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不知道自己在洗澡間呆了多久,但JOE居然沒來催她,她有點納悶,是不是JOE喝多了,現在醉倒了?她聽李兵說過,男人喝酒,如果不是喝到“酒後陽亢”的地步了,就是喝到“酒後陽萎”的地步了。
有時她說李兵喝醉了,李兵就指指他那個東西,說:“今天沒喝醉,只喝到‘酒後陽亢’的地步,你看它多精神。”當然餘下的就是滿嘴酒氣的李兵把她壓在牀上,解救他那喝得陽亢的小兄弟。
但有時李兵喝得太多,他的小兄弟就沒有那麼威風了,那就說明他已經喝到“酒後陽萎”的地步了,接下來就是隨便倒在什麼地方,呼呼大睡。
她希望JOE今天喝到了“酒後陽萎”的地步了,也許他現在正在牀上酣睡,她何不趁此機會跑掉?但開不了門,也不能跳窗,因爲這是二樓。如果她打電話報警,雖然沒有控告JOE的證據,至少可以說自己被鎖住了,請他們來救她出去。
她關了水,跑到門邊去聽外面的動靜,剛把耳朵貼在門上,就聽JOE在敲門:“還沒洗好?這也太久了吧?”
她嚇了一跳,慌忙說:“就好,就好。”然後跑回浴缸,開了水,接着洗。
JOE似乎沒從水聲上聽出什麼破綻,只說:“不要洗太久了,洗久了把熱水都用光了。”
“馬上就好。”
她仍然讓水衝着,站在那裡發愣。看來JOE今天沒喝多少,至少是沒到“酒後陽萎”的地步,也沒到“憶苦思甜”的地步。
她知道喝了酒的人,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所謂酒後亂性,不僅是說男人喝了酒,會在性上亂來,也是說他們在很多方面都會與尋常不同,所謂亂了本性。平時不敢做的事,仗着酒興,就敢做了;平時不敢說的話,藉着酒瘋,就敢說了。
她看見JOE醉過一次,可能是在朋友聚會上喝多了。但那次可能是喝的所謂“有後勁”的酒,醉酒的症狀是比較晚纔出現的,因爲JOE那天回來時,好像還神志清醒,居然是自己開車回來的。回來之後,就抓着她和LILY兩個人聊天,東南西北地亂扯一通,吹自己的豔遇,吹自己的能力。
但過了一會,就開始哭起來。剛開始她跟LILY都以爲他在開玩笑,還學他的樣,也嗚嗚假哭,但後來發現他是真的在哭。
JOE那天的哭,是她家鄉稱爲“數數地哭”的那種,就是一邊哭,一邊講述或者數落,那是一種“夾敘夾議”式的哭,以敘述爲主,穿插着抽泣和痛哭,算是議論。
JOE那天數落的是他父母,說他從小就受父母的氣,很小就得自己做飯,後來還要給父母做飯,再後來他父母逼他到城市的另一邊去住讀,說那裡的學校好一些。他在那裡舉目無親,也沒有朋友,別的男孩都欺負他。他的父母從來不關心他的生活,他的心情,只關心他的成績。雖然沒怎麼打他,但很少有笑臉,他們的那種近乎冷漠的嚴格,使他感覺不到自己是他們的親生兒子。
那次她覺得很同情他,一個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想必還是因爲心中有很多委屈。俗話說,酒後吐真言,她相信JOE那天說的都是真的。她跟LILY都說了很多安慰他的話,她自己也在心裡更加堅定了要把女兒帶離李兵的決心,因爲在一個無愛的家庭成長起來的孩子,即使象JOE現在這樣,表面上也挺成功的,但內心還是有陰影的,說明小時候的經歷對孩子的心靈和性格的影響是太大了。
但第二天,LILY問起JOE昨天爲什麼哭的時候,他一點都不記得他哭過,更不記得他說過的話。LILY提醒了半天,他也想不起來。但他承認他父母對他是很嚴厲,他對父母只有怕,沒有愛,現在也不怎麼跟他們聯繫。
她想,一個人幼年時的經歷,可以很深地影響一個人的一生,小時候柔弱無助、受盡欺壓的人,有可能在內心深處潛藏着一種要報復、要出氣、要扯平的思想。可悲的是這樣的人往往不敢拿那些比他們強的人來報復來出氣,所以就只能尋找比自己更弱的人來下手。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成了JOE的出氣筒,難道他把她當作他母親的替身,要在她身上報復他的媽媽?那他很可能會很殘暴地對待她,也許對她進行性虐待?那樣他是不是就覺得在心理上把自己的母親報復了?
她只聽說過“性虐待”,但並不知道性虐待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可以根據這個詞推測出肯定不是正常的性交,但她連什麼是正常的性交也並不是很懂。她所有性生活經驗都來自於李兵,只能把那當作正常的性交。她想,如果JOE就是正常地“做”,也許不那麼可怕。但誰知道他今天會發什麼瘋?
