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很快帶着一套衣衫以及剩餘的銀錢回來了,成衣店買來的衣服能有多好的料子?她只隨手挑了一件摸起來挺暖和,看起來還不錯的,結了銀子便過來了。…………只不過這一身新衣比起少年被撕壞的衣裳,可下了好幾個檔次。好在少年至始至終神色平和,並沒表現出一點不滿之意。
待少年在角落裡換好衣衫出來,盈盈覺得自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一臉怏怏的,沒什麼精神。
“姑娘,你似乎精神不太好,沒事吧?”
盈盈看他關心的模樣不似作假,便也不嫌丟人,將自己丟了銀兩沒吃早飯的事情略略說了,末了沮喪地頹唐下雙肩,“興許我今日便不該出來,當真是事事倒黴。”
“我倒是想得與你相反。”
“什麼?”盈盈疑惑地看着他臉上好似很高興的表情,問道,“你方纔有說什麼嗎?聲音太輕,我沒聽到。”
“你聽錯了。”少年立即否認,表情有些小小的侷促,“我方纔並沒有開口,定是你聽錯了。”
“是麼?”盈盈狐疑,顯然無法盡信。她雖出神,可明明是聽到了什麼‘相反’之類的話的。
少年不欲在此事上糾纏,另扯了一個話題,道:“姑娘該是餓了吧?正好,我也餓得慌。不如,姑娘同我一道去吃些東西,如何?”
盈盈無辜地眨眨眼,“可是我沒錢。”
少年哭笑不得,“我自當不會讓姑娘付錢,姑娘大可不必擔心。”
盈盈當即悟了:“你的意思是,你要請我吃飯麼?”
少年不答反問:“姑娘願意賞臉麼?”其實這也是他頭一次邀請一個陌生的姑娘一起吃飯,心裡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般平靜,侷促不安,生怕被拒絕。若是被拒絕……少年不安地想着,若是被拒絕,他便再也想不出挽留的藉口了。
“好啊。”
乾脆利落到少年也有些傻眼,他傻傻地又問了一遍,“你答應了?”
盈盈奇怪地看向他:“對啊,爲什麼不答應呢?難道你希望我拒絕?難道,你並不是真心實意想要請我吃飯的麼?”
少年連忙擺手否認,“當然不是。只是,姑娘有沒有想過,萬一我是壞人呢。”
盈盈有些糾結,“可你看着很像一個好人……”而且,就算是壞人,她也是不怕的——後面這句話,她選擇性地給吞進了肚子裡。
少年:“……”這話爲什麼聽起來怪怪的?
盈盈已經開始去思考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了:“待會吃餛飩好呢,還是小籠包好呢?其實生煎也不錯……都想吃啊怎麼辦?可是太多了吃不下……”
“姑娘……”少年聽得汗顏,不得不出聲打斷她,“這個時辰,賣早點的都收攤了。”
“是這樣麼?”那一個多月行走江湖的經歷還不至於讓她知道大多數早點只有早上的時候才賣的,到了正午時分便都關門了。
少年嚴肅地點頭:“是的。”
盈盈頓時有些意興闌珊,交出了主導權:“好吧,那你決定吧。”
少年只思索了一秒,很快拍板:“那就去松鶴樓吧,那裡的酒菜味道不錯。”
盈盈自來洛陽便再沒出去走過,自然不知道什麼哪裡的酒菜好,哪裡的不好。既然人家心裡有了決定,她自然也不會置喙,欣欣然便也就同意了。
才走了兩步路,盈盈便覺得忘了什麼,直到少年指着那還孤零零躺在冰冷地上被人遺忘的採花賊一臉爲難,盈盈纔想起來,果然她忘了什麼——她忘記了這個淫賊。眼見少年竟然去扶那淫賊,盈盈立即上前兩步攔住他,面上十分不解:“你做什麼啊?”
“總不能將他一個人留在這裡,到時候恐怕也麻煩,我們先抓他去見官吧。”
“見官?”盈盈當然不會不懂這個意思,登時就有些不樂意,悶悶地說道:“那會很麻煩。”江湖中人對朝廷基本都沒什麼好感,盈盈當然也是。當官的不見得就是好的,盈盈也曾親眼見過囂張的官兵拿着雞毛當令箭,在百姓面前作威作福。
最重要的是,她餓了……誰有那個鬼功夫去見官的啊!
少年也有些爲難:“那總不至於便如此放過他吧?”
“只要讓他不能再害人就行了吧,見不見官不重要,是不是?”
少年點頭,對他調戲了自己的事情還是耿耿於懷:“確實如此。這等惡賊若是出去,恐怕是個禍患。”
“那簡單啊,我有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哦?”少年翹首以待,“什麼法子?”
盈盈笑笑,彷彿在說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殺了他就好了啊。”
少年愣了一晌,反應過來之後立時被嚇了一跳,“姑娘,你、你是在說笑麼?”
盈盈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她看起來有那麼不認真麼?“他若死了,便什麼事都沒有了。我說錯什麼了?”
