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您醒了嗎?”孟傑在門房上輕敲兩下。
“醒了,什麼事?”艾辰早已經醒來了,剛好穿妥衣袍。
孟傑推門進來,垂手說道:“大奶奶吩咐,今天正午前要到祠堂祭祖。”
“知道了。”艾辰隨意梳理着頭髮。
孟傑知道艾辰一向不喜歡人服侍,梳髮穿衣都自己來,所以也並未趨前幫忙,只是走向牀榻收拾被褥。
“我帶回來的石俑呢?”艾辰轉臉問道。
“少爺,我已經放在庫房裡了。”孟傑忙答。
“嗯。”艾辰丟下木梳。“走吧,去祠堂。”
“少爺,您吃過東西再走吧,小的已經讓廚子給您準備好早點了。”
“不用,路上買‘白帆樓’的芝麻醬燒餅吃就行了。”艾辰漫不經心地往外走。
孟傑隨即跟上去。
往祠堂的路上,經過雲霓大街時,孟傑到“白帆樓”買兩套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
艾辰從車窗望出去,看見“白帆樓”大廳冷冷清清的,沒有幾個食客,這景象令他詫異,印象中,不論他什麼時候經過,“白帆樓”都是滿座,未曾有過生意清冷的時候。
孟傑買好了熱騰騰的芝麻醬燒餅後,艾辰帶着些許期待的心情,緩緩地咬一口,在濃郁的牛肉香中隱約飄散着淡淡的桂花香,這兩種味道,在他心中混合出了別樣的溫馨滋味……
到祠堂焚香祝告之後,艾辰再到糧倉查看此次從雲南收購的藥材和河南收購的棉花是否全部如數入庫,直到傍晚纔回到艾府。
走到穿堂,繞過養了五色金魚的池塘,就在他步上石橋時,看見橋上亭臺內坐着四個與自己同父異母的姊姊,正坐在一處說笑玩樂。
他沒多想,便轉身繞路,不想與姊姊們打照面。
“那不是二弟嗎?”身材平板清瘦的三姊艾潔發現了他。
“二弟,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年紀最小的四姊艾琲對着他的背影大喊。
艾辰恍若未聞,頭也不回地愈走愈遠。
“幹麼像見了鬼似的?回來也不跟姊姊們打個招呼!”肥胖壯碩的大姊艾慄沒好氣地哼了哼。
“他目中無人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連姨娘他都不放在眼裡了,對咱們這些已經出嫁的姊姊們又有什麼好招呼的?”二姊艾瑜冷諷。
“在二弟心裡,我們這些姊姊們很礙他的眼吧?”艾潔拖長了又尖又薄的聲音說道。
“你們少說幾句吧,惹毛了二弟對你們也沒好處。”老四艾琲不像其它姊姊們對艾辰的敵意那麼重,但她也是艾家的女兒,自然瞭解姊姊們心中的不甘心。
一樣都是姓艾,爲什麼只有兒子能承繼家產,而嫁出去的女兒就什麼都沒有?偏偏艾家又是豪門鉅富,億萬家產擺在眼前,誰能不眼紅?只是艾琲的心機比較深沉,她兩邊都討好,兩邊都不得罪。
艾辰大步如常地遠離那些刺耳的聲音,他很小就習慣姊姊們對他的冷嘲熱諷了。四個出嫁的女兒三天兩頭往家裡跑,動不動就回孃家小住,心中盤算着什麼,他當然明白,無非就是爲了錢。
六歲那年,他的親生母親死去,在那之後,姊姊們就老是聯合起來欺負他,小時候他總不明白爲什麼姊姊們從來不和他玩耍就罷了,卻還老是要揪痛他的耳朵,或是老家推他跌倒,最嚴重的一次,是大冬天時把他推到池塘裡,差點害他淹死,也害他因此病了半個多月。
只要當爹出洋經商不在家的時候,他就會被欺負得很慘,即使身上受了傷也無處告狀。因爲就算他告了狀,姨娘們也會對自己女兒的行徑視若無睹,有時甚至是直接縱容自己的女兒去欺負他,而等到爹回家時,他所受的傷也早好了。姊姊們也很聰明,會選爹在家的時間對他特別好,讓爹察覺不到她們對弟弟的嫉妒和敵意,相信他們真的姊弟情深。
艾府裡除了爹以外,誰都知道真相,但是大奶奶親手編織了漫天蓋地的羅網掩蓋了真相。
所以,他從小就討厭姊姊們,也討厭姨娘。與艾家有關的女人,他都討厭。
