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風聲在耳邊不斷迴響,宛若低低的嗚咽。
蘭傾旖衣衫不整衝出門,拉進玉瓊,“怎麼回事?進來說!”
玉瓊臉色蒼白,勉強按捺下心神,力持鎮定道:“八百里加急塘報,三天前平康王拒絕朝廷的削藩詔書,並用西北觀風使鄧科的人頭祭旗,宣佈揮師二十萬,直上燕都!金漆封印的塘報送進宮,皇上在病中遇此變故,就……”
蘭傾旖的臉抽了抽,本就雪白的臉更加雪白,“然後?”
“太子派人宣您立即進宮,傳旨太監就在前廳等着。”
“更衣!”蘭傾旖坐在鏡前,面無表情,大腦飛速運轉,思索各種可能。
這些消息的信息量太大,即使她也不得不反覆思量。比如平康王的軍隊現在可能到了哪裡?戰況如何?一路上各級官府的態度如何?該採取什麼措施擺平他?比如皇帝聽到消息時服侍他的是誰?他臨終前說過什麼?下過什麼旨意?比如陸航此刻宣她進宮所爲何事?他對平康王的反叛態度又如何?
按照這說法,陸旻與其說是病死的,還不如說是活活氣死的!可問題是他對平康王的反意早心知肚明,就算平康王當真舉旗造反,應該也在他的意料之內,只不過是應了最壞的那種猜測罷了。何況他大風大浪不知經歷過多少,這樣的事能氣到他不奇怪,但能將他活活氣死?陸旻怎麼可能會這麼脆弱?
但話又說回來,生病的人心理本就比平常人脆弱,何況陸旻還是重病,被刺激到一口氣上不來也是正常的。
到底怎麼回事?
如果陸旻真是被氣死的,那麼朝廷的處境就很不妙了。能將陸旻氣死的消息,肯定不是一般的壞消息!
她雙眸微眯,眼中殺氣一掠而過。
這一夜燕都註定無法平靜,半夜召重臣進宮,本身就是種不穩定信號,無數人聞風而動,打聽宮中到底出了什麼大事,讓太子殿下這麼心急火燎大張旗鼓地召大臣進宮,聯繫到皇上龍體有恙,莫非是皇上駕崩了?
燕都人心惶惶,處處瀰漫着風雨欲來的陰霾感。
御書房,陸航神色陰沉,面容憔悴而蒼白,似長久未睡過安穩覺,眼珠通紅,眼中密佈血絲。
看着他那憔悴邋遢樣,蘭傾旖心頭微微一跳,看來情況還真不妙。
她突然想嘆氣,這老的剛病死,小的居然又病了。難道陸氏皇族竟然連個拿得出手的人都沒有嗎?也不怪那人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來的人不多,就鍾毓晟、司徒兄妹和她。陸航面色凝重,也來不及寒暄,將塘報遞給他們,“你們拿去看看吧!”
塘報在四人之間傳遞,內容他們都已看完,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平康王的先鋒軍從唐古拉山穿越而過,正好穿到桓臺城後方,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舉拿下桓臺城,生擒守將楊景舒,楊景舒投降。隨後這支軍隊毫不停留,剖城而過,直攻雲國內地。
桓臺位居內陸和西北的交界,奪下桓臺城,上可扼長武軍運糧必經要道,南可攻明府兵大營截其退路,如果野心再大點,以桓臺城爲據點,渡白江直上北境,七日內便可進逼燕都!
陸旻不放心平康王,對平康郡周圍的軍隊進行換防,特意將楊景舒派到桓臺城,固然是因爲他的確是個有本事的,但云國有本事的可不止他一個!明眼人都知道,這樣做也有私人原因。畢竟楊景舒爲了陸航的地位和他楊家的榮華富貴,也不會投向平康王那一方。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平康王竟從唐古拉山脈橫穿,背後襲擊。楊景舒丟了城也就罷了,竟然還投降!他難道不知道這麼做最丟人的是陸航嗎?
即使這四人都家教良好,此刻也忍不住想罵娘。
司徒凌源雙拳捏得咯咯直響,怒火騰騰地直往上冒。
司徒畫衣實在不知道自己的麪皮該是什麼顏色,才能表達這一刻的恥辱!
鍾毓晟不斷乾咳。
蘭傾旖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溫度陡降。
塘文上寫得清清楚楚,被人從背後襲擊的桓臺城,在當天就失去外城,隨後被平康軍用火藥炸燬內城城根,三天後桓臺城就易了主。
雖然這一戰平康軍佔據先機出其不意,但這麼快的攻城戰,還是雲國曆史上最大的恥辱。尤其是這樣的結果是出現在內戰中,丟城的人是陸航的嫡親孃舅!不止是明晃晃打了朝廷的臉,更是惡狠狠扇在陸航臉上的耳光!
這丟城的要換成其他人,他們早罵出口了!但偏偏當事人是如今最大的老闆的親戚,他們也只好閉嘴。可嘴上不說,難道心裡還不能想嗎?
