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藏劍一手中緊握精血符,心裡重嘆一聲。
方纔雲隱宗衆人大佔上風,稍稍顯露出鬆懈的心態。
【金梟劍陣】起勢的瞬間,正是激發精血符,萃取魏不二精血的最佳時機。
豈料對方如此警覺,使出詭異遁法,生生躲過了自己志在必得一擊。
他方纔使的【金梟劍陣】,在幾年前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法器劍陣。
上次因參加李雲憬道場的虛空試煉中有所勘悟,後又在求師不得中對逆境與求魁兩道又添新解,心有所悟,將法器劍陣與金梟馭衆劍之道融會貫通,才成就這一套以法器劍陣爲基,以鎮海獸神通作昇華,威能驟升數倍的“自創神通”。
神通方成之時,他曾私下測試。
他自己也爲劍陣的駭人威能震驚了——三成的威能,通靈境修士就很難抵擋了;倘若使出十成威能,越級擊殺地橋境修士也是大有可能的。
這樣一來,對於這次大比問鼎之路,他已經十拿九穩了。
到目前爲止,這套劍陣尚未在世人面前展示——他知道展示後會引起怎樣的轟動。
卻料不到,在初試鋒芒的時刻,就出師不利。
想到這裡,他目光中厲色一閃——劍既離鞘,就停不下了。
這一場,他必須要贏。
唯有如此,他才能在大比中繼續前進,取得最終勝利,圓滿自己求魁大道之憾,才能乘風破浪、大刀闊斧地繼續在修行路上走下去。
魏不二的精血,他也一定要拿到——【三花洞】的允諾對他而言,實在太過重要。
如果沒有這次機會,像他這樣一個出身於微末門派的寒酸修士,得付出多大的代價,得走多少坎坷路,才能得到一枚通往地橋境不可或缺的“通橋丹”?
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他決心已定,必將全力以赴。
他渾身在悸動地發抖,鎮海獸【劍梟】在內海中散着金芒,忽地發出一聲清鳴——擂臺之上,數十柄寶劍忽然靜靜懸在半空中,將魏不二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從前到後,圍了個密密麻麻。
只需心念一動,【金梟劍陣】運轉,諸劍便將各自按軌跡行轉,一場絞肉盛宴即將上演……
(二)
魏不二幾乎逃到了絕路。
周遭數十柄寶劍靜默垂懸,劍鋒寒芒畢露,必殺之氣在半空中迴盪。
藍紅二色長河像氈毯一般裹着他,但似乎也抵不過眼前的鎮海獸神通劍陣。
他到底有些低估藏劍一了。
甚至,有些低估修士界的深淺。
總以爲,靠着樹洞老者傳授的詭異功法,靠鎮海獸特殊的本領,就可以在同階修士中鶴立雞羣。
看看眼前的劍陣,還有面容冷峻的劍修。
他覺得自己原先的想法實在有些可笑——對方其實也只是一個微末門派的修士,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他逼入險境了。
而這套劍陣,從品相和威勢來看,也着實不凡。
如此看來,精心倒騰一件拿得出手的法器,甚至法寶,還是很有必要的——這讓他生平第一次生出在身外之物上多下些功夫的念頭。
現在說什麼都有些晚了。
無路可走,他倒愈加冷靜。
【身隨意動】剛纔使過,短時間內是用不得了。
【瞬息而至】當然可以用來擺脫困境。但這一招知者極少,如果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想讓旁人知曉。
眼下觀戰者這麼多,爲了一場比賽的勝負,暴露自己的絕招,太不划算了。
真的要倒在這裡麼?
他用藍紅二色長河將自己裹的嚴嚴實實,整個人懸浮於半空之上。
數十柄寶劍的金芒將他籠住,金紅藍三色交雜,彷彿是異界來客。
心中默唸一句“升高望河曲”,周遭一切皆入心海,每一柄寶劍劍鋒所向,細微區別,辨識得清清楚楚。
而諸劍即將運行的軌跡,也推測得七七八八。
有“升高望河曲”的通覽全局,有“雲動水奔流”的馭身而行,配合折身術的詭異功法。
在這一瞬間,他很有信心與藏劍一週旋下去。
卻不知時間會不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三)
就在此時,忽然有一道陰影從天空驟然投了下來。
緊接着,猛烈的狂風呼嘯而至。
天人境修士的威壓緊隨而來,像巨大手掌從擂臺上方按了下來。
藏劍一所有的寶劍都像失去了靈性,稀里嘩啦掉落一地。
金梟虛影也在一瞬間縮回肉軀,整個人萎靡倒地,匍匐不起。
擡頭一看,一個身着藍袍的中年男子,浮在擂臺上方的半空中,面容嚴肅地向下方看來。
他心裡是又不安,又有些疑惑,不明白這無妄之災到底從何而來——擂臺比試也會招惹仇家麼?