“少爺!”通伯等在艾辰的房門口,見他回來,慈愛地笑着。“大奶奶說,今天難得姊妹們都在,晚上請少爺過去一起吃飯。”
“我什麼時候有姊妹了?”艾辰冷笑。
通伯苦笑着不敢接話。
“通伯,你回大奶奶,說我頭疼、肚子疼,隨便說我哪裡疼都行,反正我是不會過去的。”艾辰推開房門,進房前,回眸對孟傑吩咐道:“叫廚房隨便弄碗而給我吃就行了。”
“是,少爺。”孟傑說。
回房後,艾辰直接穿過內室,往最裡面的廂房走進去。
他的房間是由三間廂房打通的,用巨大的屏風隔成了內外室,內室是他沐浴盥洗的地方,外室是他的寢房,而最裡面的廂房則擺放他所有的收藏品。在艾府裡,艾辰的房間最大、最寬敞,卻也是最沒有人氣的地方。
擺滿艾辰收藏品的庫房裡,靠牆排列着二十座紫檀木製的彩繪描金博古格,格上擺放着數以百計的古物、玉石,每一件都是他的珍寶。
一走進庫房,艾辰就看見一隻長三尺、高五尺的烏木盒放置在庫房中的紫檀方桌上,他輕輕打開烏木盒,取出裡面的一尊石俑,凝神靜氣地撫摸着,脣角微微漾起一抹溫柔的笑,眼底閃動着奇異的光芒。
這尊石俑是他路經一處鄉間田野時,在一間茅屋前的角落裡發現的,當時石俑扔在泥地裡,他把黃泥清乾淨後,見石俑頭戴雲紋幘巾,穿着交領短袍,寬袖下垂過膝,雙履尖頭上翹,便認出是隋朝的石俑。
石俑的面部圓潤豐滿,雙眉緊鎖,雙目有神,嘴角含有笑意,雙手拱於胸前,扶着一柄長刃,刻工古樸有靈氣,他愈看愈覺得迷人,當下付給茅屋主人一袋銀子,就把這尊石俑帶回來了。
在他幼年時,父親一出洋經商便是好幾個月纔會回來,父親是他的靠山,只要父親不在家,他就會受到同父異母的姊姊們欺負,所以他總是逃進父親的書房裡躲姊姊們,而爲了打發時間,他開始讀父親的藏書,讀多了就讀出興趣,短短几年間,他就把父親的藏書都讀遍了。
父親每回離家經商回來都會帶很多新奇古怪的東西給他,但他卻都不感興趣,直到有一天,父親帶回一套唐代的樂舞俑,那五尊女俑體態修長窈窕,舞姿優美,吸住了他所有的目光。爲了知道這套樂舞俑的來歷,他便開始研究歷朝歷代的雕塑藝品,在如海般的籍裡培養薰陶出飽滿的智識。
於是,他慢慢養成了收藏奇珍寶物的習慣,除了他自己很感興趣之外,最重要的是,他還有一雙銳利的鷹眼,看見一件古物擺在面前,他只需掃一眼便可洞穿其年代、產地、歷史淵源和身價。
當他的性情慢慢變得冷漠無情時,他的鷹眼隼目就變得更加犀利透澈,他讓自己沉浸在蒐集最好的、最美的事物中,外面的世界雖大,但屬於他的真實世界只有在這間庫房裡,對他來說,這間庫房是沒有悲傷和寂寞的地方,有的只有舒服和自在,似乎只有這些沒有生命的古物裡,他才能找到靈魂的光。
大廚房裡,竈下爐火熊熊,竈上蒸籠吐煙。
“八寶肉好了!”官銀朵手勢熟練地持着鍋鏟翻炒肉片,飛快嚐了下味道,沒有問題後便上桌。
“二姑娘,您可以歇息了,外頭沒客人了。”夥計端起八寶肉往外走。
“沒客人了?”官銀朵擦了擦汗水,悄悄朝大廳探頭看了一眼。
大廳只坐了幾桌零星的客人,和從前人聲鼎沸的盛況簡直是不能相比。
“二姑娘,那簍鮮魚還殺不殺?”小徒弟在她身後請示。
“先別殺了,倒進後頭的水缸裡吧!”官銀朵看父親坐在櫃檯前一臉無奈苦惱的神情,心裡就很難過。
“二姑娘,別擔心,你瞧,客人都有把你做的菜吃光,這就表示你的菜好吃。”二廚耿進指着空盤子安慰她。
官銀朵苦笑了笑,仍伸長着脖子等客人上門。
坐在櫃檯前猛搖蒲扇的官掌櫃瞥見官銀朵在布幔後探頭探腦,連忙急匆匆地走過去把她推回大廚房裡。
“銀朵,爹不是叮囑過你,別隨便讓人看見你的臉嗎?”女兒生得太美也是一樁煩惱,他一向把官銀朵藏得妥妥貼貼的,就是怕引來狂蜂浪蝶。
“爹,我做的菜明明很好吃,爲什麼客人不再上門來了?”官銀朵沮喪地蹲在地上。
明明她做的菜已經非常逼近白爺爺的味道了,但客人爲什麼還是不上門捧場?到底問題出在哪裡?
