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讓人留在外面,咱們進去瞧瞧。”一進殿,周皇后看都沒看滿殿上跪下的人影,神色凝重的對長泰道。
長泰略一頷首,兩人一先一後步入寢殿,只留滿地俯伏。
蘇如繪心亂如麻,此刻跪到了冰冷的地磚上反而清醒了一些,然而越是清醒她卻覺得越是忐忑,青雀是鄭野郡夫人送進來的,自己母親的眼光蘇如繪非常相信,再說這丫鬟有什麼理由要來謀害自己?
似青州蘇這樣門第的家生子,那是從不知道多少代開始就祖祖輩輩爲蘇氏奴僕至今了,青雀的父兄姊妹,包括未來婚配,未來的子女,都是沒出生就註定了以後的命運。除非她自己不想過日子,並且不憚把所有親族一起拉上,纔會發了瘋去算計青州蘇的嫡女。
兩道點心的原料都是從前從御膳房那邊買過來的,因着秀婉病倒,這段時間並沒有進新的。也用到了現在,玫瑰蜜卷周意兒也還吃了,蘇如繪和青雀在下屜時爲了知道味道也嘗過幾個——鹿鳴臺的小院子裡就那麼幾個人,難不成紅鸞、秀婉又和蘇如繪有什麼仇恨?
再說是要謀害蘇如繪,怎麼偏偏選上了顧賢妃做這個靶子?賢妃雖然在宮中人緣極好,又得太后憐恤,可是她一向疼愛蘇如繪,乃是後宮諸妃之中對蘇如繪最好的人。只要賢妃活着,難保會不相信蘇如繪被陷害!
蘇如繪將大致的可能猜測了一遍,終於略定了定心,看來不是自己的點心問題,應是顧賢妃另外吃了什麼,恰好發作——也有可能是食材相沖?
但不管是什麼緣故,賢妃是宮裡正一品四妃之一,她又是在吃自己送的點心時出了事,這一次無論如何都難脫身,就算查出來被人算計,多少也要在衆人心裡落一個青州蘇氏的女兒不過如此的印象,這對於目前太子與諸皇子選妃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蘇如繪暗暗咬牙,莫不是又是小霍氏的主意?是了,無緣無故的憑什麼讓宮裡下那道旨意?沒想到周意兒前腳才和自己通氣後腳自己就被捲了進來,當初還在周意兒面前發誓要報復對方呢,被拘在深宮裡,自己到底比不得那一位受寵!
況且長泰帝對賢妃一直且憐且愧,若是賢妃真有什麼不好,自己怕是首當其衝!蘇如繪儘管知道自己身後有蘇氏在,只要不被坐實了謀害賢妃的罪名,長泰罰再狠也不可能殺了自己,可是這種被人誣陷又現成送給皇帝一個整個家族的把柄的事情聽聽都窩囊,何況是實打實的落在了身上?
不對,小霍氏就算再惡毒,又怎麼會把手伸到鹿鳴臺去?蘇如繪覺得雖然前段時間秀婉病着,自己院子裡疏忽了許多,可是也不至於……她心頭忽然一跳,想起那日新荷進入自己內室的事情來。
莫不是新荷有問題?她進了內室……可食材不在內室……珍珠?兩道點心用到的材料裡唯一平時放在內室的就是珍珠!可那時候青雀紅鸞都還沒進宮,別說新荷,就是蘇如繪自己都沒想到青雀會在這六年裡學了一手好廚藝,又偏偏做了翡翠天香糕,兌了珍珠粉!偏偏還進給了賢妃!
或者新荷本想謀害的是自己?賢妃只是運氣不好?但這也說不太通……當日內室裡的珍珠與研磨好的珍珠粉可不是一盒兩盒,自己也不是照着次序拿的,而是隨手取了一盒。相信新荷那點時間亦不可能在那點時間把所有的盒子都做手腳,先不說她還得找出來——裝這些貴重之物的匣子可不僅僅是精緻,一件件都是分別上了鎖又放進紅木大箱子裡重新再鎖一道的。
那天蘇如繪也沒發現箱子有被開過的痕跡!新荷做手腳的那盒恰好是蘇如繪拿到的這一盒——這種事靠譜麼?
若是能夠回去……須將東西全部檢查一遍……糟糕!蘇如繪的心忽然沉到了極點,如果新荷真的那次進自己內室做了什麼,那麼若想徹底的打倒自己,單單是下毒未免太輕了,要想徹底將門閥出身的貴女踩得永世不得翻身……還有什麼比巫蠱更迅速有效的?這是連蘇家都無法爲她說什麼的理由,冠冕堂皇,光明正大!甚至還可以成爲皇室轄制蘇氏的一大利器!
