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的事辦好了,海倫真是激動萬分,拿着那幾張移民紙,左看右看,怎麼都不敢相信她一家三口都成了加拿大永久居民。她把那三張移民紙都仔細看了,名字生辰什麼的都對,總算放了心,開始給家人朋友打電話。
還才下午六點左右,她不好往中國那邊打電話,就先打北美這邊的。首先就給父母和弟弟打個電話,她媽媽聽了,就在電話上哭起來,說:“我的咪咪總算熬到頭了。”
她弟弟說:“姐,你們過來了就住我這裡,我三間臥室,剛好有你們一間。”
她想也只能這樣了。她弟弟在士嘉堡EGLINTON路上的一幢高層公寓裡買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她父母住了一間,她弟弟弟媳住了一間,還有一間本來是給兩個小孩住的,但華人父母都有點不習慣讓小孩子單獨睡,所以她弟弟一個四歲的女兒和一個兩歲的兒子都是跟她弟弟弟媳住在一間臥室裡,剩的那間就做兒童室,可以給她一家三口住。
她來美國這麼久,都沒去過她弟弟那裡,因爲平時沒時間,而第一個聖誕她的簽證還有一次進出,她就跑回中國去了,然後暑假就去打工,然後聖誕又跑回國,所以直到現在她都沒去過加拿大。
她弟弟一直都很幫她,經常借生日節日機會寄錢給她。但她是個要強的人,弟弟給她一家三口多少錢過生日節日,她也要還那麼多,有時還要還出多的來,所以她弟弟也不好多給錢她。她就是在買車的時候,接受了弟弟一點幫助,是她弟弟那年退稅的錢寄來給她買的車。
她弟媳小顧也是個很NICE的人,對她父母都很好,所以她覺得住在弟弟那裡,她弟弟那方面應該是沒問題的。她現在擔心的是李兵這一面,李兵一向就不喜歡她的家人,也不知道是爲什麼,她家人從來沒反對過她的婚事,李兵每次去她家,她家人對他也很友好,但李兵就是看不來她的父母和弟弟,一口咬定說他們不瞧不起他。
其實很多時候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而且不一定是對李兵有害的事,但因爲生活習慣的不同,李兵就不能容忍。她父母比較過細,退了休在家也沒什麼事,所以吃黃豆芽的時候都把根掐掉。李兵就爲這事抱怨了這些年,每次去她家,只要看到她父母在掐豆芽根,就要呲之以鼻,而且很久都繃着個臉,木進木出。她父母也是好久才悟出這一點,所以只要有李兵在場,根本就不買黃豆芽,避免看他的長臉。
但是生活中這種事情也實在太多了,而且李兵又不直說,一切都以板臉表達。本來板臉也嚇不死人,但一家人在一起,有那麼一個人時時刻刻在繃着個臉,別人又怎麼開心得起來呢?所謂一人向隅,舉衆不歡,就是這個意思。
英語裡有個說法,叫做WETBLANKET,是指那些搞得大家都不開心的人。在她父母家的時候,大家圍着桌子吃個飯,李兵要麼就是悶頭喝他的酒,要麼就是匆忙幾下把飯吃了,一個人先下了桌子,還把自己一個人的碗洗了,意思就是我沒要你們給我洗碗,所以你們也不要叫我給你們洗碗。
她父母和弟弟都比較注意別人的情緒,所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總是講點什麼,免得冷了場,個個悶頭吃飯。再說大家都是在各地工作,聚在一起的時候不多,講點什麼也是人之常情。但這也是不入李兵法眼的,要麼就繃着個臉一聲不吭,要麼就把碗筷弄得叮噹作響來表示不滿。
她不知道如果長年累月地讓李兵跟她家人住在一起,生活會搞成什麼樣子。她時常爲這些事在她父母弟弟面前感到內疚,因爲她沒給他們找個合得來的女婿或姐夫,她又沒本事順順當當地跟李兵離婚,她以前能做的,就是儘量不把李兵和父母弟弟弄在一起。
如果她也在加拿大,可能會好一點,因爲她可以在她父母很李兵之間起到潤滑劑的作用,但她肯定是要回美國來讀書的,如果李兵籤不到證,就只能留在加拿大,住在她弟弟那裡,那就不知道會搞成什麼樣子了。她相信她的父母和弟弟兩口子不會嫌棄李兵,但李兵自己肯定會臆造出一些嫌棄和厭惡,然後把事情鬧得亂七八糟。
但是她知道她沒能力在外面租房讓李兵住,她弟弟說他們對面就有出租的公寓房,一房一廳的就要六百多,房子還不大好,住的都是“阿叉”,就是中東人,阿拉伯人那種。整個樓房裡都有一股中東食品特有的味道,公用洗衣機也不知道乾淨不乾淨。
她弟弟以前在那種公寓住過,很不喜歡那種環境。她弟弟說也有些私人出租的房子便宜一點,但往往是地庫什麼的,要麼就是地點不好,交通不方便。反正便宜無好貨,好貨不便宜,沒有五百塊錢租房,不是跟人共這共那,就是住地庫。
她跟弟弟和父母商量了一會,講了她的擔心,她父母都說:“我們不會跟小李一般見識,他就是那麼個人,想改造他也是不可能的,既然他現在是住在你弟弟家,難免有寄人籬下的感覺,我們會特別注意的。”
她弟弟和弟媳也叫她放心,說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然後她又跟靜秋打電話,問她LANDING之後回美國來讀書的問題。靜秋說:“加拿大有規定,移民在國外的時間,每年不得超過半年,所以你回美國來讀書,要辦一個回加證,不然就有可能喪失你的移民身份,回不去了。”
她一聽,很緊張,忙問:“那怎麼辦這個回加證?辦不到怎麼辦?不讀書了?”