官掌櫃嘆口氣,把她扶起來。
“銀朵,你能不能只用老鶴的秘方就好了,別自己亂添味道?”他謹慎地覷着女兒的反應。“咱們‘白帆樓’的老主顧十幾年來吃的就是老鶴的那個味兒,人家的舌頭習慣了,你一時三刻要人家改也改不了。你自己也瞧見了,咱們的客人都快跑光了。”
“好吧。”官銀朵站直了身子,無可奈何地笑笑。“以後不添桂花粉,不放茴香,白爺爺不用的香料我都不用,這樣總行了吧?”
“銀朵,別心急,咱們得慢慢把客人再找回來,總會有辦法的。”官掌櫃拍着她的肩安慰道。
官銀朵心不甘、情不願地妥協,乖乖遵守白鶴的秘方做菜,連續三天下來,成效似乎不錯。
“二姑娘,今天客人反應很好,都說咱們‘白帆樓’的招牌味兒回來了!”夥計開心地衝進廚房嚷道。
“那真是太好了!二姑娘,‘白帆樓’以後有你掌廚,這下就用不着愁了!”博古耿進咧嘴笑說。
官銀朵勉強笑了笑,她其實並不開心。雖然白爺爺的手藝頂尖,但她並不甘心當第二個白鶴,也不想當白鶴的影子。在她的腦海裡有很多改變風味的念頭,但是纔剛動手就慘跌一跤,逼得她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想法。
“銀朵,這麼做就對了!”官掌櫃走進廚房,也對着她欣喜笑道。“這兩天客人回來了不少,果然老街坊要的還是老鶴的味道,你就這麼做下去,過陣子咱們‘白帆樓’的生意就又會興隆起來了。”
官銀朵無奈地點點頭,在現實面前,她不想低頭也不行。
“看樣子,你大哥娶親需要用的一千兩銀子慢慢會有着落了,總算可以放心了。”官掌櫃長長地嘆了口氣。
說到大哥娶親的事,官銀朵擔憂地說:“爹,這陣子生意變差,白爺爺走的時候,您還給了他一筆養老錢,現在咱們要到哪兒籌一千兩的聘金?能不能請媒人幫咱們去談一談,讓女方少拿點聘金?”
官銀朵的話戳中了官掌櫃的痛處。他只有一雙兒女,兒子官銀堯,女兒官銀朵。
銀朵美麗異常,自小就愛跟在白鶴身邊學做菜,有着與生俱來的好廚藝。
但兒子銀堯卻生來就失明,不但什麼都做不了,更無法指望他能繼承“白帆樓”。
原想幫兒子娶進一門媳婦做爲幫手,但女方家一聽說銀堯是個瞎子,但毫不客氣地開出一千兩當聘金。自己的兒子天生有殘疾,對方父母想狠敲一筆本也無可厚非,但要是在“白帆樓”最鼎盛的時期,開出一千兩的聘金他還能拿得出手,現在“白帆樓”經營得很艱難,手頭十分拮据,一時間他根本拿不出這麼多錢來給兒子娶妻辦婚事呀!
