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空氣中有很濃重的腥味。
周尤懵了懵, 腦袋霎時空白。
她從江徹懷裡擡頭之時,只見江徹閉著眼, 黑色的大衣外套被血液浸得顏色深了一個調, 劉海被潑得軟塌塌的,鮮紅血液滴答滴答從他髮梢往下滴。
脖頸、高領的白色毛衣,全都血紅一片。
他不睜眼, 也沒多餘表情,片刻的沉默,像是暴風雨前在積蓄平靜,他的周身縈繞起淡淡戾氣。
“倒要看看你這小畜生到底什麼精怪變的!老子跟你舅舅養了你們姊妹這麼多年,你這個白眼狼敢賣了我們的房子!畜生!”
餘鳳蓮怒不可遏, 一盆狗血潑完還不解氣,嘴裡罵罵咧咧沒有停過。
見江徹的樣子, 周尤無暇管她,只問剛從車裡跑出來的周琪要紙。
周琪在車裡戴著耳機看電視劇,見他們好半天都沒上車, 摘了耳機。
她還沒往外看, 就先聽到餘春蓮的聲音, 這才發現出了事。
周琪下車, 正好看到江徹渾身淌血的樣子,一時間被嚇得六神無主, 只聽有人要她拿紙, 便哆哆嗦嗦地回車裡把紙巾全拿了出來。
周尤一把接過,見周琪脣色發白, 她又把周琪塞回車裡,“沒事,是潑的血,你坐在車裡,不要出來添亂!”
她一把把扯著紙,發現底下有溼紙巾,又將溼紙巾拿出來,小心翼翼地給江徹擦乾淨臉上的血污。
見周尤把自己的話當耳旁風,餘鳳蓮氣得哆嗦,還想上前打人,幸而周邊的人理智尚存,忙拉住她。
“這個小畜生你們是不知道啊,我和她舅舅把她們姊妹倆拉扯大,現在能掙錢了,逢年過節不說往家裡寄點錢,她還瞞著我們把房子給賣掉了啊!大家評評理,她還是不是個人!”
圍觀羣衆最容易被煽動情緒,聽餘鳳蓮說得這麼有鼻子有眼,都忍不住忿忿指責起周尤。
周尤不看餘鳳蓮,也不管周圍人的議論,只專心給江徹擦著臉上血污。
擦乾淨了,她才輕聲和江徹說:“可以睜眼了。”
江徹聽話,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
他第一時間看到的,是周尤發紅的眼圈。
沒等他說話,周尤就捏了捏他的手,越過他上前,直面餘鳳蓮。
她看著餘鳳蓮,先沉默了一陣,而後又一字一句,聲音清晰。
“舅媽,我今天最後再叫你一聲舅媽,從今往後,我們就不再是親戚了。
“之前,我不接你的電話,不當面和你說賣房子的事,就是想保留最後幾分親戚之間的體面,但是你不想維持這最後的和平,非要在街坊領居面前撕破臉,找人評理,那我也不怕什麼。
“你捫心自問,如果當初不是想佔著住進我和琪琪的房子,你和舅舅會自動自發要求當我倆的監護人嗎?
“這麼多年,你和舅舅又盡到過什麼監護的責任?是給過一分零花錢,還是給我們交過一毛錢學費?
“當初琪琪被檢查出心臟病,我跪在地上給你們磕頭,可你和舅舅連送琪琪去醫院做進一步檢查都不願意,琪琪考上盧原一中,因爲不想出學費,你們就非要琪琪去十三中。
“琪琪的學費,我的學費,這些年從來就沒勞煩過你們一根手指頭!連飯菜我們都是在學校吃了纔回家,住在自己家,自己養活自己,我們有哪點對不起你們?
“反倒是你們,住在不屬於自己的房子裡理所應當這麼多年,還真當房子是你們的了?我賣我的房子,和你們又有哪一毛錢的關係?”
周尤聲音平靜得讓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就問一句,你們這麼多年做的事情,真的對得起我爸爸媽媽嗎?”
她的質問擲地有聲,現場一時寂靜。
等餘鳳蓮回過神想要辯駁的時候,二伯母樑桂芬不知打哪兒聽了消息趕過來,還帶了不少女人來看熱鬧。
“你還有臉跑到這裡來找尤妹子鬧啊,佔著房子死活不肯出去!我活了大半輩子,見過的人裡,你餘鳳蓮論不要臉那可真是當之無愧的頭一份啊!”
樑桂芬順著周尤的話,一上來把餘鳳蓮從頭到腳罵了個狗血淋頭。
餘鳳蓮氣勢再而衰,三而竭,底氣不足地翻來覆去罵罵咧咧幾句,臉色灰敗,拎著臉盆就想走。
江徹卻忽然轉身,“等等。”
也不知道江徹是什麼時候報的警,他冷淡地說:“你得跟我去警局走一趟,當街潑血,這是什麼血?會不會感染病毒?你得賠償我的衣物損失,醫院檢查費用,同時向我賠禮道歉。”
“放你的狗屁!”