“辦證很容易,像你這樣在外面讀書的,一般都可以辦到,你向加拿大住美國使領館申請也行,在加拿大申請也行。”靜秋遲疑了一下,說,“不過就我所知,有些人不辦回加證,開車從陸地上進入美國,護照上一般不會留下過境記錄,這樣加拿大就不知道你在國外。這樣做,有個好處,就是以後你申請公民的時候,就不用在加拿大住三年,他們以爲你一直就在加拿大。但是也有壞處,如果被發現了,你就麻煩了。”
“那你是怎麼辦的呢?”她問了,又很後悔,怕靜秋爲難,“我只是問問,想照你的方法辦,沒別的意思——”
“我知道,不過各人情況不同,你不一定要照我的辦。我是正兒八經申請了回加證的,所以加拿大政府知道我在美國,我以後如果要申請公民,我得先在加拿大住滿三年才行。但我認識一個人,她是從陸地上進美國的,在美國呆了三年,然後申請加拿大公民,就辦成了。不過這事很冒險,你要想清楚。”
她想了一會,還是決定做個良民,免得連移民身份都搞丟了。靜秋又提醒說:“申請回加證也有一定期限的,申請一次最多隻批一年,最多可以批三次,在外呆滿三年了,就申請不到了。”
她沒想到還有這麼多麻煩,現在真是端人家碗,服人家管。以前只知道出國難,現在才知道進國也難。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也許三年之後她就畢業了,回加拿大去了。也許她畢業在美國找到工作,可以辦綠卡,就不用保持加拿大永久居民身份了,反正現在操心那麼遠也沒用。
她又問了靜秋關於LANDING的事,靜秋說她可以跟丈夫女兒分別去LANDING,不用三個人湊在一塊去,但她必須先去,因爲她是主申請人。
她把這些都打聽好了,等到中國那邊晚上八點多鐘的時候,就跟李兵打電話,先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咪咪。咪咪很高興,當即就要跑去收拾她的小箱子。她問咪咪喜歡什麼英語名字,因爲到了加拿大要用英語名字的。她有本小書,專門講英語名字的,每個名字的起源,詞義,流行程度,都有。
她念了很多名字,咪咪都不喜歡,就喜歡LILY這個名字。她說:“咪咪,你姓李,如果名字叫LILY,那念起來就很麻煩,成了LILYLI。”
但咪咪就喜歡LILY,她也沒辦法了,反正現在還早,小孩子的心思,一天一變,也許等咪咪到了加拿大,就不喜歡LILY這個名字,又愛上什麼別的名字了。
跟咪咪講過了,她就來勸李兵不到加拿大來,只讓咪咪先過來。她把各種困難都說了一下,告訴李兵說如果他來了,只能住在她弟弟家。她以爲李兵聽了這話,就算仍然要來,也會皺個眉頭了。
但李兵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很爽快地說:“住就住一段時間羅,反正又不是住一輩子。如果我們給他們房租和飯錢,也不佔他們的光,反而幫他們創收了。”
不等她答話,李兵就開心地說:“總算熬到頭了,我馬上去定機票——”
她連忙把來加拿大後的困難又給李兵描述了一下,叫他想清楚,但李兵什麼都不怕,一派刀山火海也敢闖的架勢,她知道勸也沒用了,只能讓他來了,反正來了不喜歡還可以回去,李兵也不會丟失什麼。他本來就沒工作,來了又回去,無非就是多花幾個路費,但不讓他來,他可能會搞得咪咪也來不成。
兩個人把時間商量了一下,李兵說買四月中的機票,他可以回龍溪去報個喜,慶祝一下,再買些東西,準備準備。李兵連等她寄機票錢都來不及了,說可以去問人借錢買機票,反正現在要出國了,別人也知道他還得起了。
第二天,李兵打電話來,說把機票訂好了,四月十六的,圖個吉利。她本來想說要圖吉利就乾脆別買四月的票,但她知道李兵聽不進了,而且已經定了,就由他去吧。
她到學校去幹活的時候,就在網上定了自己的票,比他們早一天到,在加拿大那邊呆三天,然後她把那幾天的課和工作調好了。
但是過了幾天,李兵又打電話來,說四月十六號的票沒買到,買了四月十二號的票。她於是去辦改票手續,再調課,重新安排做TA的工作時間。
等她剛一搞好,李兵又打電話來,說把票換到四月三十號了,因爲那天的票便宜。她真是氣不打一處來,現在還怎麼改票調課?別人不以爲她瘋了?她生氣地說:“我先去LANDING吧,五月份就放假了,那時我再到加拿大來看你們。”
李兵一聽就問:“我們等到五月份還不能到美國去?”
