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游泳是很聳人聽聞的事,大冬天潛水就更是驚世駭俗的事。
可惜倒黴的蘭大小姐今夜不得不幹這種在她眼裡驚世駭俗的蠢事。
她晚到一步,沒能找到聞人楚楚,只好奔向豐國公府,心想兒子的下落當老子的多多少少心裡也有個數,總能提供線索,走到半路就看見蘭臺宮的信號煙花通知她聞人楚楚已安全。放下心中大石的她轉身前往蘭臺宮,卻在途中遇到一場截殺。
大批的豐國公府護衛和灰衣人窮兇惡極追殺,看那架勢竟是不死不休玉石俱焚,她身邊的護衛數量有限,況且敵手中也沒一個弱手,雖在遇襲的第一時間就向蘭臺宮求援,但畢竟他們趕來也需要時間,雙方很是來了場惡戰。
起初她這方吃了猝不及防的虧,加上地形不利,不得不趕緊逃跑。
她也是個狠人,很快發現事情不對,敵方在這附近人多勢衆,跑也未必跑得出對方的包圍圈,那就不跑,讓身邊護衛分散躲藏各個擊破。但這附近空曠,也沒多少藏身的地方,最近的就是個小湖,她先前中毒雖用過解藥但不完全對症,她現在頭腦暈沉胸悶噁心,女孩子體力也比不過男人,未必能跑多遠,乾脆跳湖。
儘管她的體質很好,自由熬打的筋骨也不怕寒冷惡劣的環境,平時也很注意調養自身,和對方打架勉強算熱身運動,也有運轉內力保護自己,但冬天湖水的冰冷刺骨還是讓她打了個哆嗦,熱身子進入冰湖的感覺,徹骨難忘。
以往覺得刮面北風如冰刀實在是太擡舉北風,試過這種感覺才知道北風有多溫柔溫暖。
可她撐住沒動。
面對敵人的時候,任何一點輕微的動靜都有可能導致自己的失敗。什麼也沒命重要。在忍一時之苦和丟命面前,傻子都知道怎麼選。
水中浮游的碎冰碰到她身上,她眉毛都沒動上哪怕一絲。
陳耀勳敢打聞人楚楚的主意,聞人嵐崢會放過豐國公府才叫有鬼。動靜鬧得那麼大,驚動半個玉京,這羣豐國公府護衛估計也是漏網之魚,想殺了自己給他一擊撈點本。至於那羣灰衣人,雖是以豐國公府護衛的身份出現,卻未必真是陳家的人,對自己的追殺很可能是蓄謀已久,剛好趁自己出宮逮住機會。看他們的出手,也不知道是哪裡冒出來的人。
前者好辦,後者卻有些棘手。好在溫九簫的人趕來的速度不慢,拖過一陣就好。
她大腦飛轉,呼吸平穩,聽着附近的動靜,默默等待着。
拼耐心他們沒人能拼過她,何況目前他們最缺少的就是耐心。
“人呢?剛纔明明看到這邊有人影晃過去。”有人不滿地罵。
“這女人真狡猾。”有人接口,“附近都有我們的人,她跑也跑不了。肯定在這片區域,一半人到附近去搜,一半人沿湖尋找,發現他們的行蹤立即發信號。”
一人負責搜尋湖東區域,這附近空曠不見人影,視野很開闊,他沒找到什麼蛛絲馬跡,心中煩躁。無意間樹後影子一閃,那影子很古怪,不像人影像某種獸影,但尾部高高翹起,他從沒見過,心裡不由掠過一絲不安,走到樹後想仔細查看。
一根繩索猛的套住他脖子,他大驚,揮刀就砍,但刀還沒觸及到繩索,某樣東西落到他臉上,他暈了過去。隨後一隻手抄過,接住了刀。
月光照耀下,有個人無聲無息地自地面升起,徒勞地掙扎兩下,不動了。
一人走到湖邊,看見地上有個腳印,形狀纖小,一看就是女人的。他喜出望外,揮劍就往湖中靠岸的石頭下捅,底下沒動靜,過了一會兒,纔有淺淡的血跡在湖水上暈開,經過湖水稀釋,顏色已淡到幾乎看不見。除開死人沒人會這樣流血。
這人一驚,立即將劍拔回來。
他的劍沒能拔出來,像被什麼東西緊緊拽住,他心知不對,立即棄劍。
他的反應也算快,可惜和有些人比起來,永遠太慢。
就在他身子將起未起的瞬間,烏光如電直插他心臟,水花紛飛,帶起一片晶瑩剔透的水晶牆。
一劍穿心,瞬間斃命。
屍體如破麻袋般墜入湖中,濺起好大一團水花,鮮血灑落湖水中如鮮豔的紅布,很快被湖水稀釋乾淨。
蘭傾旖靠着覆冰的空心管呼吸換氣,在湖水中潛伏。她腦中暈眩更甚,濃烈的血腥氣衝進鼻子,總算清醒幾分,她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蒼白的脣角現出一抹冷笑。
惡劣的天氣和形勢,更容易逼得人心神失控心浮氣躁,不然這些人也不會放棄人數優勢分散尋找,給自己這方可趁之機。況且他們還是走投無路的困獸,哪有冷靜可言?