“列位卿家怎麼說?”陸航用盡全力才穩住表情,力持鎮定地問。
這記耳光打得太響太狠,迴音都可以響很久!
這要楊景舒在他面前,他生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陸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可他不能!這朝廷上下所有眼睛都盯着他,他還不能倒,至少在這四人拿出具體章節出來前不能倒!
四人面面相覷,能說什麼?這個時候要怎麼做還需要他們教嗎?豬都知道要反攻吧!
最後還是鍾毓晟開口,“請殿下下令調軍反攻。”左右二相雖管軍,但無直接軍權,他也不好說的太明。
司徒凌源單膝跪地,“臣願回北粵關!”
陸航瞳孔微縮。眼角餘光瞟一眼司徒畫衣,他點頭,“准奏!”
反正欽點的輔政大臣只有司徒畫衣,她在燕都,也不擔心駐守北粵關的清羽軍會有什麼異動。而平康王造反,雲國內亂,的確不得不防備鄰近的黎國和衛國趁火打劫。
他那一眼自以爲做得隱秘,四個人精其實都看在眼裡,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更加提高防備。
這瞧着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以後都得小心行事。
陸航召他們進宮不過是爲看一個態度,見他們合作,當下揮手示意他們退下,該幹嘛幹嘛。
佑玄二十四年九月初七,平康王連同西北道邊軍副將濛鴻程,殺邊軍主將羅旭,以“帝王無道”之名舉起反旗,浩浩兵鋒,獵獵戰旗,瞬間席捲雲國西北大地。
九月初十,兵鋒如火,侵略如林。先頭部隊出奇兵橫穿連綿廣闊的唐古拉山脈,閃電襲擊,拿下桓臺城。
九月十一,得到消息的佑玄帝陸旻驚怒交加之下病情加重,駕崩。山河縞素,江山飄搖。
太子陸航接連遭受重大打擊病倒在牀。政務盡數交給輔政的三位大臣會同羣臣處理。
燕都城內四面戒嚴,不許任何人出入。雖未實行宵禁,但晚上街道上十分冷清,幾乎沒什麼人出門。久居天子腳下的百姓嗅覺最靈,早嗅到瀰漫在空氣中的硝煙鐵血氣息,一到晚上家家關門閉戶,絕不外出。宮中來來往往各種命令流水般下達,兵馬糧草毫不停息十萬火急頻頻調動,進進出出的大臣都行色匆匆。
禮部也陷入爲難,喪葬之事本就繁瑣,帝王駕崩尤甚,可現在這種情況,哪裡還顧得上這些?但又不得不上報,三個輔政大臣對視一眼,都沒批覆這封摺子,轉送到宮中讓陸航自己定奪。那畢竟是他的老子,於情於理都要聽他的意見。
陸航看過摺子,下令發訃告,召百官進宮哭靈。但壓下登基事宜,只等平康王叛亂擺平後再說。
其實即使他想立即登基也做不到,誰叫他自己身體不好此刻臥病在牀?這點大家心知肚明,也按部就班。
好在輔政大臣都是厲害角色,位高權重手段了得,即使在這窘迫時刻依然不亂,朝廷上下的恐慌情緒很快被他們制止,就算有那些躲在府裡稱病不出的,也只敢暗地裡打點小九九思索如果城破如何保命,真要勾結平康王提前向他示好,那是萬萬不敢的。主持朝局的那三個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被他們抓出來,比死了還難受。
九月十二,長武軍糧道被阻。
九月十四,明府兵大營退路被截斷。
兩軍自顧不暇,暫時無法抽出兵力勤王救駕。
九月二十二,平康軍連破平城、濮陽、葉郡……惡狠狠撲向白江。大軍在白江前駐馬,一路勢如破竹的兵鋒終於遭遇起事以來的第一次大規模抵抗,在雲國國土上最大的一條堪爲燕都門戶的大江之前,兩軍隔着滔滔江水遙望,兵戈相擊聲透過江上漂浮的水霧隱約可聞,森冷殺氣在江水上空凝結成佈滿鐵器氣息的濃重黑雲,沉沉壓在人心頭,一場大戰,蓄勢待發。
九月二十三,夜,白江邊上,有人着黑色底紅螭龍紋王袍,騎在馬上遠遠凝望燕都方向,眼底光芒變換不定,如滔滔流水在他心頭滾過。
金粉繁華,雲國中心,紫氣氤氳,數代風流。鑲金嵌玉的金色王座似已在眼前,那個壓制他大半輩子的人最後還是死在他前面,他的夢想,終於有機會實現。
想到他死前可能會有的表情,他忍不住想暢快地大笑出聲。他那自負英明的異母哥哥,恐怕做夢也沒想過自己會死得這麼冤枉這麼窩囊吧!真是想想就讓人振奮!
他想象着攻進燕都後的情景,嘴角緩緩撇出一抹狠毒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