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話字如千均,狠狠擊在霍清瀣的心上,她立刻坐正了身子,拭乾淚水,正容道:“是!”
“哀家要告訴你的是,蘇氏可以打壓,但小周氏,你卻要拉攏!”太后悠悠的說道,“爲着甘霖的太子之位穩固,這兩個人是非許給他不可的。”
“太后,蘇氏我曉得,武德侯府兵權太盛,他們家的女兒不能不許給儲君,但小周氏?”霍清瀣詫異的問道,“我不是心疼一個側妃之位,只是奇怪太后爲什麼要如皇后的願?往日太后不是說過,不會讓皇后轄制我的麼?”
太后嘆了口氣,柔聲道:“你這個傻孩子,哀家這麼做,可不是爲了你?這些年來哀家就算盡力遮蓋,到底還是最疼你,這一點,小周氏嫉妒已久,難不成你就看不出來?論起這份嫉心,蘇氏終究是門閥出身,卻比小周氏要大氣的多!”
霍清瀣卻是糊塗了:“既然如此,太后何不將她嫁與其他人?譬如說楚王。”她咬着脣小聲道,“也正好讓她與蘇氏徹底反目成仇……”
“你有後面這番話的算計,倒也不枉哀家這些年的教導,只是你不知道,你那姑母與皇后之間仇深似海,把小周氏嫁過去,你姑母絕對容不得她活到大婚!”太后冷笑着道,“自從瓊桐宮的那個瘋了後,哀家不想皇帝再傷心,貴妃不做太過分的事,哀家還得容着她,再說,她恨皇后,那也是人之常情,念在皇帝真心喜歡她,還有這幾年還算規矩的份上,哀家得給她這個面子。”她看向霍清瀣,“記住,這也是給你面子,她是你姑母,她的榮辱,轉着彎也會與你拉上關係!”
“那三殿下呢?”霍清瀣很不甘心,有一個門閥貴女蘇如繪已經很讓她感到威脅了,尤其蘇氏的嫡親哥哥與同門師兄,都是太子伴讀,蘇如鋒雖然目前還沒有蘇家的長子、庶子那麼出色,但顧士珍……這個幼年成名的平民少年,頂着女史薛紫暗之徒的光輝,才華橫溢,要不是太過年輕,長泰帝又存心要把他留給太子,論能力早就該外放,磨礪個十幾年,恐怕又是一個霍德!
這兩個兄長,不僅僅是出色,更重要的是,因爲這兩個人的緣故,這幾年來,儘管太子甘霖和蘇氏見面次數遠不及楚王,但是甘霖對這個武德侯膝下唯一嫡女終究另眼看待……嗯,那回上林苑,換了一個人,太子可會冒險去救麼?
每每想到這個問題,霍清瀣就覺得心煩意亂。
“那丹朱呢?難道堂堂東膠嫡出郡主去做個藩王側妃?”
霍清瀣吃了一驚:“太后,您真要把丹朱郡主嫁給三殿下?那樣的話,皇后和太子豈不是……”
“哼,東膠除了富庶外,還有什麼?一個郡主,東膠王又不是沒有其他子女,給這個郡主的私房又能多到哪裡去?也只有周後與沈氏那麼小家子氣,只會盯着後宮,纔會如此着緊的搶着她。”太后淡淡的道,“淑妃既然想要這個兒媳,哀家給了她也無妨,畢竟是哀家疼過的孫兒,丹朱是哀家看着長大的,性情溫婉大氣,過兩年甘棠就藩,有這麼個王后陪同,哀家也放心些。”
見霍清瀣沉默不語,太后瞥了她一眼,語重心長道:“瀣兒,你若想最後住到哀家如今住的地方來,就要記住——後.宮不幹政事!但,不可不諳政事!”
“求太后指點!”
“淑妃想要丹朱,一是丹朱本身是個好媳婦的人選,二是她的身份,淑妃更多看到了後者。這是因爲歷來都有東膠郡主入宮爲妃的傳統!”太后耐心提點道,“尤其丹朱是哀家身邊養大的,你們幾個,或許外面還會猜測一二,但丹朱,所有人都認爲她必定是皇妃人選!淑妃亦是如此,她想爲甘棠求娶丹朱,實際上也是試探哀家的態度!”
“那太后爲什麼還要允她?”霍清瀣更不明白了。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要記住,即使是哀家,想做什麼,也不能一味以勢壓人,馭下,講究的是制衡,還有恩威並施,才能使人心服口服!哀家當然可以拒絕淑妃,七年前的淑妃,只怕借她幾個膽子,也不敢來開這個口,可是如今爲什麼會來?”
“這是因爲太后扶持她的緣故……”霍清瀣不假思索道,“太后能夠讓淑妃從一個空有高位卻接近失寵的妃子成爲如今六宮中除了皇后外唯一有處置宮務之權的淑妃,自然也能把她打下去……”
“那哀家問你,哀家好端端的擡舉淑妃做什麼?”太后眼皮一擡,冷冷的問道,“皇后原本宮務不是處理不下來,她都處理了十幾年了,怎的忽然就要多找一個人來替她分擔?而且四妃之中,貴妃纔是僅次於皇后的位份!如今的德妃,當年的寶絡夫人,還有九嬪的幾位,哀家做什麼偏偏要擡舉淑妃?”