但,要去和人家討價還價,他又拉不下這個臉。
“爹、銀朵,不要緊,大不了不娶妻。”官銀堯不知何時來到廚房,摸索着走了進來。
“哥,你怎麼到廚房來了!”官銀朵急忙去攙扶他。
一旁的小徒弟見狀,趕忙搬椅子過來給官銀堯坐下。
“銀堯,廚房危險,又是火又是油的,你進來幹什麼?”官掌櫃輕聲斥責。
“我聽說銀朵在掌廚,所以就想來看一看。”
官銀堯的容貌清秀英俊,只可惜生來就看不見這個世界,他不知道顏色,也分辨不出美醜。
“哥,你是特地來看我出糗,然後等着笑話我的吧?”官銀朵跟兄長感情深厚,玩笑也開慣了。
“你可是白爺爺的入門弟子,有白爺爺傳授你功夫,就怕我想笑話你也沒有機會呀!”官銀堯呵呵笑道。
“別提了,什麼入門弟子,剛拿鍋鏟第一天就已經砸掉白爺爺的招牌了。”官銀朵喪氣地苦笑。
“你才掌廚幾日,操這個心未免太早了點,我相信你找得起‘白帆樓’這塊招牌。”官銀堯溫柔地鼓勵她。
“哥……”她有些哽咽,從小到大,哥哥總是溫和安靜地陪在她身旁,會因爲她開心而笑,也會因爲她傷心而落淚,她很感謝老天爺給了她一個這麼好的哥哥,但她又怨老天爺爲什麼忘了給她哥哥一雙眼睛。
“爹,我的婚事先擱下吧,不急在這一時,娶妻的事等以後再說。”官銀堯輕輕低語,半透明的褐色眼瞳空茫無神地直視前方。
“這婚事是早訂下的,已經都有一媒妁之言,而且寧家小姐也點了頭,早晚都要結這個親的。何況你也二十五歲了,婚姻大事總不能一拖再拖,關於聘金的事你不用擔心,爹可以籌得出來。”官掌櫃不給兒子商量的餘地。
“可是,一千兩的聘金分明是獅子大開口。”官銀堯悶悶地說。
“爹不管那麼多了,只要寧家小姐肯嫁過來就行。寧家開的是綢布莊,跟咱們也算門當戶對,開口要一千兩聘金也是應該的。”
官掌櫃如此迫切,實在是因爲託人作媒碰過太多次釘子了。人家只要一聽見官銀堯雙目失明就直接拒絕,但是寧家小姐卻不同,她幾乎毫不考慮就點頭同意這門親事,官掌櫃當然得抓緊這個機會,趕緊替兒子娶妻完婚。
“爹,寧家小姐肯答應,您沒有問清楚原因是什麼嗎?”官銀朵難免懷疑那位寧家小姐是否也有不正常之處,否則以她綢布莊千金小姐的好條件,怎麼會願意嫁給雙目失明的男人?
“媒人向爹保證,那位寧家小姐不蠢不笨,雖然是千金小姐,但是很願意幹活兒,就是人長得不太美,聽媒人說還有點暴牙。不過美醜有什麼要緊的?反正銀堯也看不見,暴牙也沒什麼關係,只要能生孩子就好了。總之,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先給咱們官家傳宗接代再說。”官掌櫃笑着說,語氣帶着勸。
官銀堯咬了咬牙,似乎努力在憋住心裡想說的話。
官銀朵擔憂地看着官銀堯,也是欲言又止。
她瞭解哥哥的心情,爲什麼雙目失明的人就非得娶一個長得又醜、又有暴牙的女人爲妻?
不但不能選擇,還得任由人予取予求,這樣的婚姻,可供人們茶餘飯後笑談個多少年?
夥計掀開布幔進來,嚷道:“兩套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
官銀朵利落地從瓦甕裡叉起一塊五香牛肉放到砧板上,迅速做好兩套燒餅,包起來讓夥計拿出去。
“爹,您總得讓哥心甘情願娶妻吧?何必一定要打鴨子上架呢?”她想了想,忍不住還是替大哥開口了。
“胡說八道!什麼打鴨子上架?”官掌櫃罵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麼好心不甘、情不願的?”
