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半夏緊趕慢趕,終於在自助早餐廳九點收攤前夾了一盤吃的,坐在窗前,曬着太陽,慢慢享用。窗外便是已經被踩成黑色的新雪,還有穿得灰沉沉的過往行人。有幾個穿着軍大衣的男女在路上剷雪,有的還用上了鐵鍬,昨晚的雪可能下得不小,不過今早已經陽光燦爛,天空碧藍如洗,居然還沒有北方冬季常有的陰霾。
飯桌上放着電腦,裡面有早上剛收的兩封郵件,先看龔飛鵬的,難得的是他居然沒有生氣的跡象顯露,不過許半夏不認爲他昨天能好過,否則不可能早上六點半就給她郵件,一定是鬧得一夜沒睡。他的郵件中簡單介紹了一下最近系裡在做的幾個項目的內容。許半夏雖然不是個好學生,不過看見這些介紹,還是大致能明白是些什麼玩意兒。說實話,許半夏並不相信他們的設計能力。
屠虹的郵件是凌晨三點多發出來的,很大一個附件,打開來一看,足足三頁。許半夏邊吃邊看,終於明白,屠虹這人心中的正義感發作了,附件裡有一大堆有關那家上市民企的問題要許半夏幫他調查,非常詳細,若要親手完成它,許半夏懷疑她還得在這個城市住上一個月。許半夏不由覺得好笑,屠虹一個律師,那麼多年工作下來,接觸的醜陋還不多?這點小事就激動?但又一想,屠虹要是不容易激動的話,當初在北京電梯裡面相遇的時候,也就不會反擊她許半夏的故意挑釁,而致兩人不打不相識了。這個郵件要是被地頭蛇看見的話,她許半夏還真得不得往生了。手指很自然地點了刪除,但當一個小小的對話框出來問是否確定的時候,許半夏又猶豫了,想了一會兒,終是沒有點“是”。可思慮再三,終究覺得把這個郵件放在手提電腦上會出問題,回到房間,立刻就把它轉發到自己的私人網站,掛在那裡待查。而郵箱裡的信件最終還是被她刪了。
然後沉吟一下,給龔飛鵬一個郵件,上面只有簡簡單單幾個字,“昨晚純屬惡搞,請勿掛懷。”抿着嘴笑着發出去,相信龔飛鵬的血壓得出現一個峰值。點上那個“send”的時候,許半夏落指特別輕快,“啪”一響,Gameover。什麼玩意兒,還想吃着碗裡,盯着鍋裡。拿別人當他窗前休息眼睛的風景那是他的事,他千不該萬不該找上她許半夏。
去銀行取些現金,直接就打車去胡工他們家。白天的陽光下,宿舍區看上去益發破敗。有些牆面的水泥已經大塊脫落,露出裡面的紅磚。小區裡面有幾個老先生老太太在費勁地打掃積雪的路面,幾個穿得跟皮球一樣圓的孩子在陽光下快樂地奔跑嬉戲,摔地上也不過是打個滾,一骨碌就爬起繼續跑,孩子不會懂得缺錢是多麼痛苦的事。
到了胡工刀工家的院子,透過低低的圍牆就看見刀工抱着小孫子坐着曬太陽,嘴裡還輕輕地講着故事,很溫暖的樣子。許半夏進去院子,胡工立刻迎了出來,拉着她往裡面去,一邊笑道:“我還請來幾個老搭檔,都在屋裡面等着你呢。”
許半夏進去,果然一屋子的人,年齡分佈不均,不過最小的也有四十了吧,最大的特點是幾乎每人都架着一副眼鏡,有近視,也有老視。大家都因爲胡工而對許半夏非常熱情,刀工也抱着孫子進屋。在胡工的主持下,幾乎是免談閒話,直接進入主題。都是專家,而許半夏雖然不是專家,可到處看廠看得多,對專家的話容易接受,也能提得出自己的看法,大家討論得很熱鬧。
吃午飯的時候,大家人手一大碗白菜肉絲手擀麪,許半夏心想,這麼一來,胡工家的麪粉哪裡夠吃?她還在想,一個老工程師指着許半夏的臉問:“你這兒生凍瘡了?以後出門還是戴上圍巾口罩吧,東北冷,你們南邊來的不習慣。”
許半夏立刻明白他指的是昨晚被那隻豬爪擰出來的痕跡,當下只是微笑着道:“是嗎?我早上都沒留意到。”一邊不在意地拿手摸了摸,還有點痛。現在嬌嫩了,以前即使打架打出血,都不會吭一聲,現在居然知道痛。“可能是過敏吧,我自己都沒感覺。”看見胡工投來的帶着問號的眼光,許半夏不由又心虛地添了一句。
大家也沒怎麼在意,吃了簡單的午飯後繼續討論,速戰速決,以趙壘制定的規劃書爲基礎的詳細規劃呼之欲出,一位水電工程師在胡工的把握下,幾乎快手把許半夏兩百多畝地的水電大致規劃總圖都畫了出來,設備的就更別說了,所需一期的設備列出一個詳細清單,甚至有的還標註有幾家設備製造單位備選。一期的車間大致佈局也已定,流程安排更別說。大半天時間,速度驚人,皆因他們胸中自有乾坤。
衆人天將暗時紛紛告別,許半夏一一恭敬地送到門口,自稱晚輩。回身,被胡工拽住。胡工戴上老花鏡細細看了許半夏的臉後,嘆息道:“不是過敏吧?昨晚他們怎麼對你了?”