“淑妃娘娘在長泰廿五年除夕夜宴上指揮若定,她畢竟是西涼沈的嫡女……”霍清瀣話說到一半,卻見太后已經笑出了聲,趕緊住了口,惶恐的等待太后示下。
“自然是制衡!”太后緩緩道,“霍家,是你孃家,哀家要替你考慮,加上霍長青那性.子,自不會讓他們牽扯進來,顧賢妃,是敬肅太后孃家侄孫女,敬肅太后賢名遠播,她的孃家一向低調,不喜出頭露面,何況賢德二妃膝下無子,擡舉了對皇后影響也不大,並且顧賢妃,哀家另有安排!所以纔會擡舉沈淑妃!不然,這宮裡能做到三品以上的妃子,換了誰去未央宮正殿上坐幾年,架子都能搭出幾分母儀天下來,真以爲非得什麼人不可嗎?”
霍清瀣囁喏道:“可是當初太后先擇了霍貴……姑母主持宮務,是陛下提了淑妃,太后才交給淑妃的,這是爲什麼呢?”
“哀家一是想看看皇帝對貴妃的態度,二是想看看貴妃的分寸。”太后淡淡道,“皇帝還是護着貴妃的,而霍氏,總也曉得輕重——你道那年除夕夜宴上,皇后有那麼容易被氣暈過去,貴妃當年一度讓皇帝想立她爲後,當真遇見了事情竟連點兒分寸都不曉得了麼?”
霍清瀣咬着脣:“我知道了。”
“擡舉沈淑妃,還有一個緣故。”太后苦口婆心道,“你仔細想一想,周家與霍家都是一般從文,空有清流之名,卻沒什麼實權,縱然霍德號稱桃李遍天下,爲太師數十年門生故就多如過江之鯽,可是大雍四破軍隨便拉出一支就能叫那些所謂的清流以及文官閉上嘴!如今軍權都在青州蘇手裡,蘇氏不同劉氏,當年收劉氏的兵權收的容易,一是因爲隆和八年的巫蠱事,名正言順,二是因爲文衛武劉多年,惹了其他門閥不滿!三卻是劉氏從前朝起就世守東胡,嫡系的精銳都不在帝都,而也是天佑皇室,那些年出了一個太傅武洛,忠於皇室,又力壓劉氏全族將帥,方成功把衛、劉打下去!”
“但蘇氏不同!蘇氏一族從定鼎起,嫡系就跟着皇室入帝都,只留庶支在青州經營,並且每一代不入仕途的嫡系子弟也會回青州去加強兩邊的聯繫。更重要的是,蘇氏一族謹慎,沒什麼把柄,行事低調,卻不乏大才之人。何況,武洛已老,周子南兵法不弱,權謀卻遠不及太傅!太傅若故,蘇氏的光芒無人能掩。”太后深深一嘆,“別的不說,你看蘇如繪,當初接了旨入宮,匆忙之間就能夠請到薛女史爲西席!這一點,就是皇家都做不到!”
霍清瀣才學平平,對薛紫暗的傲氣懵懵懂懂,聽了太后的話忍不住道:“怎麼會?難道太后下懿旨去,她還能抗旨不成?不過是一個文人罷了。”
“這世界上,無論是錢還是名,到了一定程度後,權對它們的影響就不得不打上折扣。”太后悠悠說道,“樂安十歲時,因讀了薛女史的詩文,非常喜歡,很希望能夠得到女史的指點,哀家疼她,自是讓人去薛府投帖,想與她商議着聘其爲公主之師,因早就知道薛女史不喜權貴,所以哀家當時還與皇帝說過,若女史不喜歡入宮,哀家特許樂安出宮去求學,哪知,李光連薛府的門都沒能進去,而薛女史當天就出城去了別院,一直到蘇家去請,才把她請了回來。”
霍清瀣眉頭一挑,只聽太后又道:“當然,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哀家也怕被拒絕,傷了天家顏面!蘇家大約不知道這件事情,若是知道,以他們的謹慎,未必會再去請。”
“薛女史的那個入室弟子……”霍清瀣想到了重點。
“很好,你也想到了。顧士珍的才華,如今已是滿朝皆知,皇帝決心留他爲太子將來的肱骨之臣。蘇家好眼力,也是好算計,薛白與關鄉侯那點兒交情,原本因爲薛白身後只有一個獨女,又是一個孤高傲世的才女,眼看就要接不下去,誰知道區區兩個月,蘇家硬是替女兒弄到一個女史記名弟子的身份,蘇家看中的不是薛女史的才名,畢竟蘇家嫡女壓根用不着一個才字,就有得是人家求娶,而是爲了與顧士珍拉上關係,說實話,皇家公主太過稀少,懷真又是個不爭氣的,否則,顧士珍這等人,哀家與皇帝,都是不希望他被門閥拉過去的。”太后冷笑着道,“這孩子也聰慧,所以蘇家據說兩個嫡女都對他有意,其他人家也有許多女兒看上了他,而他卻始終不肯表態,因爲他知道,不與門閥拉上關係,皇帝是一定會重用他的,若有了關係,固然有妻族助力,而且衝着他的才華,皇帝也不會用輕了,可重用與重用之間,也是有區別的。”
“總之,蘇氏強盛,而且勢已漸成,如今的朝局,是很難撼動他們了。”太后嘆息道,“哀家的孃家雖然有個威遠伯,到底勢單,皇后的孃家也不成,蘇如繪做皇妃是必定的,爲了防止將來外戚專權,也爲了不使牆內生變,哀家當然要擡舉沈氏,以轄制蘇氏!”
“當年,光奕長公主下降前,皇帝急召沈准入都,就是爲了這個緣故!瀣兒,你要知道,想在這宮裡坐得穩固,你就要在別人還沒想到的時候,就布好先手!”太后殷殷叮囑,“千年望族,樹大根深!能對付他們的,自然也是千年望族!沈氏,須扶與撫,一個丹朱郡主,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