官銀堯閉眸不語。
“好,那咱們也不見得非要寧家小姐不可呀!長得醜又有暴牙的小姐,能順利出嫁就是他們寧家的福氣了,還好意思開口要一千兩的聘金,那不是太自戀了點嗎?他們當咱們官家好欺負啊!”官銀朵索性說一個痛快。
官掌櫃啞口無言,她更大膽地繼續說下去。“爹,您何必當軟柿子任人捏着玩?人家伸腳踩您的兒子,您難道就讓兒子任人去踩嗎?要我說,不用一百兩銀子,就能幫哥娶到長得美又會幹活兒的鄉下姑娘了,而且還能讓哥自己挑選妻子。所以咱們根本不用籌一千兩去娶那個又醜、又有暴牙、還又自戀的千金小姐!”
官掌櫃遲疑着,一時間沒了主意。
官銀堯的嘴角微微浮起一抹笑,可惜他看不見妹妹也正用甜甜的微笑響應他。
“……不行,都已經答應寧家了,而且寧家開的是綢布莊,寧小姐嫁過來肯定也會有不少的嫁妝。再說,兩家都是生意人,日後萬一需要資金週轉也方便,這纔是最需要考慮的地方,娶一個鄉下姑娘能有這些條件嗎?”官掌櫃想了想,仍不改變原先的決定。
“爹——”
官銀朵詫然地喊,還想說什麼時,夥計忽然鑽進來,急着大嚷——
“老爺,艾少爺親自進來了,您快出來呀!”
“銀朵,你趕緊準備,爹先出去招呼艾少爺。”聽見艾辰親自上門,官掌櫃急急掀起布幔走了出去。
“艾少爺是來咱家這麼吃飯的嗎?”官銀朵有些緊張起來。“你快去看看艾少爺點了些什麼菜,我要趕緊準備!”
“好!”夥計連忙小跑着出去,不一會兒又小跑着回來。
“艾少爺點了什麼菜?”官銀朵急問。
“沒有,他沒點菜,好像在問老爸事情。”夥計回道。“我記得艾少爺沒上過咱們這兒吃飯,向來只買咱們的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
官銀朵怔了怔。“他從來沒到咱們這兒吃飯?”
“嗯。”夥計點點頭。“每回都是隊的侍從買兩套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從沒多過,也沒少過。”
官銀朵聽了很吃驚。
如果艾少爺向來習慣吃的五香牛肉是白爺爺的口味,那前兩天他吃了她添加桂花粉的五香牛肉時是什麼感覺?這一次再上門來買,是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她愈想愈緊張,十分不安。
“艾家是富豪人家,每天的膳食說不定都比咱們‘白帆樓’的食材奢侈,他自然不會在咱們這兒點菜吃了。”官銀堯淡笑道。
“大少爺說得是,人家府裡養的廚子說不定都比我們這兒多呢!”二廚耿進插口說道。
“聽說艾家生意做得很大,將北貨、南貨轉運買賣,還將絲綢、瓷器和茶葉賣到南洋,又把南洋的貨物運回本地轉賣,從中獲利賺了很多錢。”芙蓉鎮沒有人不對艾家感興趣,官銀堯自然也不例外。
Wшw⊙TTKдN⊙¢〇
“真厲害啊!”官銀朵驚歎着。“聽說他們艾家的錢多到已經快把整個芙蓉鎮買下來了,真是難以想象買下芙蓉鎮得花多少錢?”
她可以分得出鮮蝦魚肉和各種菜名,但要問她買一隻雞要多少錢,她卻永遠都分不清楚,數字相加相減也永遠算不好,所以她雖知道艾家很富有,但並不知道富有到什麼程度。
“如果用銀子來算,買下芙蓉鎮的錢大概都可以堆成一座山了吧?”雖然那樣的畫面官銀堯不可能看得見,但因爲常聽人形容金山、銀山,所以也就成爲他心中對富豪的唯一想象。
“有人就可以富成那樣,有人就偏偏窮到捱餓潦倒,人的命運真是相差很多啊!”官銀朵想起他們家連個媳婦都沒錢娶進門,不由得感嘆起來。
“銀朵,你去偷看一下艾少爺,看他長得什麼模樣?然後說給我聽。”官銀朵笑着催促她。
“反正也不會比我們多一隻眼睛或多張嘴。”官銀朵不以爲然地聳聳肩。不過是人都有好奇心,她當然也很好奇艾少爺是什麼模樣?在穿衣打扮上與普通人又有什麼不同?
