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沒有胃口,便只是看着她吃。
乾糧乾糧,乾巴巴的,怎麼看都不太好吃。但墨十娘吃得很愉快,邊吃還邊對她說教:“這人活着吶,就得每一頓都當成最後一頓,省的一個不慎當了餓死鬼,那可就太慘了。”
太微聞言上下打量她,越看越覺得眼前的人不可靠:“是誰說的,只是打探,任務輕鬆,絕對不會讓我死的?怎麼一出發便改了口,開始勸我多吃些好做飽死鬼了?”
墨十娘嘴裡叼着半個餅,含含糊糊地道:“這不是世事無絕對嘛……”
太微哼了一聲:“吃完了趕緊走。”
斜陽西墜,很快便要天黑。外頭的風被花香糾纏着,已經有了夏夜的氣味。這樣的日子,讓她忍不住想起了從前。
一到夏天,師父便喜歡趁夜帶她出去亂逛。
師徒倆,大街小巷胡亂地晃悠,連身上的汗都透着自由兩個字。
那個時候,真是開心啊。
太微看着墨十孃的目光變得溫柔起來。
墨十娘舉起了手裡的餅:“想吃?”
太微眼裡的溫柔變成了嫌棄:“老實吃你的吧。”
墨十娘撇撇嘴:“臭丫頭,脾氣這般大。”她三兩口吃完了剩下的半個餅。
太微已經出門走到了馬前。
夜幕慢慢落下來,很快便將前路染成了一片漆黑。
她們的目的地,是一個偏僻的小村子。從城南走,一直走到沒有人的地方,再穿過林子,才能看見村落。
要不是看了晏先生給的路線圖,便是她們,恐怕也難以發現人煙所在。
夜半時分,太微師徒倆進入了林子。
林間蔥蘢一片,冬日裡凋零的樹葉如今不但長了回來,還越見茂密。一棵挨着一棵的樹,形成了一個巨大而複雜的迷宮。
頭頂的月色,銀霜般灑下來,愈發襯得這地方不似人間。
接下來的這段路,已經不便策馬。
太微和墨十娘對視了一眼,腳蹬樹幹,借力而上,無聲地向前去。
這地方,據說原本是個富賈的田莊所在,但十來年前便荒了。林子沒了人打理,留下的小徑久而久之也被綠意吞沒不復存在。
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有人羣生活的地方。
太微心裡有些沒底。
出口越來越近,墨十娘忽然拉住了她的袖子:“聽見了嗎?”
太微壓低了聲音:“有些不對勁。”林子外異常安靜,彷彿連風也是凝滯的。六合教的聖童,真會在這裡嗎?
墨十娘臉上的五官皺成了一團。
嗓子發癢。
她想咳嗽。
太微連忙掏出瓷瓶,倒出顆碧色的藥丸塞給她。臨行之際,張神醫憂心忡忡,恨不得讓她背上藥箱,最後挑來揀去,才勉強選定了這瓶藥。
要張神醫說,墨十娘就不該出門。
可墨十孃的性子,怎麼可能聽她的話。
少頃,墨十娘用過藥,二人就着月色走出了林子。
林外是一片田地。
田地再過去,影影綽綽的,依稀可見房舍。
太微站在暗處,定神看了看。
沒有光亮。
不知是夜深人靜全睡下了,還是這些屋子裡根本就沒有人。
按照晏先生的說法,六合教分散在外,有數個分堂,這一處最有可能藏有聖童。至於地圖,當然要和珍貴的人放在一起。
找到聖童,多半就能找到地圖。
太微將視線遙遙落在遠處的一間大宅上。
那座宅子,看起來和周遭景色格格不入。
珍貴的人。
珍貴的地圖。
自然要有大宅相伴。
太微就着月色,束緊了袖口。時間推移,頭頂上的月亮越發得圓,越發得亮。她和墨十娘依照計劃,悄悄潛入了村子。
明天便是十五。
她已經離開靖寧伯府好幾天,不知道孃親那邊怎麼樣,是否還在憂心她。失去過她的孃親,願意放她出門,想必已經做好了她回不去的準備。
被不幸的人生反覆錘打,那個膽小柔弱的孃親,終於也變得堅強了。
太微放輕呼吸,和師父一前一後靠近了大宅。
有微光映入眼簾。
宅子裡有人!
她身形一掠,疾步往後退去。這種感覺——是那天在不夜莊見過的傢伙!
好在日夜苦練沒有白費,她悄無聲息隱入了黑暗。
晏先生的情報沒有錯,這地方的確是有人的。她的推測也沒有錯,那日見到的第三方勢力,果真同六合教有關。
散亂的線索,漸漸整合。
那根關鍵的脈絡,似乎已經觸手可及。
太微略等了一會。
先她一步前去查探的墨十娘折返回來,一見她便笑,笑得賤兮兮的。
太微一看便懂了。
這地方的守備比她預想的嚴實,說明她們找對了地方。
事情已經成功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就得慢慢來。
次日,豔陽高照,太微躲在林子裡,被曬得昏昏欲睡。她們還是沒有見到人。這個村子,白天也是一樣的安靜。
墨十娘嚼豆子似的吃着藥,不知不覺吃了大半瓶。
驚得太微出了一身冷汗。
這麼吃下去,別回頭沒病死,先被藥死了。
她一把奪回白瓷小藥瓶,劈頭蓋臉罵了這不要命的女人一通。
可墨十娘聳聳肩,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左右要死的,何況桐娘子說了,這藥多吃幾顆也無妨。”
太微被她氣得七竅生煙,但見她一副憔悴模樣,最終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墨十娘拋了把匕首給她:“既然是我的徒弟,那想必用不慣長劍吧。”
太微接過來,拔出一看,冰冷的鐵器,依稀是她熟悉的模樣。
這把匕首,竟然又到了她手裡。
時光倒流般,混亂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
她突然鼻子發酸。
夜裡,稍作整頓,太微帶着匕首,和師父一道越過六合教的守衛進入了宅子。她們倆都不是擅長殺敵的人,是以行蹤隱蔽,小心查探纔是目的。
不過一進宅子,太微便發現了不對。
這地方——有血的味道!
後頸處突然一毛。
瀰漫在宅子裡的氣息,像監牢,像刑場,就是不像活人生活的場所。
墨十娘也感覺到了。
倆人一左一右,各自往宅子深處去。
可越是深入,便越是心頭髮毛。
太微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怦怦……怦怦……
對面的迴廊下出現了一盞燈,是值夜的守衛。
像是犯困,他大大打了個哈欠。
可哈欠打到一半,突然,“嗖”的一聲,有支羽箭破空而來,一箭釘進了他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