他擡頭去看自己的對手。
魏不二當然也回到了地面上。
但好在他事先做足了心裡準備,在厄難苗頭出現的第一瞬,就結束了戰鬥狀態,盤腿坐下來,艱難地擡起頭,看向天空的不速之客。
在天人境修士面前,還能如此鎮定,倒憑空生出幾分世外高人的感覺——想來也好笑,都這個時候了,再裝高人有什麼用?
他轉頭瞧向擂臺的入口——厲無影還沒有趕到。
這並不意外。
從東海魔域到這裡,遙遙數萬裡,又是這麼短的時間,怎麼可能真的趕過來。
厲無影願意不辭辛勞走一遭,已經是難得的仗義了。
他收回目光,心緒意外地平靜,似乎是因早知今日,而提前做足了心裡堤壩。他已盡全力,不應有憾了。
又似乎是多年來死走逃亡慣了,習慣終成自然。
而方纔在擂臺之外,那一番蟻穴與蟲蟻之論,也讓他對今日劫難,有了另一種感官。
身爲一隻螻蟻,既然走在巨大車輪的軌跡線上,既然沒有及時逃走,就應該做好被碾壓過去的準備。
“雲隱宗苦舟院弟子魏不二,”
藍袍男子開口道:“宗盟有命,你隨我走一遭罷!”
口吻不容半點質疑。
魏不二心中苦笑,忽然擡頭看了看觀戰臺上方,李雲憬所在獨間。
按理來講,作爲李雲憬門下弟子,被另一名天人境修士要挾帶走,他應當向“師尊”請示一番。
在這個危險的日子裡,他沒有選擇放棄比賽,沒有選擇在雲隱宗駐地死等厲無影,而是來到這裡堂堂正正地與藏劍一比試,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尋過曾向自己透露過口風——李雲憬會來。
他當然懷抱着僥倖,想看一看李雲憬會不會讓徒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帶走。
對於降世營主帥而言,這怎麼說都是一件大損顏面的事情。
但看李雲憬獨間裡死氣沉沉的樣子,對方似乎早就知道什麼,沒有自取其辱的必要了。
不二所報的僥倖便也隨之泡湯了。
藍袍男子說罷,一股疾風向魏不二捲去,卷着他的人飛快地飄了起來……
場地邊,一衆觀戰者在天人境修士的威壓中瑟瑟發抖,又目瞪口呆着。
(四)
“陸道友,且慢!”
就在藍袍男子將要帶着魏不二離開擂臺的時候,李雲憬從獨間裡遁了出來,面色不善地說道。
“咦?”
陸姓修士聽罷,止住身形,轉身拱手,笑道:“李道友怎麼會在此處。”
李雲憬心說你倒是挺會裝模作樣。
但當着這麼多人,實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不如到我獨間一敘。”她淡淡說道。
陸姓修士想了想,點頭答應了,又不免補了一句:“老祖們允我的時間有限,咱們可得抓點緊。”
說罷,將不二丟在擂臺上,冷冰冰投去一眼,便隨李雲憬去了。
方纔還排山倒海的巨大威壓隨之撤去。
觀戰臺上,大批的觀衆在一片轟雜聲中匆匆離去——顯然沒有人想捲入這等是非之中。
頃刻之間,便只剩雲隱宗和華山劍宗衆人。還有角落裡的鐘秀秀。
而先前在擂臺戰中昏倒的幾人,被降世營修士待在一旁,像屍體一般擺了一排——護身玉佩雖能救命,但卻要大量汲取佩戴者的法力,也算是對失敗者的懲罰。這幾人法力被一抽而幹,只怕還得數個時辰才能迴轉。
“掌門師兄,”
元貞忙勸李青雲:“此乃是非之地,不如我們也……”
李青雲思量一翻,卻是搖了搖頭:“災來躲不去。倘若真是因不二牽連到本宗,我們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無濟於事,倒不如在這裡觀望。”
元貞附到他耳旁,面有怨色:“我便說這小子身懷畢蜚,乃是災星下凡……”
(五)
華山劍宗丁某西一行,此刻卻有些難辦了。
想走,勝負未分,藏劍一剛纔還佔着上風呢。
倘提前離去,若是算藏劍一棄權豈不是前功盡棄。
想留,這裡擺明了牽扯到天人境修士的謀劃,豈是小門小派可以摻和的?