類似的潛伏、僞裝、出擊、誘殺在各個角落出現。黑暗隱蔽的地方,不斷有人影遊走來去身影匆匆,不斷有鮮血流出浸透大地。
時間匆匆而過,留在原地等待的領頭灰衣人終於發現不對勁,也顧不得暴露,伸手就去掏懷中的信號煙花。
他沒能掏出來。
一支短矛從他背後射來,後背貫前胸貫了個對穿,他維持着掏東西的姿勢倒下。
四周無聲無息冒出大隊人馬,個個神色冷峻,手中兵器仍在滴血,目光炯炯極具力度,黑色勁裝的肩頭,金色圖騰中古樸的“溫”字熠熠生輝……
將沾滿血的軟劍在草葉上擦乾淨,蘭傾旖軟倒在地,臉色蒼白。
她衣衫盡溼,隱隱勾勒出優美的線條,沒人閉眼或轉頭,個個神色漠然。
她覺得自己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天際仍舊黑沉沉不見亮光。這一夜過得跌宕起伏而漫長,漫長得她差點覺得自己撐不下去。漠然瞥過散落在不遠處的屍體,她眼底掠過冰冷的光。
“你們來得真慢。”她語氣聽不出喜怒。
“打架耽擱了。”蒼摩眼神中充滿歉意。
蘭傾旖意義不明地微笑,不語。背上隱隱作痛,被瓷片劃破的傷口雖不大但數量多,她雖做過簡單處理,但剛剛在水中泡了個把時辰,八成得發炎。
“冬泳什麼的,真不是人乾的事。”她暗暗吸冷氣,瞅瞅袖手旁觀的蒼摩,她翻了翻眼睛,涼涼道:“尊貴的蒼大少主,您能否輕移兩下‘蓮步’過來搭把手?我沒力氣,起不來。”
蒼摩無奈地看她半晌,轉頭環顧身側,從護衛手中接過長劍劍鞘遞到她面前。“娘娘請。”
蘭傾旖不可思議瞪着他,“你至於嗎?”
“臣還年輕。”他答。
蘭傾旖發誓如果自己此時還有力氣,肯定一巴掌拍過去,“我走不動,你們誰揹我?”
蒼摩皺眉,神情滿是不敢苟同。但他知道現在讓她走路騎馬的確都很強人所難。他看得出她早已虛脫,只因生命威脅不得不強撐至今,心氣一鬆再沒餘力支撐,沒昏迷不醒已很了不起。可他們急着趕來救人,哪裡會帶轎子這種浪費時間的東西?
“做副擔架。”他退而求其次,下令。
“這些人哪來的?我可不相信區區一個豐國公府,能搞出這堆護衛。”蘭傾旖瞥過草叢中的灰衣人屍體堆,神色微冷。
“不知道。”蒼摩搖頭,眼神隱隱悲憫。
城西在玉京已算貧民窟,他們過來時除開交戰雙方,還有不少無辜百姓死在灰衣人手下。
這一夜的廝殺之中,共有條一百四十二人命消逝。
四十一個無辜百姓,六十五個豐國公府護衛,二十六個灰衣人,十個蘭傾旖的下屬。
所有屍體橫七豎八堆積如山,草叢中一片鮮紅,連月色也避開,不忍目睹此刻命運的殘忍不公。
訓練有素的護衛們正將豐國公府護衛和灰衣人屍體集中起來就地焚燬,其餘百姓屍體,還要等通知官府後點驗掩埋。
風中捲過濃濃的血腥氣,有人送上擔架,蘭傾旖也不客氣,“走吧。”
這一夜的動盪還未結束,外表淡定內心焦躁的皇帝陛下狂追到皇城之北的正明大街,眼睜睜看着所有的痕跡再次消失。這次是真真正正徹徹底底的消失,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任何線索。
白癡都知道,這裡已被人收拾過,將一切可能泄露行蹤的痕跡都抹了。
月色火光映照下,聞人嵐崢臉色黑沉如烏雲,只差下令挨家挨戶地去搜。
仁親王擔憂地環視四周。
聞人行雲緊張地盯着聞人嵐崢。
兩人有心想勸,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聞人嵐崢深吸氣,正想下令擾民搜人,耳邊突然傳來御林軍士的通報聲。“蘭臺宮國師大人派人前來,聲稱有要事稟報。”
聞人嵐崢閃電般回頭,目光灼亮如火焰燃燒,“讓他過來。”
貌不驚人的年輕人從容地自林立的刀牆劍林中穿過,跪地行禮:“參見皇上,國師大人遣小的來此通報,長公主無恙,現在蘭臺宮歇息,另外……”他飛快擡頭看一眼聞人嵐崢,低聲道:“鈺貴妃娘娘遇襲。”
聞人嵐崢全身微微一震,剎那間心有些空,他抿緊雙脣,眼神明滅不定,神色有些猶豫,隱隱還帶點不安,“她……可有受傷?現在何處?”
年輕人的頭垂得更低,“國師說……”他似乎有點難以啓齒,“娘娘死不了。”他眼觀鼻鼻觀心,對此刻皇帝大人的焦躁裝不知道,他只負責傳話,其他的不想管也不敢管。
聞人嵐崢目光微微閃爍,月光下臉色更白,“知道了,朕自會派人去接的。”
這一夜至此似已平靜,又似乎沒有,但鬧騰大半夜的御林軍終於撤回。
兩頂輕紗小轎被小心地擡進硃紅宮門。而遙遠天際隱現陰霾,烏雲聚集,有風雪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