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姐姐可真是細心人。”紅鸞爽快的點了點頭,笑着取了銀子去了。
秀婉見蘇如繪臉色猶可,笑着道:“小姐家裡人膽子都極大。”
“其實除了天黑看不清路外也沒什麼好怕的。”蘇如繪倒是不以爲然,道,“我卻不明白爲什麼那許多人怕黑,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若是妖魔當真存在,能爲害四方,這天下還會是如今這模樣麼?”
秀婉抿嘴一笑,道:“也許是有些人心裡有鬼。”
“這話倒是說得不錯。”蘇如繪冷笑一聲,見秀婉笑容一僵,忙緩和了語氣,“人自己心虛,自是怕這怕那,紅鸞又不曾做過虧心事,她有什麼好害怕的。”
兩人說了一番閒話,算着時間紅鸞差不多該回來了,等來等去卻不見人影,即使蘇如繪也不禁急了:“該不會與小李子有什麼爭執?怎的還沒回來?”
秀婉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敢說出來,只是道:“那小李子不是不知道規矩的人,一向拿銀子辦事,紅鸞姐姐也是個利落的,想必不至於,或者今兒飯菜特別不象樣,挑選的時間長了些。”
“唉,都是我連累了你們。”提起除華宮的待遇蘇如繪臉色也微微黯淡下來,秀婉連忙勸道:“這是那起子小人作怪,小姐仁善的緣故,卻怎麼能怪小姐身上?再說咱們進了宮不就是爲了伺候人麼,比起有些主子來小姐對奴婢們的好奴婢可是一直記得的。”
“咱們相處也這麼多年了,這樣的話也不必多說,我雖然沒有虐待身邊人的習慣,卻也時常耍着小性子的,秀婉你陪了我這些年,想必也是辛苦的。”蘇如繪一時感慨,脫口道。
秀婉又是感動又是好氣,笑道:“小姐當真是把自己想的多麼難伺候,卻把其他人想的也太好了,您道這宮裡的主子們哪一個是真正好伺候的?莫名其妙的就能遷怒上來!”
“位份高的妃子們自是該有皇妃的脾氣,但低位宮嬪似乎都還算乖巧吧。”蘇如繪有些不以爲然,這六年來雖然周皇后六宮之權被分散,但是協助她的沈淑妃不愧門閥出身,打理起宮務來竟是井井有條,越發整頓得六宮上下彼此和睦,竟是連往常三天兩頭報到皇后面前的妃子們爭風吃醋都少了許多。
因着這個緣故長泰很是稱讚過幾次沈淑妃的能力,若不是沈氏已經是正一品的四妃之一,往上那可就是皇后,恐怕早就晉升了,因着不能晉位,長泰便在賞賜上越發的大方。如今永信宮裡的許多陳設據說比未央宮也不遑多讓了。
對這一切,太后選擇了冷眼旁觀,因此兩宮礙着有太后在,雖然還沒到明着針鋒相對的程度,暗地下卻是很過了幾個回合,互有勝負,只是之前太后露了口風讓甘棠就藩,並無留都之意,永信宮一時間十分沮喪,未央宮卻是大大鬆了口氣。
對於這兩宮的爭鬥,蘇如繪也是冷眼旁觀,太子甘霖允文允武,雖然不及甘棠與太后親近,卻是嫡長子,而且甘棠喜武厭文,讀書上面很被太師告過幾次狀,口碑遠不及好學聰慧的甘霖。最主要的是太子年方十六,別說威脅到長泰母子,那是連羽翼都尚未長出來。
不糊塗的人都看得出來,太后雖然因着甘棠小時候討她喜歡的緣故對這個孫兒特別疼愛一些,但還沒疼愛到爲了他廢棄皇后、太子的地步,廢后易儲都是會引起國本動搖的事情,嘉懿太后又不是那種一味順着自己的喜好來的人,這位太后最顧全大局不過,怎麼可能會容許這種事發生?
在蘇如繪從前看來,總覺得沈氏真是昏了頭。但經歷過自己被嘉懿太后從長泰廿五年就擺了一道一直到現在才察覺,蘇如繪不憚以最壞的可能來揣測這位太后,誰知道沈氏此舉是不是得了太后的什麼暗示呢?
“小姐還記得長泰廿五年臘八節時那位小儀麼?”秀婉見蘇如繪不相信,笑着問道。
“小儀?”蘇如繪蹙起眉想了想,長泰廿五年的臘八節可還真不是能夠輕易忘記的,“記得彷彿是江南來的一個女子?”
“原來奇寶宮的溫小儀。”秀婉笑着道,“倒不是奴婢刻意去打聽——當初這位溫小儀還是溫娘子呢,因着辛才人懷孕,她未露嫉妒之色,讓太后注意到了,皇后當場提爲小儀,當初誰瞧着不是個溫柔解意的人兒?”