“掌門師兄,我們……”
丁某西看了看擂臺上,剛剛站起來的藏劍一,心想以劍一的性格,一定會留下來等待最終結果。
也罷,這是劍一脫離西北苦海的最後機會。他身上寄託華山劍宗盛衰興亡全部希望,他若是不走,自己走了又如何能安得了心?
索性將其餘衆人通通遣離,只剩自己一個靜觀事態發展。
他環顧場內,另一邊站着碾冰院幾位長老,皆是地橋境修爲,若按理來,他得稱呼一聲前輩。
心想自己一個微末門派,門內修爲最高不過通靈境巔峰期,但門下弟子卻遠勝這些大門大派的修士。
有徒如此,師復何求呢?
(六)
這擂臺賽到了如此地步,已經沒法兒再打下去。
藏劍一當然不會走,只是看着魏不二,面有好奇之色。
想起【三花洞】二人託付自己之事,納悶眼前這人到底有多邪門,怎麼會招惹出這麼多仇家。
魏不二則略微鬆了一口氣,慶幸李雲憬竟真的願意爲自己開口說話。
他猜想作爲降世營主帥,李雲憬在那些悟道境老怪物中,還是有些分量的。
如果能由她出面,事情或許還有寰傳餘地——現今,他也只能抱着微不足道的僥倖,等待命運最終的“審判”。
秀秀很快從觀戰臺邊走了過來,問他怎麼回事。
他面帶微笑回道:“大抵是陸前輩有事相問。”
秀秀一眼識破:“用得着氣勢洶洶地把這擂臺賽打斷?再當着李大帥的面,把你強行帶走?”
“陸前輩自有考量罷。”
秀秀皺眉道:“魏不二,到今日,你還不與說實話麼?”
她說着,忽然想到陸盈留給自己的帛紙,心中的不安感愈加強烈,連忙說道:“你跟我走,我有法兒護你……”
卻是想到去求救陸盈——她都來不及想象這會給自己帶來何等劫難。
不二看着她滿面擔憂的神情,心中不免感動——似乎只剩她不管不顧地衝上來問寒問暖了。
值此生死時刻,他卻忽然想通明瞭,心想自己從前搖擺不定、猶豫不決,着實害人不淺,現在災來難擋,說不準就要去黃泉路上報道,現在不叫她死心,更待何時呢?
況且,現今事情牽連到天人境修士,之後更要波及悟道大能的隱秘,怎麼能將她不知死活地牽扯進來?
面容忽然平靜,與秀秀說道:“我與陸前輩私事,豈是你能過問的?我們不過是普通道友的干係,你管的未免太寬了。”
他的聲音有意刻薄起來:“你這人素來自作多情,愛管閒事。我往前顧忌女人家好面子,不曾與你計較。今日陸前輩青睞於我,要賜我大道奇緣,豈容你胡攪蠻纏,壞我好事?”
他故意將聲音提的不小,觀戰臺上衆人,還有對面的藏劍一多半都能聽得到。
“魏不二!”秀秀漲紅了臉,低聲氣道,“你故意叫我難堪?”
她自被方敏從街上撿來,不再以乞討爲生之後,一直被衆星捧月護着,人又聰明伶俐漂亮,人見人愛,何曾受過這等羞辱?一時間真的要被心愛之人的惡言惡語氣炸了。
不二卻冷笑道:“你若還知道自己是個姑娘身份,還有臉有皮,知羞知恥,就快快離去,免得我出手將你轟走。”
“好,好,”
任秀秀平素伶牙俐齒,這會兒氣上頭來,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你個魏不二,叫你良心被狗吃了纔好。”
說罷,氣呼呼地轉身,往觀戰臺外面走去。
(七)
秀秀出了門,嘴裡還在罵着:“混蛋魏不二,該死的魏不二,滾滾滾!”
