下氣氛打破自己剛纔製造出來的沉悶氣氛,可是他實在找不到什麼笑話可說,訕笑兩聲之後,他還是再次開了口。
“老高,聽我一句勸吧。說句不好聽的話,你真的不是踢球的材料。足球不是那麼容易玩的東西,18歲的人了,你就是底子再好,想從頭開始學習足球那也是近乎不可能了。說想踢球,你太狂了。多少把足球當做夢想的人都踢不出來?你憑什麼踢出來?”
李澤說着話,看到了高順耀想要開口,也對着他舉起了手,“你別爭辯,我知道你想說有什麼例子,可那樣的例子畢竟都是少數,而且你光看他們例子光鮮了,背後吃的苦那可多了去了。你吃的起這個苦嗎?退一步講,你吃得起這個苦就真的值當的麼?就你這條件,你還怕找不到女人?你有錢,有個子,長得不醜,你找什麼女人你找不到?何必廢這個力氣?說到底那不過是個娘們兒罷了。”
李澤的話語前所未有的粗俗,也讓高順耀也沉默了。很罕見的,他的頭微微下垂,似乎也說不出話來了。過了好一會兒,高順耀纔再次開口,而這一次,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低沉。這種語氣,和高順耀平時的急躁的脾氣完全不同。
“我也知道,那不過是個娘們兒罷了。”高順耀的聲音相當的平靜,可是這種平靜中,卻蘊含着一種奇異的東西,“可是,我就是喜歡上那個娘們兒了。別的妞也許比她漂亮一百倍,比她條件好得多,甚至是天仙下凡好不好,可我就是喜歡上這個妞了。”
高順耀昂起了頭,奇怪的是他說着愛情的事,可在他的臉上李澤看不到什麼幸福的神情,反而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老李,你說我不是踢球的材料,我知道你說的沒錯。我不是踢球的材料,我自己也知道——而且不止如此,我還知道我也不是讀書的材料,不是經商的材料,不是混社會的材料——說白了,我什麼材料也不是,我他嘛就是一個廢物。這話不用你告訴我,我早知道。我爸我媽,我老師,我同學,他們都跟我說了好多遍了。這話有什麼難聽的?他們誰都不覺得這話難聽,他們說這話說多了,指着我鼻子罵的,帶着笑刺我的,當着全班的面哄我的全都有,我他媽早就習慣了別人這麼叫我了,有什麼難聽的?”
“別人都是這麼說我的,我早習慣了。在所有人眼裡我都是一個廢物,我天生不學好,上課說話的肯定是我,損壞公物的肯定是我,打架鬥毆肯定有我的份,考試有人作弊老師怎麼也得先問問我是怎麼回事——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我早習慣了被人看不起了。”
“老高,我不是那個意思……”
李澤沒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話,勾出來了高順耀這麼多的想法。他也不知道,高順耀承受着這麼多的委屈。一直以來他都以爲高順耀只是個習慣於胡鬧的傢伙,卻從來沒有想過,他的心事這麼重。
“你不用跟我說這些,我也沒有怪任何人。我自己不成器,我怪得了誰?既然自己不是東西,那就別怪別人說,這個我早知道——可我不喜歡別人罵,我不是賤骨頭。我爲什麼說陳思柔不一樣?你還記得那天輸球之後她是怎麼對待我的麼?她是不一樣。”
李澤不語了,陳思柔那天沒有指責高順耀,而是誇獎了他幾句,想不到竟然對他影響這麼大。
“老李,我不成器已經很久了,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我要去做些什麼,我一直都隨波逐流,走到哪算哪。可這一次不一樣,那天半夜我躺在那裡,自己想着未來會是什麼樣,我就想到我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對我好的姑娘,可我卻很難追上她,我自己就突然特別想哭。未來會是什麼樣的?她會嫁給別人,然後我找一個不管什麼事情都要指責我的老婆?如果真的未來是那個樣子的,我真的覺得沒法接受。”
