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的人對同伴的死看都不看一眼,聯手共進,鬼魅般地飄來。
蘭傾旖軟劍一轉刺進身後一人腹部,用力一絞後抽回,鮮血潑雨般飛落,她衣袖一拂,撣灰般將撲上來的幾個撣了出去,那幾人站立不穩撞成一團,其中一個還撞在牆上頭破血流,哀叫不停,這才讓人發現她們是女子。
蘭傾旖冷笑,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想法,痛打落水狗,劍光清如雪麗如花,直擊撞破頭的女子,“噗”的輕響,血花飛濺。
她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雖被團團圍困脫身不得,一時竟然不落敗勢,銀衣人氣得牙根癢癢又忍不住敬畏,這才知道傳言不虛盛名不副,這個劍挑世家的女子,果然是個狠人!
面前四人將她死死拖住,蘭傾旖暫時無法解決,心中微動火氣,冷哼了聲,她劍勢越加凌厲,逼得他們險象環生,卻冷不防側後方一聲低嘯,三支冷箭飛速射來,箭勢如電,眼看便到她後心!
被拖住無法躲避的蘭傾旖心頭暗暗叫苦,無奈之下只好盡力抽身避開要害。
避過兩箭,餘下一支卻實在沒能避過,釘進她右肩。
蘭傾旖悶哼了聲,毫不猶豫一反手,拔下了肩頭箭,鮮血飛濺,帶着肉屑的倒鉤箭頭,被她狠狠拽出。
四面忽然無聲,被一個少女的隱忍和堅毅所驚,連銀衣人都怔在那裡,眼神蒙上了一層畏怯——這個女子,果然狠得驚世駭俗!
蘭傾旖不管不顧臉色如冰,左手一捏,箭斷。她頭都不回手一擡,半截斷箭電射而出,剛冒頭想從屋頂而下偷襲她的男子,被這半箭正中天靈,瞬間跌落,地面上泛開一層濃膩鮮豔的血花。
這還不夠,她劍光暴漲直刺面前四人的同時擡手一擲,另半截斷箭居然有眼睛般左轉右轉,繞過人羣直逼銀衣人,銀衣人臉色大變連連後退,連退數步那箭勢才休,鏗的一聲將他的袍角釘在了地面上。
“殺!殺!結陣!”銀衣人用力扯出自己的袍子,揮舞着拳頭大吼。
結了陣法,蘭傾旖的優勢漸漸變小,她知道怎麼破陣,但這些人不會給她機會,她左衝右突,逃不掉,也沒有時機破陣,只好見招拆招堅持着等援兵來救。
然而她漸漸發現不對勁,力氣在一分分流逝,身子逐漸發軟,手中劍越來越重,連眼前世界都越發模糊不清。
中毒了?
一瞬間腦海中掠過這個念頭。
胸前捱了一掌,她咳出鮮血,意識漸漸模糊,手上一輕軟劍已被奪去。
得,都被人繳了械。她苦笑,全身動彈不得,軟倒在地。
模糊的視野中,銀衣人滿臉得意緩步走來,“怎麼樣?這滋味不錯吧?顧家秘製的春知眠,武功越高發作越快效果越好,你就認了吧!”
蘭傾旖沒出聲,這個時候有空囉嗦還不如留幾分體力自保,瑤臺月裡高手不足,來了也幫不了什麼忙。她剛纔發的是師門的求助信號,可她那個殺千刀的便宜師兄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久了還沒來人?她死了也就算了,耽誤了師父的大事他負得起責嗎?就是蝸牛也該到了!
或許人倒黴了喝涼水都塞牙縫,她自然不知道,她心心念唸的援兵,因爲大半個月前寶貝徒弟離家出走親自去尋了,順帶派出了大批人馬,現在壓根不在玉京,餘下看家的沒人知道這個信號的意義,自然沒人理她。
“顧公子!”屋頂上跳下一人攔住銀衣人,面無表情地道:“我家主子說過,這個女人要帶回去給他!”
蘭傾旖軟倒在地,冷笑。看不出來八皇子這麼看重她,竟然派人和顧家聯手對付她,顧家也真是沒落了,羣毆她一個都還要找幫手,丟人!不過她還是沒想到,衣服裡的闢毒香,她親自調配的可解百毒甚至連**效力也能隔擋的奇藥,居然沒能完全抵擋住那見鬼的箭上的毒力!