她聽說過有的女人被男人強暴致死的,但她不知道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那些男人僅憑他們的那個玩意,她想不出怎麼能將人致於死命。他們幹完了,不就軟下去了嗎?就算是硬着的時候,也沒硬到可以殺人的地步。一定是他們在做那事之前、之後或之中,拳打腳踢了那些女孩,或者惡意弄傷了她們的那個地方,流血過多,纔會造成死亡。
她不知道JOE會不會對她使用暴力,既然她沒反抗,他應該是不會的,但聽說有些人就是有虐待女人的嗜好,你反抗不反抗,他們都要虐待你,從虐待中得到樂趣。怕就怕JOE是個兩面人,在年輕的女孩面前,他裝得憐香惜玉的,讓她們記住他的功夫,久久不忘。在她這個阿姨面前,他就把在別人那裡不能暴露的兇殘都暴露出來了,那她就更倒黴了。
而且JOE有過這麼多性夥伴,誰知道他有沒有性病?如果他把性病傳染給她了,那怎麼辦?如果是一般的性病還治得好,如果是AIDS呢?
她還怕他使壞,在什麼地方架個攝像機,把今天的一切都攝下來,以後用來要挾她,讓她永遠活在NIGHTMARE之中。
從JOE今天的做法來看,他絕對不是一個君子,也不是所謂情慾衝昏頭腦時的胡作非爲,而是冷靜的、有計劃、有準備的威脅訛詐。這樣的人,完全有可能污辱了她,最後還要去向李兵揭發她。她希望李兵他們趕快去北京,等李兵去了北京了,JOE就沒法打電話揭發她了。等李兵給女兒簽到了證,JOE再說什麼也是白搭了。
但JOE可以把今天的事拿來要挾她,因爲她肯定是不願意別人知道這事的,尤其不願意自己的女兒知道,那他就可以利用這一點,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挾她。也許他不會老對她的身體感興趣,但他可以在別的方面威脅她,比如問她要錢,他那樣精明、那樣愛錢的人,絕對有動機不斷訛詐她。那何時是盡頭?
她一向是不相信以惡治惡的,覺得那樣只會把自己也變成一個惡人,而且她無論多惡,都惡不過李兵和他那幫朋友。她的弟弟曾經說過願意幫她把李兵“制裁”了,哪怕爲之坐牢也在所不辭。但她不讓她的弟弟去“制裁”李兵,因爲她不願意弟弟爲李兵這樣的人斷送自己的前程。做李兵的犧牲品,或者與李兵兩敗俱傷、同歸於盡,都不是她理想的出路。
她到美國後,最愛看的電視只有一類,就是那些被丈夫打罵恐嚇的妻子,如何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達到既要到孩子,又懲罰丈夫,而自己不被法律的鐵拳砸碎的故事。
但那些故事中的女主角最終能獲勝,不是有一把槍,就是有一身好武功,或者掌握了丈夫的犯罪證據。她現在什麼都沒有,要取勝就很難了。但JOE看上去也不是很強壯的那種,真要打起來,如果她有得力的武器,如果正在他得意忘形的時候出手,也未必就不能取勝。
問題是她傷害了他,她就得進監獄,女兒還是要由李兵來監護,她的一切努力就付諸東流了。她也不想把自己搞傷殘了,如果鬥爭的結果就是她自己傷殘了,或者兩敗俱傷,那她還是失敗了,因爲她仍然沒法養育照顧她的女兒。
她得想個辦法,既能懲罰JOE,自己又不會傷殘,而且不會把自己扔進監獄,如果能讓法官和陪審團相信她是正當防衛就好了。但是JOE既沒有對她用暴力,也沒有用武器,連那個門是誰鎖的,到時候都可能講不清。
她記得當她聽說JOE和LILY又上過牀之後,她對兩個人的說法都是半信半疑。這種事情,只發生在兩個人之間,沒有第三者在場,也沒有物證,外人很難判別誰在說真話,誰在說假話,那陪審團的人又怎麼會完全相信她說的話呢?而且JOE還可以拿出證據,來證明她撒過別的謊,是個愛撒謊的人,那就更沒人相信她了。
也許她只有激怒他,讓他用了暴力,她才能正當防衛制裁他。但是那時候可能就太晚了,如果他已經把她打暈了,或者捆住了,或者打傷了,她還怎麼正當防衛?白白地傷害了自己。
她正在急急地想辦法,就聽見JOE在敲洗澡間的門:“把門打開,我們來洗個鴛鴦浴——”
她想,現在也許是個好機會,因爲JOE跑到她這邊的洗澡間來了,如果她在這裡打傷了他,應該說是正當防衛。但如果她一下不能打昏他,他就可以來個正當防衛,把她打死。那時他可以想怎麼誣陷她就怎麼誣陷,讓她死了還背個恥辱的名聲。就算美國警方足智多謀,查出了殺害她的罪犯,她也只能在陰間保佑她的女兒了。
她來不及去想太多的細節,只想找到一個可以當作武器的東西,但浴室裡什麼也沒有。她拉了拉掛浴罩的鐵桿,取不下來,屋子裡似乎沒別的東西可以做武器了。
JOE又在外面催,她口裡說着:“來了,來了。”就走出浴缸,四處尋找可以做武器的東西,最後她看見洗手池下面放着一個擦洗TOILET的刷子,有個一尺多長的把子,她不知道那能不能打昏一個人,但現在沒別的東西,只好試試這個了。
她拿起那個刷子,走到洗澡間的門後,說:“你要進來洗鴛鴦浴?脫了衣服再進來吧——”
她想等他脫了衣服來敲門的時候,她就猛地把門拉開,用腳把他絆倒,用那個刷子敲他的頭,如果能把他打昏最好,即使不能,也希望能爲自己贏得一點時間,去找個更大的東西來打。如果都不能,那就死抓他那個地方,聽說男人的那個地方是他們的致命點,捏住了,他們就不敢亂動了。
但她沒聽到JOE的聲音,她想,莫非他知道了她的計劃?跑去拿武器去了?她問:“JOE,AREYOUTHERE?”
