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知道,還怕進宮幹什麼?”蘇如繪苦笑着看了他一眼,悠悠一嘆,“若不是這回母親纏了太后同意讓我回家住段時間,又請了那位據說醫術很是高明的顏大夫來替我看着……怕是我今生今世也不曉得!”
甘然何等敏捷,立刻從她話裡聽出了意思:“那顏大夫醫術再高明,最多也就和太醫院裡的太醫們打個平手,怕是遠不及院正的,而你生病時,院正和姜太醫都曾親自診脈……你是懷疑……”
“不是懷疑,是肯定,我是青州蘇氏的女兒,等閒之人是沒有那個膽子敢對我下手的,而我在宮裡這麼多年,一直被下着藥,卻從來沒有一個太醫告訴我,你想一想這是爲了什麼?”蘇如繪靜靜的望着他,眸子黑的發亮。
甘然沉默了很久,才緩緩的問道:“皇祖母爲什麼要這麼做?”
“因爲我是青州蘇氏的女兒,我的父兄都手握兵權,我還是家中唯一的女兒,還是嫡女,爲着大雍社稷,皇家非娶我不可!而我若入宮,就算性情一如德妃當年,也非寵着讓着我幾分不可!若是我生下皇子……楚王,你覺得太后,會讓事情這麼發展下去麼?”夜似有些冷,蘇如繪下意識的往被子裡縮了縮,甘然行動輕盈,上前替她掖好被角,坐回凳上,方道:“那麼,你願意嫁給太子麼?”
“不願意!”他忽然轉了話題,蘇如繪卻不意外,非常乾脆的道,“我堂堂蘇氏嫡女!豈有爲人姬妾的道理?縱然是太子又如何?何況……”她冷笑出聲,瞥了眼甘然,“殿下大約把我的將來想的也太美好了,這個嫁字,我可是當不得的!”
甘然一皺眉:“怎麼?”
“有嫁則有娶,按着太后的意思,我可沒資格嫁與太子!”蘇如繪眯起眼,冷笑着問道,“明光宮裡,顧賢妃可是還沒好?”
“顧賢妃與我的母妃一向不是很和睦,她宮裡的事情我從從不沾邊的,不過彷彿是一直沒好罷。”甘然道,“那件事情,難道還沒過去?”
“我還未答應做太子孺子,賢妃怎麼會好?”蘇如繪挑了挑眉,冷冷的道。
“什麼!”甘然不動聲色的試探下來,這會得了蘇如繪親口證實,縱然早有準備,但還是忍不住驚呼出聲!
蘇如繪頓時大急!
“你想害死我麼!”她壓低了聲音悄悄道,甘然一怔,就見蘇如繪飛快的做了個躲藏的手勢,一指自己牀闈後,甘然見機也快,忙閃入牀後。他剛剛藏好,就見內室的門被打開,披着外衣的紫染疑惑的舉着燈進來,看臉色還有些睡意:“小姐可是在叫人?”
“沒有,許是風雨聲,你聽差了。”蘇如繪強自鎮定打發道,“我這會想獨自待着,你不必疑心,若有需要,我自會出去喚你。”
“是!”紫染似乎頓了頓,大約剛纔甘然那聲驚呼太響,紫染是覺得自己聽到人聲的,只不過今晚的雨極大,卻沒聽得仔細,這也是蘇如繪的運氣,若紫染確認是個男聲,豈有這麼容易被打發的道理?
待紫染出去後許久,蘇如繪側耳細聽着沒了動靜,這才小聲讓甘然出來,甘然也覺得有些尷尬,道:“你怎不把她打發走遠些?”