餘鳳蓮話音剛落,警笛的嗚嗚聲就隨之響起-
江徹的衣服價值不菲,大面積被潑狗血,洗也洗不乾淨。
餘鳳蓮潑狗血的時候可沒想過還有這遭,聽了賠償價格,眼前一黑。
可江徹很快便聯繫了律師,由律師全權代爲處理,顯然是不打算善了。
因爲餘鳳蓮橫生枝節,回到星城已是深夜。
將早就睏倦不堪的周琪送回家休息,周尤又輕手輕腳關了門,和江徹一起去了星江公館。
不出所料,江徹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儘管當時還在盧原就已經開了鐘點房清洗,但江徹肯定還是受不了。
想想他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年還沒過完,開了六個多小時的車跑十八線小城市接女朋友,結果莫名其妙被人潑了一盆狗血,這經歷也是委屈得永生難忘了。
江徹這澡洗了一個小時還沒出來,周尤越想越覺得愧疚,拿著吹風在沙發上等,坐立難安。
離開浴室前,江徹聞了聞自己身上,總覺得還有股子腥味,拿起香水又噴了噴,隨意裹著浴袍出來,頭髮還在滴水。
他一瞥,見周尤拿著吹風,緊張兮兮起身,“江…江徹,我幫你吹頭髮。”
江徹脣角稍稍上揚,懶洋洋走上前,垂眸打量周尤。
周尤伸手,拉著江徹浴袍下襬,輕聲說:“你坐下吧。”
江徹很給面子,在她面前坐下。周尤則打開吹風,認真給他吹頭髮。
手指在江徹柔軟的發間穿梭,周尤不自覺就想起他今天被潑得狗血淋頭的場景,吹到一半,又輕聲道歉道:“對不起啊,江徹。”
“你道歉幹什麼,又不是你的錯。”
周尤手指頓了頓,“那是我的舅媽。”
江徹聲音淡淡,“你自己也說了,從今往後就不是了。”
“但,如果不是我一直不肯正面和她說清楚,她也不至於今天來潑狗血,如果早知道會有今天的事情發生,我不會這樣做的。”
江徹擡手,握住她纖細的手腕,稍稍用力,又拉著她往前坐下。
江徹眼裡神情認真,“你不要把所有的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攬。”
周尤愣怔。
兩人對視幾秒,江徹又握住她手腕,稍稍上擡,“你老吹一個地方,想燙死我嗎?”
周尤這纔回神,手忙腳亂地給他繼續吹頭髮。
江徹閉上眼不怎麼動,周尤吹不到後面,從沙發上站起,換了個姿勢,等到頭髮吹乾,她已經跪坐到江徹身後。
周尤關掉吹風,卷著線。江徹就在這時忽然轉身,摟住她腰,往自己懷裡攬了攬。
周尤臉紅了下,“你幹什麼呢。”
江徹玩味地笑了笑,又在她脣邊落下個吻,“我眼巴巴開車跑去盧原,你就讓我幹睡了幾天酒店,晚上都不陪我,你說我現在要幹什麼。”
周尤眼睛有些溼亮,睫毛輕顫。
江徹湊到她耳邊,曖昧地說:“當然是討債。”
很快,吻便密密麻麻落下,他打橫抱起周尤,往房間走。
久旱逢甘霖,江徹比平日更要兇猛,周尤被折騰地冒眼淚花兒了他也只輕啄掉那些可憐巴巴的眼淚,不肯放過她。
也不知深夜幾點,雲消雨歇。
周尤趴在江徹懷裡,雙手環住他腰,腦袋在他胸膛上蹭了蹭,睡得很乖,額角還有汗珠,臉上還帶著紅暈。
江徹忍不住親了親,又將人摟得更緊了點。
他最喜歡的就是,周尤事後這副全身心依賴他的樣子。在周尤還不屬於他的時候,他就幻想過很多遍。
兩人已經很久沒有相擁入眠,一覺睡到大天亮了。
在盧原的時候,周尤每天都會回去和周琪睡在一起,江徹呆在那破酒店裡,睡著冷冰冰的牀板,一睡就是好幾天,當然,大多時候他都睡不著,乾脆拿出電腦忙工作,心裡則暗暗給周尤記上一筆。
這會兒軟玉溫香在懷,他的債算是討齊大半。
周尤快要醒來的時候做了個不大不小的噩夢,夢見江徹又因爲她被潑了盆狗血,醒來睜眼,看到江徹正好端端抱著自己,她的心臟還因夢境跳動得很快很快。
江徹闔著眼,還沒醒。
周尤擡頭,往上親了親他的脣,又縮回他的懷裡。忽然,她聽到江徹胸腔微振,“一大早偷親我,想幹什麼?”
她錯愕仰頭,就見江徹懶懶散散半睜著眼,聲音也是懶洋洋的,有點調侃意味。
她有點害臊,下意識去摸耳朵。
雖然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短了,但她事後醒來面對江徹,還是會忍不住地害羞,江徹就特別喜歡看她害羞的樣子,動不動就調戲。
一大早在牀上鬧個不停,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周尤又被按著,討了回債。
江徹還不要臉地告訴她,她欠的是高利貸,昨晚加上今早,都只能算是利息,她如果沒有按時還款,利息會越背越多,永遠也還不清了。
周尤一把推開他,脖頸間還染著粉暈,“你不要鬧了!我有正事要跟你講。”
江徹又湊過去,鼻尖對著她的鼻尖,點了點,心不在焉地“嗯”一聲,“你說。”
“真的是正事。”
“你說就是了。”
周尤稍稍偏頭,拉開一點和江徹的距離,又輕聲說道:“我想從江星離職。”
江徹上揚的脣角稍稍一僵,“你說什麼。”
周尤拍了拍江徹胸膛,示意他不要壓著自己,然後又稍稍轉身,主動抱住江徹,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話。
江徹本來已經烏雲密佈的臉上,忽然又多雲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