“我跟你說過了,你沒聽見?我一個朋友靜秋的丈夫和女兒從加拿大籤美國也沒簽到的——”
李兵很生氣:“美國怎麼能這樣?我是加拿大永久居民了,我還不能進美國?”
她耐着性子給他解釋了半天,又藉機勸他暫不要來,但李兵挺聰明,問:“我聽說登陸是有期限的,如果過了那個期限,我的永久居民權就丟了,我還是先登陸吧。”
她只好一個人在四月十一日那天飛往多倫多,剛好是一星期的當中,耽誤了三天課,不過見到了父母和弟弟一家人,發現弟弟住的地方很不錯,很高的樓,有人管理的那種,樓裡面有游泳池,健身房等。走廊裡鋪着深藍色帶暗花的地毯,簡直就像賓館一樣。
弟弟的三居室房子也很漂亮,很多玻璃大窗,整個屋子都是亮堂堂的。樓外不遠處就有很多商店,離地鐵站也很近,是新移民居住的理想地點。
不過多倫多的氣候比B城冷多了,她有點害怕,四月份了,還這麼冷,那冬天怎麼辦?她弟弟說沒關係,因爲屋子裡並不冷,在外面活動的時間少,出門就是車,車裡有暖氣,就不覺得冷了。
她抓緊那幾天時間,按靜秋說的,到士嘉堡的TOWNCENTER去辦了社會保險卡,還到一個什麼地方辦了健康卡,又到銀行開了戶頭,那時美元兌換加幣很合算,她換了一些,存在銀行戶頭上。她弟弟弟媳輪流開車帶她去跑,三天之內把這些都辦好了。
四月底,李兵和咪咪終於飛到了多倫多,她弟弟弟媳去機場接的,接到後就給她打了電話,她聽見咪咪興奮的聲音:“媽媽,我坐了飛機了!好大的飛機,我還在飛機上看電視了,吃飯了,我好喜歡吃飛機上的飯,我還帶了一塊小餅乾回來了。”
她激動得流下淚來,許願說一放假就回來看咪咪。
那段時間,她基本上就粘在電話上,一天無數個電話往加拿大那邊打,知道李兵和女兒住那個以前做兒童室的房間,她弟弟已經把咪咪上學的事安排好了。咪咪雖然不懂英語,但也很喜歡上學,而且很快就跟樓上一個小女孩KELLY成了朋友。不過KELLY的媽媽是講廣東話的,所以KELLY除了會說英語,也會說粵語,但不會說國語,在學校裡勉強可以爲咪咪翻譯。
李兵到了加拿大沒幾天,就說想去籤一次證,海倫把靜秋丈夫和女兒的經歷又說了一遍,但他還是想去籤,說別人沒簽上不等於我們也籤不上,海倫只好讓他們去籤。
簽證的那天,她弟弟開車帶李兵去,但又被拒簽了,理由還是有移民傾向,因爲剛到加拿大,沒房子沒車的,怎麼能擔保你不是想去了不回來的?
這次拒籤,比以前那幾次對李兵的打擊都大,因爲他實在想不通,怎麼到了美國邊上了,卻不能到美國去。李兵的情緒一下子變得非常沮喪,不斷打電話來抱怨。她也不好太責怪他,因爲他現在沒工作,又不認識人,住在她弟弟家,肯定是很不開心的。
她建議說:“你看是不是先找個工打打?或者在家複習複習,考個COLLEGE讀讀?”
李兵無精打采地說:“我是不想讀書了的,想讀書我還不在國內讀研究生?還跑到這個破地方來讀COLLEGE?那不是越讀越倒轉去了?”
“讀個實用點的專業,以後好找工作。”
“我真的不明白這些人跑到加拿大來幹什麼,像你弟媳,在國內也是大學老師,跑到這裡來,學個什麼配眼鏡,這多丟人?”
她耐心解釋說:“她自己覺得好,就行了,她也是爲孩子着想,呆在國內,孩子學習多辛苦?競爭又厲害,而且競爭來競爭去,就算讀了清華北大,還是想出國,那做父母的如果能出國,爲什麼不出來呢?至少他們的孩子不用受那種競爭的苦。”
她又講了加拿大的福利好,公費醫療,老了還有老人金。
但李兵的怨氣仍然沒消:“老人金?我還得熬多少年?恐怕還沒熬到那一天,骨頭就打得鼓了。”
她耐着性子解釋安慰,最後終於搞煩了,反問他:“我當初就叫你不來,你要來,來了又不停的抱怨。抱怨有什麼用?你要麼回國去,要麼就自己起來想辦法奮鬥——”
她還沒說完,就聽李兵在那邊砰的把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