她忍不住掀開布幔一角,偷偷望着大廳內的食客。
“怎麼樣,看到了嗎?”官銀堯側耳問道。
“在看了,還好爹背對着我,不然又得罵我拋頭露臉了。”她看見父親的背影,也看見了坐在父親對面的年輕男人。
“看到了嗎?”官銀堯又問。
“嗯,看到了,艾少爺很年輕,比我想象中還要年輕。”她凝視着,喃喃低語。“長得……也好看。”以男人的容貌來說,這位艾少爺長得相當俊秀。以前她都認爲哥哥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人,但在看到艾少爺的容貌之後,明顯略勝哥哥一籌。
“老天爺還真不公平,把什麼好的都給了艾少爺,不但人長得好看,錢還多得可以堆成山。”官銀堯搖頭輕嘆。
“不過……”官銀朵微微蹙眉。“我可不喜歡他跟爹說話的態度。”
“什麼態度?”
“爹跟他說話的樣子低聲下氣的,可他都沒有正眼看爹一眼,好像眼裡沒有爹這個人。”她不喜歡艾辰眉宇間的傲慢神情,好像天地間沒有什麼事情值得他關心注意。“還有,他的眼睛沒有神韻,冷冰冰的,像石頭一樣。”
“像石頭?”官銀堯想象着石頭冷硬的感覺。
“是啊,看起來就是一副很難讓人親近的樣子。”話雖如此,她的目光卻莫名地黏在艾辰身上,沒辦法移開。
這個男人與她生活中見到的男人都不同,最大的不同是他的臉上完全沒有任何表情,這使她十分困惑。
一個人的臉怎麼可能會連一點點表情都沒有?出於好奇,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看得幾乎忘情。
此時坐在大廳內的艾辰正拿着筷子挾開面前的醬燒餅,再挾起中間的薄牛肉片,淡漠地轉過臉問官掌櫃。
“這個牛肉味道不對了。”
官掌櫃急忙解釋。“艾少爺,實不相瞞,本店原來的大廚回鄉養老了,這個五香牛肉是我的閨女做的,不過我已經吩咐她別添些客人不喜歡的香粉,從今以後的五香牛肉保證沒有桂花粉的味道了,艾少爺可以放心。”
“所以,前幾天的五香牛肉果然多了桂花的味道。”艾辰寂然凝瞅着筷子上的那片牛肉。
“是,都怪小女添了桂花粉,很多客人吃了都不喜歡——”
“用不着改回原來的味道了。”艾辰截斷他的話。
“艾少爺,您說什麼?”官掌櫃一時沒聽清楚。
“我說,用不着改回原來的味道了。”艾辰擡眼看他,冷不防間,眼角餘光感到被緊盯的視線,他淡淡掃掠而過,攫住布幔後凝視他的目光。
官銀朵被逮個正着,就在她心慌得想逃跑時,赫然驚見到他的轉變,他原本冷硬的雙眸忽然間變得異常犀利,就像雄鷹發覺到獵物時的那種侵略眼神,目中精光四射。
“她是誰?”艾辰低聲問,目不轉睛地盯着官銀朵。
官掌櫃狐疑地回過頭,抓住官銀朵躲回布幔後的一瞬間。
“艾少爺,她正是小女。”官掌櫃用力嚥了下口水,不安地瞅着艾辰。
“叫她過來見我。”艾辰的雙眸閃動着異樣的流光,漾出一種神異的華彩。
官掌櫃提心吊膽地來到大廚房,不安地看着官銀朵。
官銀朵心慌慌地解釋。“爹,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我是——”
“艾少爺叫你出去見他。”官掌櫃喃喃地說。
“叫我見他?爲什麼?”官銀朵驚訝地抽氣。
“好像是因爲你做的五香牛肉,艾少爺不知道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你一會兒得好好的應付,知道嗎?”
官銀朵恍恍然呆站了半晌。
她並不知道,接下來等着她的,竟然是一場震撼了整個芙蓉鎮的開價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