蘇如繪此刻懊悔得只想去撞牆,那天,她本來要將內室仔細檢點一回的,哪知中間周意兒忽然前來,卻將她打斷,之後卻一直拖了下來。
早知道那新荷如此危險,當初又何必一次次幫她說話?蘇如繪此刻的後悔無以形容,周意兒一向不喜歡新荷,這宮女與秀英年紀相仿,卻木訥的緊,雖然以周意兒的涵養不至於打罵她,卻也難得有個好臉,那幾回蘇如繪遇見了還悄悄勸說過周意兒,畢竟新荷是太后宮裡的總管分過來的,也不能拂了那位公公的面是不是?
而此刻蘇如繪,只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蘇如繪正在緊張的思索着,驀然一把蒼老沙啞的嗓音在頭頂響起:“鹿鳴臺蘇如繪?陛下與皇后娘娘傳你入內答話!”
蘇如繪注意到他的稱呼不復往日客氣,頓時心頭一沉,給青雀丟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色,蘇如繪叩首領諭,起身整了整裙裾,跟着張安入內。
雖是三春天氣,明光宮的寢殿內此刻卻儼如寒冰。
蘇如繪入內,略擡眼簾便掃到帳幕半卷,綠衣等幾個賢妃的貼身宮女團團圍在裡面,縫隙裡隱約露出皇后的服色來,餘太奇正神色肅穆的在遠處一個角落裡開方,長泰陰着臉,撥弄着拇指上的扳指,冷冷的看着自己。
“臣女蘇氏……”蘇如繪忍着戰慄跪下行禮,長泰卻擡手打斷,森然道:“蘇氏你好大的膽子!”
“臣女惶恐!”蘇如繪心頭委屈,卻只得磕了一個頭,正欲分辯,眼前“啪”的一聲,一隻雪瓷碟狠狠摔到她面前,飛濺的瓷片險些劃傷了她臉頰,長泰的語氣之中能夠聽到壓抑的憤怒,卻更加冷得刻骨:“朕原以爲青州蘇氏千年門閥,世代簪纓,出來的女子必定是好的!卻沒想到你居然如此膽大妄爲!居然敢謀害朕的愛妃!”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長泰震怒,可不是劈頭蓋臉一頓震怒就能解決的,這位皇帝這麼說,心裡至少有了三四分認定是自己乾的了。
情勢不是不妙,而是非常不妙。
雖然之前長泰帝爲了懷真郡主的緣故罰過蘇如繪一回,可那回到底和現在不一樣,那回正如鄭野郡夫人所言,是留了餘地的,這一回任誰都能聽出皇帝語氣裡那壓抑的憤怒——壓抑?當一位皇者出現這種情緒時,說明他不僅僅是在惱怒你一個,甚至連你的九族做過讓他感到不痛快的事情都已經被同時想起,這也意味着蘇如繪這次想逃過一劫的希冀完全不可能。
事到臨頭,蘇如繪反而冷靜下來,終究是千年門閥出身,她不是在危局與天威面前會徹底癱軟的弱女子:“賢妃娘娘有恙,臣女亦非常擔心,然陛下所言,請恕臣女不敢承認!陛下明鑑,臣女自長泰廿五年入宮,六年來每得賢妃娘娘憐恤與扶持,臣女離家入宮時不過稚齡,入宮後,有幸養在太后膝前,得太后垂顧,這中間賢妃娘娘教導督促之恩,六宮上下皆有所見所聞,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臣女雖有生母,卻遠隔重樓,這些年卻是將一腔慕孺寄在娘娘身上,娘娘亦十分憐愛臣女!臣女焉能忍心,又有什麼理由謀害娘娘?”
這番話雖然說的倉促,卻合情合理,長泰並不是不講理的皇帝,嘉懿太后那麼精明的人又怎麼可能調教出一個昏君?然而聽了蘇如繪的辯解,長泰非但沒有息怒,反而更是暴怒無比,若不是張安使個眼色悄悄拉了一把那明黃色的綢袖,只怕這位九五至尊早已怒不可遏的上來親自踹倒蘇如繪了:“理由?朕也很想知道,你小小年紀,怎的心思如此惡毒?賢妃待你六宮皆知,你究竟爲了什麼人爲了什麼事要行如此狠毒之事?”
蘇如繪聽得五內俱冷,怎麼聽長泰的語氣倒彷彿是拿了鐵證一般?這不對,自長泰和皇后到後,整個曜容殿都未見其他人出入,想必長泰和皇后也是隻知道賢妃出事特意趕過來,進了寢殿才曉得事情經過。
那麼證據又從何而來?
很自然的,她的視線落到了長泰身旁的兩碟子點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