眼見銀衣人伸手來抓她,蘭傾旖心中微安,反正暫時死不了,總有法子脫身。
銀衣人抓住她衣領。
蘭傾旖卻忽然勉力擡頭——她聽見了嘯聲。
清越綿長、充滿警告的嘯聲,嘯聲清亮如鳳鳴,穿雲裂電,驚破蒼穹,從天際盡頭遙遙而來,眨眼間就到了眼前。
嘯聲驚得街邊欲待抓回人質向主子交差的衆人,齊齊一震。
就這麼一震之間,屋頂上風聲忽烈,人影一閃,已出現在眼前。
人影一閃,檐下花燈被帶得左右飄搖,映出游龍般的矯健身影,再晃回來時,人影已不在屋頂。
明月追光,只追到一抹頎長華服的影子,清風般穿過血腥氣濃重的長街,掠到街角倒地不起的人面前,二話不說,衣袍一甩,擡腳踢開擋路的兩個刺客,一掌揮退銀衣人,另一隻手貼地一抄,已經將蘭傾旖的腰抄在臂中,就勢一攬將她抱起,連連搖頭,“才幾個時辰不見,你怎麼把自己搞得傷痕累累?難道要我做個籠子把你困住,你才肯老實?這下又要花大工夫把你養回去。”
蘭傾旖閉着眼,聽見嘯聲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是他趕到了,說來也奇怪,她沒聽過他的嘯聲,清越渾厚,和他平日微微低沉的說話聲不同,可她卻知道是他,忽然就安心,脈脈心情皆化流水,心牆裡盛開桃花滿枝,她軟倒在自己的心血裡,等着他給的寧靜。
她半生強大,從未想過依靠別人,從來都是她給別人依靠。遇見他,卻漸漸懂得了做個普通女子,會傷心會生氣,會大笑會使小性子,生出了隱秘的溫軟的女兒心事,喚醒了久違的寬容、溫柔、體貼……那些人生裡深埋的最細膩的情感。
她突然笑了笑,想着自己也是不可思議,這種時候心中期待的認爲一定會來的援手,竟然不是發信號通知的師兄,而是毫無訊息的他,最驚異的是竟然還成了真。
即將被擒她的心思都沒亂,依舊澄澈清明一如當初,如今脫險了她竟心亂如麻,心裡充滿了陌生而清甜的滋味。
她無力地靠在他胸前,不想睜眼,淡淡道:“男人話多面目可憎!有空廢話不如趕緊殺人!”
“女人殺氣這麼大,難怪走哪都出事。”半蹲着的聞人嵐崢笑了笑,拍拍她的臉,手力看上去不輕,落到她臉上時,卻輕如落花。
他面上似乎也在笑,但當蘭傾旖看見他,終於放縱自己陷入半昏迷時,他的笑容,漸漸變了顏色。
他立在暗影裡,一單手抱着蘭傾旖,委地的長袍瞬間血跡斑斑,有她的,也有別人的。平日裡的潔癖到此刻消失不見,他嗅着那濃烈血腥氣,只覺戳心,月光躲閃開來,不敢照亮他的容顏,只隱隱約約勾勒出他的眸光,陰冷而森然。
同樣的氣息,也從他眉梢眼角、站姿神情……全身散發而出,逼得四周刺客神色驚慌滿臉不安,他們左顧右盼尋找着有利地形卻不敢妄動,因爲知道,這是……殺氣!
聞人嵐崢,儼然動怒。
前來的八皇子手下都膽戰心驚,如今朝中情形誰人不知?幾位皇子明爭暗鬥刀子下得比誰都狠,對對方的手下絕不容情,他們撞在寧王手中,就別指望有活路。
顧家人馬想走不敢想留也不對,眼見聞人嵐崢殺人如除草冷酷無情下屬又將他們團團包圍,心頭七上八下。
“一個不留!”聞人嵐崢抱起蘭傾旖,終於下了命令。
龍驤衛領命清場,下手幹脆利落殺人如砍瓜切菜。
聞人嵐崢抱着懷中少女,大步離開,將連片的血腥慘叫扔在身後。
……
蘭傾旖睜開眼睛時,第一眼看見的是秋日菊花怒放在霞影紅的窗紗上。
昏迷前的場景在腦中回放,她茫然睜大眼睛,覺得腦子暈沉沉的,滿屋子嫋嫋藥香。她轉動有些乾澀的眼睛環顧四周,發現聞人嵐崢正坐在對面,似乎在閉目調息,她剛睜眼的那一刻,他竟然也有所感應般睜開眼睛,對着她微微一笑。
蘭傾旖也一笑,一笑間眼睛突然紅了。
這人還是聞人嵐崢嗎?
就是西北苦寒之地的死牢裡餓了三年放出來的苦刑犯,都比他光鮮吧!狼狽的連叫花子都不如,誰會相信他是那個芝蘭玉樹雅緻風流美名滿玉京的寧王?
全身疲倦使不上力氣,心卻像被浸入了溫泉中般舒爽,她甚至想歡喜地大笑。她看着頭頂天花板,露出愉快的微笑。
聞人嵐崢見她醒了,終於放下心來,露出微微笑意,在牀前坐下。
蘭傾旖對他露出清淺笑容,疲倦地啞聲道:“是不是很累?”話還沒說完,只覺自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那人緊緊地抱着她,身子微微顫抖,在她耳邊低低吸氣,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裡用力擠出來,“傾旖,傾旖……”他什麼都不說,只一遍遍喚着她的名字,將她用力地攏在自己懷裡,似乎生怕自己一鬆手,她就會從他視野中消失,永難找回。
他聲音微微發顫,絲絃般撥動在蘭傾旖心裡,她收了笑容,心裡某個地方也像被驚動般不勝惶恐地顫抖,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坍塌,又有什麼東西在生根,她閉了閉眼,忽覺心亂如麻。
她有些畏懼地讓開。
一讓間他已發覺,放開了她。
“你剛醒來,別累着。”
他扶她坐起身,在她背後加了兩個柔軟的大靠枕,微笑看着她,那眼神卻彷彿看不夠似的。
蘭傾旖揉了揉太陽穴,迷茫,“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聞人嵐崢心有餘悸,“太醫說你中了毒,毒性古怪,凶多吉少。”
蘭傾旖仔細診脈,思慮片刻,“放心,這毒我有法子解。”看樣子闢毒香還得改良,這次竟然沒能擺平這什麼春知眠,太丟人了。
她神色微微疲倦,垂眸盯着被子上的牡丹花發呆,沉默片刻,她擡頭,目光似遠似近,悠然如森林梢頭特別高遠明潤的萬里晴空,她扯了扯脣角,淡淡道:“你的王府,該清洗了。”
聞人嵐崢的笑得溫柔而陰狠,“自然,要利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