沒人回答,她走過去關了水,屏息聹聽外面的動靜,但沒聽到什麼。她一眼看見了那個浴罩,就是掛在浴缸邊檔水的簾子,是塑料的,她想,如果用這個簾子劈頭蓋臉地矇住JOE,保管他很快就窒息了。
她趕快去取那個簾子,好多的勾子,她哆嗦着一個一個鬆開,但她突然想到如果她把簾子取下來了,就不一定能證明她是正當防衛了,還是讓簾子掛在這裡,等JOE也進了浴缸的時候,趁他不注意,就用簾子矇住他的頭。她知道他一定會拼死反抗,踢她打她,但只要她咬緊牙關死死地蒙着他的頭不鬆手,幾分鐘之內,一定能憋昏他。
她等了一會,沒聽見JOE來敲門,好像他不在門邊了。她跑到門邊去聽,聽到JOE在客廳跟人說話。她暗自慶幸,好,有人來了,只要有人來了就有辦法了,因爲那個門就被打開了。
她趕快把衣服穿上,決定不顧一切衝出去,奪路而逃,一跑出去就找個地方跟李兵打電話,給他打個預防針,免得他聽了JOE的話,不跟咪咪簽證了。
她把門拉開一道縫,覺得聽見了BENNY的說話聲。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潛意識裡在盼望他來,就產生幻聽了。她又聽了一下,的確是BENNY,是他在說話。
她一把打開門,跑到客廳去,看見BENNY坐在沙發上跟JOE說話,身上穿着那件打工穿的白T恤,大概沒回家洗澡就直接從餐館跑來了。與平常不同的是,他今天戴着眼鏡,一副很老式的眼鏡,深色的鏡框,鏡片比現在年輕人戴的那種大。
BENNY看見了她,說:“還在這裡慢慢地‘洗糙’?一個半鐘頭早就過了。”
她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沒車,怎麼來、來的?”
“誰說我沒車?全城跑的TAXI都是我的車,‘捶便’叫一個就行了。”
她一眼看見自己的箱子,她剛纔拿了那套黑色的內衣褲之後,由於氣憤和緊張忘了關上。她嚇壞了,不知道BENNY看見這個敞開在門邊的箱子,會作何感想。
BENNY問:“東西收好了沒有?”
“收——收好了。”
BENNY說:“收好了我們就走吧,讓JOE早點休息。”
她把BENNY帶到她住過的那間房去拿東西,她自己跑到客廳,把門邊的箱子關上,鎖上號碼鎖,豎起來放在那裡。
BENNY和JOE一人提了幾樣東西出來。BENNY見她站在那個箱子那裡,就問:“箱子是你的?”她點點頭,他就把兩手的東西合到一個手裡,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提了箱子,下樓去了,她也跟下樓去,打開了車的TRUNK。
BENNY又跑回去搬了一趟東西,對她說:“你去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搬漏了的。”她跑回去看了一下,沒漏掉什麼。她跑下樓,把門鑰匙給了JOE,就鑽進車裡。BENNY跟JOE說了再見,也鑽進車裡。
她把車開動了,開出了那個小區的大門,她問:“你——來多久了?”
“來了有一會了,但不知道你的APT號碼,費了一點時間打聽。”
“你沒進門的卡,那你——怎麼進來的?”
“我等到有車進門的時候,就跟着擠進來了。”
她擔心地問:“你——你跟JOE說了些什麼?”
“我跟他有什麼好說的?”他不解地問,“你怎麼要趕在這裡洗澡?怕我們那邊沒水?”
她支吾說:“我——我怕你們那邊人多,熱水不夠——”
他開玩笑說:“那你以後天天跑這邊來洗澡?”見她不吭聲,他安慰說,“我叫他們都改在早上洗澡,那你就不用擔心熱水不夠了。”
她想着心思,差點闖了紅燈,他急忙叫道:“紅燈!紅燈!”。她猛地停下車,他問:“出了什麼事?是不是‘小白臉’欺負你了?”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