蘇如繪被她說得倒是勾起了回憶:“沒錯,我還記得她在德泰殿上的應答很不好,嬌怯怯的固然有些惹人憐惜,但太后是最不喜歡那種腔調的。”
“可不是?”秀婉笑着道,“說起來當初太后升她位份也只是爲了警告六宮,身爲陛下妃子須要謹慎,不可如那趙淑人一般驕縱嫉恨,再說宮裡別說小儀,再高的才人、寶林、美人……多了去了,太后升完之後也就沒放在心上,可這位小儀從前不曉得怎麼想的,倒是漸漸動了心思。”
“她動了什麼心思?”蘇如繪知道秀婉故意說這些宮闈之事也是爲了讓自己散心,便笑着湊趣道。
秀婉抿嘴道:“之前她託您送荷包給當時正在調教光奕長公主的太后,被您拒絕了,後來的一番動作,那會咱們另外有事要關注,也沒在意……卻是長泰廿九年的時候,那溫氏還是小儀,卻打算了一件事情自以爲能夠再次得太后青眼,好在及時被身邊人阻止纔沒鬧出來!”
“哦?是什麼事?”
“小姐還記得長泰廿九年宮中發生最大的事嗎?”
長泰廿九年正值大雍北伐,整個帝國上下都圍繞着北疆轉,宮裡太后帶頭節儉每日祈福,整個六宮都乖乖的不敢異動,這一年裡最大的事?那就是皇六子的降生了!
皇六子甘露,生母爲流霞宮主位慧妃,慧妃入宮多年,位份不低,寵愛不多,但也不至於被厭棄,爲人一向老實靜默,不過並不似正一品的四妃那樣得到太后的重視,所以大多數時候都默默無言,屬於時常被忘記的那種。
便是廿八年末時,流霞宮忽然傳出喜訊,道是慧妃有孕,甘露生於廿九年中,算是這一年後宮最大的一件事了。
可惜慧妃養胎時也不知道哪裡出了錯,皇六子一出世就小臉青白,太醫好一陣搶救才緩和過來,接着又是大病了幾場,堪堪養了五個來月,慧妃的眼淚就哭得差不多了。就在宮裡以爲又要夭折皇嗣時,卻是慧妃的孃家請到一名卜士,佔出甘露與皇宮相沖,若想養活,十歲之前都不得踏入皇宮一步。
太后和長泰本是不太信巫卜之言的,但慧妃好容易才得了這麼一個兒子,自然是心肝寶貝的疼,早先沒有活路也就罷了,此刻得了卜士的話,不管是真是假,先信了再說,竟是拖着月子沒坐好的病軀拉着長泰衣角苦苦哀求,長泰見她實在可憐,只得允了,將帝都左近的一座行宮命人打掃出來,讓慧妃帶着甘露住了過去。
說來也是奇怪,甘露在宮裡時一副隨時夭折的模樣,住到行宮後倒真的漸漸好了起來。慧妃因此認定了那卜士的話,甘露不到十歲,她是說什麼也不肯帶他回來,逢年過節,都是慧妃獨自趕回宮中給太后、長泰及皇后那裡請過安,在筵席上露個面,轉身就奔回行宮陪伴六皇子。
蘇如繪仔細思索了一下,記得那位溫小儀彷彿是從前的芳婕妤沈氏的奇寶宮裡的,卻怎麼又和甘露扯上了關係?
秀婉因此道:“當初六皇子看着不好,六宮許多人連奠儀都準備好了,也就慧妃自己不肯相信,你道溫小儀見狀想了個什麼法子?”
“她做了什麼?”蘇如繪也好奇起來。
“溫小儀打算去求見太后,連說辭都想好了,只說江南那邊富貴人家的兒子往往養不活,所以特別金貴的孩子都會放到寒門微戶去寄養,這樣反而容易長大。她打算說服太后把慧妃生的六皇子交給她來養。”
蘇如繪聞言頓時怔住,半晌才噗嗤一聲笑出了聲:“這溫氏怎如此可笑?”
“可不是麼?先不說慧妃背後的家族會不會同意,就是慧妃自己,她是堂堂正二品妃,流霞宮主位!那溫氏區區一個六品小儀,沈充儀不召見,連奇寶宮正殿都不得擅入!太后若準了她的請求,將六皇子交到空翠居去養,慧妃就算身體好好的也非活活氣死不可!”
“那後來呢?怎麼沒聽德泰殿裡傳出這件事?”
“幸虧溫氏糊塗了,沈充儀還沒瘋,溫小儀終究是她宮裡人,若鬧出大事來沈充儀自己也要跟着受罰,聽到這個消息後,親自去未央宮替溫小儀告了病,求皇后暫時免了她請安,讓身邊幾個嬤嬤硬是把溫氏看在空翠居里不許外出,一直到慧妃攜六皇子離宮別居,那溫氏才被放出來!”秀婉笑着道,“事情雖然被沈充儀給攔了下來,可溫氏究竟心裡不甘,她沒法對沈充儀怎麼樣,卻是拿沈充儀身邊的人下手,要說這位小儀也真能忍,一直到——喏,前不久,沈充儀身邊一個伶俐的小宮女莫名其妙溺死在太液池中,掖庭查出來,竟是溫氏所爲,把沈充儀氣了個半死,只是溫氏到底也是宮妃,死的不過是個宮女,所以皇后也只是叱責她一番,令她禁足——念着她這個小儀是太后當初的意思,皇后連位份都沒降!”
蘇如繪這才知道爲什麼這麼一件事情六宮都沒什麼風聲,這溫氏到底是因太后青眼才晉位的,早先太后還贊過她兩句,誰曉得六年下來變成了這個樣子,傳出去少不得讓人詆譭太后識人不清。
兩人說說笑笑,蘇如繪無意中想起,頓時站了起來:“紅鸞怎還未回來?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