“我這輩子已經讓太多的人失望了。我爹媽對我失望,我老師對我失望,我朋友對我失望,連我自己都對我自己挺失望的。我曾經試過很多次不想讓別人對我失望卻都失敗,可這一回我還是想試試,不想讓她也對我失望。我不想讓她以後想起來高順耀這個人,閒極無聊打聽的時候,得到的消息是高順耀一事無成,讓她把把我的名字當一個笑話。我希望她再次聽到我的名字的時候,因爲我的成就而高興,因爲認識我而高興——這對我就足夠了。”
“你說我想踢球是做夢,我自己難道不知道嗎?18歲的人想踢足球很難,我哪能不知道?問題是我18歲了,我去做什麼不難?難道現在開始好好學習對我就很容易?難道現在去白手起家經商就容易?不一樣都是很難嗎?比起那些來至少我更喜歡足球,比起那些來,我相信這條道路更適合我。至於吃苦,我不在乎,我爸以前老和我說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吃苦受累,我已經想好了要承受了。”
“想要活出來個人樣來吃苦受累是肯定的,我有這個心理準備,這一次就算是吃苦受累,就算是受盡折磨,我他媽認了。”
“老李,我不是覺得踢球簡單,這其中的艱險我全都知道,可是我還是要這麼做。你說有人以此爲夢想都無法達成願望,可我不想空談什麼夢想,夢想這詞對我太高貴了,我不配有。眼睛往天上看得人,才能看到夢想,說着它多麼美好,我的眼睛只能看腳底下,我早就看到我的腳下的路有多難走了。可再怎麼難走,這一次我絕對不會放棄的。踢球是我自己選擇的人生,這條路就算再難,我也要一步步走下去。”
李澤呆呆的看着高順耀,他認識高順耀很久了,可從來不記得高順耀哪一次和他一口氣說過這麼多的話。這個脾氣一直都很率直的人,說話也喜歡簡明扼要,李澤從來都不知道他的心裡竟然憋了這麼多東西。
他和自己一樣,也不是喜歡把自己的苦悶全都擺出來的人。自己一直以爲他看起來老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不過是年少輕狂,不通世事,可實際上也許高順耀的心裡,也有不少的心事。
他和自己一樣苦悶,自己的人生再怎麼破碎不堪,可是從來沒有人責怪過自己。高順耀卻不一樣,他確實沒有遭遇過重大的打擊,可不代表他就一帆風順。他甚至比自己還不如,自己至少曾經有過夢想,可他連夢想都不曾有過。
可是就算如此,他也沒有就此放棄。就算是沒有了天上的夢,可他還在堅持走完腳下的路。
比起他來,倒是自己顯得太軟弱了。都過去那麼久了,自己還是沒有勇氣打破了自己的夢,低頭看看腳下。
“學踢足球不是那麼容易的,你的身板和腦子也許不成問題,可是你的學習能力,我實在是不看好。”
過了很久,李澤再次開了口,他依然還是不怎麼看好高順耀選擇足球,可這一次他的語氣已經沒有了剛纔的驕傲和嘲諷,而是變得平靜而安詳了。
“只要用心學,就算是學的慢,也總能學會的。我學習是不好,我學東西是慢,可我又不是傻子,我總能夠學會點東西的。”
“你不是傻子,不過什麼都不懂,就硬是認爲自己能夠練成足球運動員,你這往大了說是二百五,往小了說就是二,比起傻子來也不強。”
聽到李澤再次開口諷刺,高順耀只是豎起了手指頭給了他一箇中指。可是做着這個動作的同時,他的臉上也掛着一絲滿意的微笑。
而爲自己知道了這種事情而高興——李澤和高順耀一起上過好長時間的課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高順耀有這種求知慾。
“你就真的那麼想進大學踢足球?”李澤忍不住再次開了口。
“當然,”高順耀的神色無比堅定的開了口,說到這個,他在心裡也在給自己打着氣,“老李你跟我說句實話,你覺得我和日本的大學足球之間差距到底有多大?我進入日本大學去踢球,到底有多難?”
看着高順耀認真的表情,李澤突然笑了起來,“差多少啊……那就說個常識性的問題吧:你知不知道,日本的大學足球是沒有所謂的入隊選拔的,只要是願意踢球的,誰都可以隨隊訓練。”
什麼?
李澤的這句話讓高順耀的臉色僵住了。沒有考試,想去就去?要是這麼說來,自己的決心和鬥志,自己的追求和目標,全都算是什麼?好不容易認真一次,結果是這麼個結果?
李澤這傢伙,不是跟自己開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