許半夏心知瞞不過這個心細如髮的老人,不可能再以過敏或自己撞浴缸來搪塞,只得道:“我昨晚出去時候還留意了身後,應該沒人跟蹤的,可是最後還是被他們找上,不過交手後我沒有怎麼吃虧,後來還見到了正主兒。我把話說明白,也就沒什麼問題了。您別擔心。”
刀工聞言走過來,很認真地道:“他們不是能講道理的人,小許你別大事化小,一定是我們害了你。”
許半夏沒想到兩位老人這麼關心這麼在意,尤其是胡工面色凝重,一雙粗糙的手卻溫柔地包容着許半夏的胖手,就跟記憶中奶奶的手一樣,不由心中軟軟的,伸出手臂抱住胡工不語。胡工有點尷尬,站着僵了一會兒,她可能不適應這麼親熱的接觸。許半夏忙知趣地收手,笑道:“你們真的別擔心,我昨晚最後還跟他談到釋放關在裡面的你們的孩子的事,他提出條件,我目前還沒法答覆他,還得聯繫朋友解決。他們道理可以不講,可是利益不可能不要,都是小人,只要利益當頭,沒什麼不可以談的。”
胡工嚴肅地道:“小許,你不可以爲我們跟他們妥協,你本來就是局外人,怎麼可以叫你付出利益?我們不願意看着你受累,如果你非要堅持的話,我們只有以後當作不認識你,與你劃清界限,免得連累你這個無辜。我們的事本就不是你的分內事。”
許半夏見胡工說得認真,知道這個心結必須替她解開,否則這個原則性很強的好人會真的以後硬下心來閉門謝客。她原本對於如何推一把拉一把,把他們幾個工程師弄到自己地盤上去,已經有了大致的思路,這個時候容不得她再深思,必須開始走一步看一步地實施了。當務之急,必須一把抓住胡工夫婦,不能讓他們脫線。當下把電腦打開,雖然沒有聯網,但點擊歷史,還是可以找到早上粘貼到自己私人網站上的屠虹的郵件,然後把字體放大,轉給胡工看,“您兩位看看這個,這是我一個證券界工作的朋友昨晚聽說我在這兒的所有遭遇後,連夜擬出的問題,我雖然不熟悉證券業的操作,但我想,這可能是個圍魏救趙的好辦法。趙,就是重機廠。所以我必須留下,而且,我也想給自己出氣。”
胡工將信將疑,爲了重機廠,他們什麼辦法都想了,上告,找老領導,可都敵不過對方的勢力,舊關係老人情在金錢面前統統黯然失色。難道許半夏有什麼辦法?難道真的是外來和尚能唸經?圍魏救趙,強魏真的圍得住嗎?兩個老人把眼光落到電腦屏幕,上面是一條一條的問題。刀工還在一條一條地思考並自言自語的時候,胡工把全文看了一遍,然後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這才睜眼道:“小許,那是要全面調查他們總公司啊。”
許半夏道:“全面是不可能的,起碼財務報表我們是無法看到的,這上面也沒叫我們回答。這一些,我不敢留底,你們也最好別留底,現在你們好好再看幾遍,能記住幾條就幾條。回答這些問題,需要你們這些本地人了。我不知道最後的效果好不好,還是昨晚那句話,盡人事,知天命。”話說得太滿,反而令人不容易相信。
胡工與刀工點頭,也不打話,開始默記這些問題,直至天全黑。對於他們來說,只要有一絲希望,就要做出百倍努力。何況,現在的希望是那麼少,幾乎是沒有,所以更要加倍努力。兩個老人謀殺了無數記憶細胞。許半夏沒有留下吃飯,消了電腦中的歷史記錄便回賓館。
果不其然,在大堂遇見等候着她的王,許半夏懷疑,他早就已經進入到她的房間好好搜尋了一遍。不過許半夏心想,換作她,有條件的情況下,也一樣會做。否則何謂土霸王地頭蛇?許半夏一早就眉開眼笑地道:“正好,王先生吃飯了沒有?我很想請你指點本地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