她的表情實在是太純然無辜了一點,半點不像視人命如草芥的人。少年也就當她是在開個玩笑,沒往心裡去,只道:“人命關天,自當珍惜尊重。這淫賊雖惡,倒也還不至死。天道有常,他做了惡事,自有人會來處置他,我們還是不要動手了。”
盈盈倒是無所謂,只要跟她無關的事情,她都不在意;而與她有關的事情,又實在不多。既然這少年說不要殺他,那就不殺吧。
……
待走出巷口,盈盈面色沉重地往後頭一望,巷中空空如也,唯有幾片殘葉在地上打着卷兒。少年剛吩咐尋過來的小廝將那淫賊抓去見官,回過頭便瞧見盈盈望着巷子若有所思的表情,便走過去問道:“姑娘,你在看什麼?”
盈盈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什麼。”總有種被窺伺的感覺……大概是錯覺罷。
松鶴樓,二樓蘭字號廂房。
廂房佈置地乾淨大方,北面裡側是一扇敞開的朱門,外設欄杆陽臺,下頭便是人來人往的街道;南面則正對着松鶴樓的大廳,用門扉阻隔着,推開便可看到底下用餐的各路客人。現在正值用餐正點,下頭大廳裡已經聚集了好些人,吵吵嚷嚷,十分熱鬧。
盈盈此時正坐在包房裡的春凳上,津津有味地品嚐着清湯荷花蓮蓬雞這道湯菜,一臉滿足。少年看着她愉悅的表情,半眯着眼睛的模樣慵懶而俏皮,不由看得出神。他如今年紀尚小,但因着家裡的環境,也見過許多形形色色的人,可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姑娘……這樣漂亮又單純的姑娘。許是真的餓了,她吃東西的速度極快,但是姿勢依舊優雅好看,半點不顯粗魯,顯然是受過良好嚴格的教育,這樣的姑娘絕不是一般人家能夠教導出來的。
盈盈感受到了別人的目光,倒不是因爲她太敏感,而是這眼光着實是太炙熱而不加掩飾了,她想忽略都難。她奇怪地擡起頭來,便看到少年看着她的臉正在出神,她不由覺得奇怪,“你看着我做什麼?你不吃麼?我覺得味道還不錯。”
少年被人點醒,起初有些驚慌,很快釋然,“你、喚我平之吧。”從方纔到現在,她還未喚過他的名字呢。
“嗯?”
少年僵硬不安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認識的人都是這般叫我的,你是我的朋友,叫我平之就好了。”
“朋友?”盈盈不解,眼裡還有一些新奇,“你想和我做朋友啊?”
少年略有些羞澀,但還是挺直了腰身,認真地說道:“我幫你一次,你也幫了我一次,禮尚往來,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麼?”
盈盈疑惑:“這樣就是朋友了麼?”她可從來沒有交過朋友,身邊的要麼就是長輩,要麼就是下人。唯一一個算是朋友的碧桃……自小一起長大的,誰也記不起是怎麼變成朋友的了。不對,其實還有一個也能算是……若是沒有發生後來的動亂,若是爹爹還在,若是她的生活依舊繼續,沒有這樣天翻地覆一塌糊塗,若是東方叔叔……沒有介入……或者當初那少年便真的會成爲她的一個朋友。
可沒有若是,一切都真實地發生了。到底是她不夠上心,才那樣輕易地遺忘了。只能嘆息緣分太短,相聚不過短短几面便各自天涯。
少年信誓旦旦:“當然。”
盈盈覺得很奇怪,“可你對我一點都不瞭解,你不知道我是一個什麼個性的人,不知道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誰?”她到底是覺得這樣的態度輕率了一些。對她而言,交朋友便是認可一個人,將他劃入自己人的私人領域內的過程。除非實在太對胃口,否則必須要好好斟酌慎重考慮一番才行。她其實天生就是個有些薄涼的人,看着天真爛漫,實則是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對所有人都可以很親近,乖巧的模樣讓多數人都無法不喜歡,可她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卻並不多。當初即便是東方叔叔,也並不是自第一次見面她就立即喜歡上並接納的。若非他對她太好,好到無微不至,讓人根本無法拒絕也無從拒絕,否則有向叔叔老師認識在前,東方白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一躍而上成爲她心中除了爹爹以外最重要的人。
被這樣質問,少年倒是出奇地坦然:“現在我是不知道你是一個什麼個性的人,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也不知道你是誰。我對你的所有一點都不瞭解,可這並不能當作我們成爲朋友的阻礙。畢竟你說的那些事情,以後我會慢慢了解的。”少年笑着,臉上慢慢浮起了一層淺淺的紅暈,“我覺得你是一個好姑娘……我想與你做朋友,你願意麼?”
看着少年那真誠的模樣,她突然覺得多交一個朋友其實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盈盈被少年認真的態度感染到,有些感動,可到底沒有失了神智被人牽着鼻子走,端正了神色,謹慎地問道:“如果我是一個壞人,你還願意跟我交朋友麼?”她可不就是一個壞人麼?即便現在身處在洛陽,不管以後身在何處,她始終還是黑木崖日月神教的人,這一點永遠都無法改變。而在這世人眼裡,黑木崖出來的人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人就是了。
“我交朋友,交的是你這個人,跟你的身份沒有關係。”他又不是江湖中人,正邪之分哪裡會分得那麼清楚。開鏢局的要黑白通吃,白道黑道都要混得遊刃有餘,不管她是好人還是壞人,都不是他需要在意的事情。
何況,他也相信,這樣一個姑娘……怎麼可能會是大奸大惡之人呢。
盈盈莞爾,明顯是被對方的態度取悅到,大大方方地叫了一聲:“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