把自己能道得出來的罵人話,通通喊了一遍,才略解心頭之氣。
此時方能冷靜下來,回想魏不二方纔對自己說的話,句句揮刀,字字帶劍,與他平素性格不符,分明是故意要將自己氣走啊。
她連忙停下腳步,打算往回返。
“師傅?”
身旁忽然有人對自己說道。
她扭頭去看,卻是李苒站在自己的身旁,紅撲撲地臉蛋,大口喘着氣。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她嚇了一跳,也不知自己方纔說的話,有沒有被李苒聽到。
“剛,剛過來。”李苒一抖機靈,當時就撒了謊。
秀秀又問她:“你怎麼在這兒?”
自從在月昔山與魏不二分別之後,對李苒這個二人一起收下的徒弟,她也有意迴避了——只怕想起難堪的往事。
李苒倒是依舊對她如從前般恭敬,一五一十將來龍去脈說了。
秀秀聽罷,面色當即難堪起來——她知道魏不二感知災禍的本領,由此猜測他一定要大難臨頭了。
“笨蛋!”
她這一句,卻是用來罵自己的。心想自從被大道被魏不二牽連了,自己的腦瓜真是越來越不靈光,這麼一個小小的,全不高明的激將法,竟然也能中了招,真是蠢到了家。
當即,從袖口取出陸盈給自己的帛書,只見上面寫的正是:
偷生若浮雲,暗隱一危魂。
露角猙獰色,魔物何處尋。
這幾句話,真是叫人心驚膽戰……
(八)
到了獨間,李雲憬當即問陸姓修士:“陸兄要拿我門下弟子,總該問問我的意思。”
陸姓修士着急覆命,也沒心思與她周旋:“不瞞你說,帶着小子覆命,是老祖們的意思,時間緊迫,陸某隻好得罪了。”
“老祖們?”
“這些日子來,西北的動靜,你不應該不知曉罷?”
“所爲何事?”
“事關宏然修士生死存亡。”
“這等大事,用得上李某人門下一個小小的通靈境弟子?”
“西北軍營裡,還有人族領域內,身懷預言神通的低階修士都陪着他呢。”
李雲憬想了想,不如先使緩兵之計,“比試已近結束,何不叫二人比完……”
陸姓修士笑道:“這二人戰力相仿,焦灼起來,三五時辰未必能結束。老祖們怎能待得住他?”
“看在李某面子上,,”李雲憬只好實說:“陸兄高擡貴手,放過小徒如何?總歸你們已經有了這麼多……”
“魏不二早就在老祖那裡掛上名了,”陸姓修士苦笑道:“他鎮海獸是大名鼎鼎災星【畢蜚】,於本族處境,與接下來要做之事,再合適不過——倘若你有心去探查他身上,我們某位老祖的氣機前幾日就將他鎖定了。”
李雲憬心頭一震,忽然想起數日前,魏不二欲從蠻荒逃離,卻被自己帶回之事。
“這麼多的修士,總不會傷了他們的性命罷?”她面色沉沉,開口問道。
陸姓修士默聲不語。
(九)
陸姓修士進了獨間不久,便從裡面飛遁出來。
衝着不二道了一句:“走罷。”
李雲憬卻沒有隨他而來。
不二猜她已經盡力,但看來在悟道境修士面前,降世營主帥也只是微渺而無力的存在。
他環顧四周,厲無影仍未趕來——其實早就不該抱着希望了。
先前熱鬧的觀戰臺已只剩寥寥幾人。
李青雲和狗戴勝等人還緊張地望着自己。
他衝着師門,衝着往前的恩義拱了拱手。
心想此番橫災,應當不至於連累雲隱宗罷?
“勞煩前輩。”
他轉身要走,陸姓修士已馭了一道疾風將他捲起……
“師傅!”
一聲天籟從觀戰臺入口傳來。
他扭頭瞧去,秀秀帶着李苒風一般地飛進來。
而李苒手中,還貼了符籙封印的方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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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大年三十啊,給大家拜年了,祝新年大吉,萬事亨通!
前段時間一直很忙來着,過年也是從昨天早晨纔開始放假,打掃家,收拾屋子,人越大,感覺年味兒越淡咯。
順便問一句,都過年了,有沒有推薦票啊,讓手予也高興一回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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