“殿下,我如今還病着呢,再者,你沒見我身邊連個大丫鬟都沒有?這一個還是我母親給的,爲了方便照應我,特特在外間陪牀,我還有什麼可挑剔的?”蘇如繪聽了他的話有些無可奈何的揉了揉額角。
這在甘然看來只是小事,況且如今他有更關心的要問,甘然皺着眉頭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蘇如繪奇怪的問道。
“皇祖母對你婚事的安排……”甘然沉吟了一下,才道。
蘇如繪懶洋洋的往後一靠:“這回回家是個機會,我打算隔兩天精神好了,認真與父親、哥哥們說一說,如今孺子這件事情,我還沒告訴他們,一則是他們這兩天也忙,二則是我還沒想到該是個怎麼說法,總之,爲人姬妾的事情我是絕對不做的。”
“皇祖母的意思,我長這麼大,還從未見過有人能夠違抗。”甘然嗤笑一聲,淡淡說道。
“有自然是有的。”蘇如繪卻輕笑了一聲,“死人!”
甘然倏的擡起頭來,看向她,卻見蘇如繪一派雲淡風輕,彷彿剛纔那激烈的兩個字根本就不是她口中所言一般,不過越是這樣,越顯得她的認真。
蘇如繪安安靜靜的靠在引枕上,因在病中,她的氣色精神都顯得不是很好,饒是如此,但那時刻挺得筆直的脊樑與眉宇之間暗藏的傲氣,都昭示着她的出身——青州蘇氏、大雍門閥,的的確確配着女子寧死不爲姬妾的驕傲,哪怕那個人,很可能是未來的皇帝。
“你若求死,皇祖母必定遷怒蘇氏,到那時候,豈不累了你的家人?”甘然沉默了半晌,緩緩說道。
“誰還能管病死的人呢?”蘇如繪卻是撲哧一笑,“姜太醫不也回了我病重麼?”
甘然呆了一呆才體會過她的意思來,臉色頓時就變了:“你是想這次就……”
“殿下,咱們也是自小一起認識的,你待我一向很好,我與你說實話——這回出宮,本就不是爲了什麼治病,只是爲了解顧賢妃的這個危局!”蘇如繪漫不經心的撥弄着中衣袖口上的素色紋繡,娓娓道,“想必殿下早就知道,太子正妃必定是霍清瀣,而我最多不過是側妃,但殿下大約不知道,小霍氏自認家世單薄,她擔心日後無法駕馭於我,所以連側妃的位置也是不想給我的,因着這個的緣故,就出了明光宮之事,有這麼一條罪名,就算許了我做孺子,我的父親兄長,還有家族的叔伯,說不得要爲此上折謝恩,我的母親,伯母、嬸嬸們,也要進宮向太后謝恩——你說天下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麼?”
“皇祖母的可怕,在於就算你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卻不得不按着她想的去做。”甘然聽了,輕嘆一聲,看向蘇如繪,“你掙扎不出她手掌心的。”
“那可未必。”蘇如繪頭也不擡道,“殿下你是在太后手掌心裡被她約束慣了的,我雖然八歲起被養在了鹿鳴臺,可小時候在家裡,父親母親還有哥哥們,卻都是寵着我的,皇家有皇家的手段,但門閥也有門閥的驕傲,若我能拖延到最後的回宮前,還是無法改變去做那屈辱的孺子,我也不覺得病逝會有什麼不好。”
“武德侯與鄭野郡夫人不會捨得。”甘然彷彿自語般道。
“他們更捨不得我在宮中憂憤而死。”蘇如繪冷笑了一聲,忽然輕嘆道,“我怎會與殿下說這許多?”
甘然很久沒說話,半晌才道:“事情也許還沒有那麼壞,周後縱然是住着未央宮,但若不是因爲皇祖母的緣故,她又怎能與我母妃相比?我看太子對你還是有幾分不同的。”
“多少不同只怕還是因爲我父兄的緣故,因着西、北兩境不安,及北伐的緣故,如今四破軍倒是有三破軍都與我家扯上了關係。我家如今還穩着,也不過是因爲秋狄未滅的緣故,否則的話,皇室安能將這些兵權放給臣子?”蘇如繪冷笑着道,“再說太子對我有再多不同——未央宮那位可未必會喜歡我!太后已經讓我子嗣無望,周後想必也不介意時候到了前給我準備一壺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