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乘小轎停在了餘太奇在宮中暫居的小院前,秀婉親自揭開轎簾扶着蘇如繪出來,其實這時候蘇如繪的腿傷已經好得差不多,雖然傷口還在,可行走已無礙,但秀婉聽了淳于太醫的話說什麼也不放心,執意讓她乘了轎子,更不時扶上一把。
“榮壽公主還在這兒麼?我聽說公主病了,特來看望。”蘇如繪下了轎子,一旁白鷺早已打起了一柄細竹柄縹色綢面的傘,上面問小院門口的兩個小黃門。
“公主還在裡面。”那兩個小黃門看起來眼生,似乎不大愛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就放她們進去。
蘇如繪被簇擁着進了院子,剛剛踏進走廊,就看到前面轉彎的地方人影一閃,那人似乎也發現了後面有人,於是退了一步看過來,兩人打個照面,都微微一怔。
“張小姐!”一怔之後,蘇如繪先向對方點了點頭,張眷還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樣,她本來生得嫵媚,如此憑添一份病弱風情,只是卻少了那種出身大家的閨閣小姐應有的、出閣之後的主母風範,更不用說母儀天下。
長泰廿六年那個寒冷的冬日,那個也許有意也許不是有意的小黃門看似隨意的救援順序,以及接下來周棄病攜帶那支當時在帝都絕對珍稀的白玉金參連夜南下,就註定了張眷原本的錦繡前程徹底崩潰。
終她一生,最多做一個位高而無權無寵的妃子,因爲她的身體,別說打理宮務、綿延後嗣,就是承寵都有着一定的風險。
每次看到她,蘇如繪這些人心裡總是說不出的滋味,從小霍氏在墜湖後對她的刻意刁難與打壓,以及張眷原本的性.子,不難想象當初墜湖之事到底是誰的責任。
但即使是自作自受,看到曾經飛揚恣意的同伴卻因一念之差落到如今地步,到底會生出諸如兔死狐悲的情緒。
蘇如繪招呼後,張眷才淡淡開口:“是你?怎麼一個人?”
“瀣兒姐姐的父親病了,她回家去盡孝。”蘇如繪提起小霍氏時,張眷眼中頓時閃過一絲恨意,嘴脣也抿得緊緊的,蘇如繪假裝沒看到,繼續說道,“太后爲着榮壽公主的病很是惱怒呢,意兒姐姐和丹朱郡主在旁勸解,我便代她們一起來看一看。”
“哼,我還以爲你被她們排擠了。”張眷揚了揚尖尖的下頷,脣邊浮起一絲冷笑,“不然仁壽宮裡那麼熱鬧,你們幾個姐姐妹妹的,怎麼會獨自過來呢?”
秀婉和白鷺聽她言語之間很是不客氣,心頭都微惱,蘇如繪卻不以爲忤,想張眷當初剛進宮時那驕橫自得的模樣,如今落到這樣的地步,而且雖然不知道張眷當初爲什麼會被養在了未央宮裡,可是宋采蘩被逐出宮後,未央宮裡只剩了她一個人,周皇后固然不會待她不好,可平時到底是寂寞的。
未央宮與仁壽宮之間頗有一段距離,何況中間有小霍氏攔着,張眷平白佔了一個太后孃家人的身份,這些年來竟然被小霍氏生生排擠到一邊,孤零零的儼然棄兒一樣縮在了未央宮的角落裡。
要知道周皇后一直以來都是掌着宮權的,六宮之中的事情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就算後來多了一個沈淑妃來“幫”她打理,但如此一來惟恐被架空,周皇后卻更忙了。
這樣哪還有空去與張眷親近?
張眷這些年過的日子可想而知,除了昌陽郡夫人進宮時能夠得到一些真心安慰,其他時候不過是坐牢一般,周皇后再怎麼錦衣玉食養着她,可是威遠伯府難道還缺了這些不成。
蘇如繪很能體諒她的心情,所以一點也不生氣,只是微笑着道:“要說其他事姐妹們一起湊個熱鬧,可來探望公主這裡還是安靜一些的好,免得吵到了……張家姐姐不是也只帶了一個宮女就過來了麼?”
說着蘇如繪彷彿很隨意的看了眼張眷身後那長相平平的年長宮女:“我記得這彷彿是皇后娘娘特意派去伺候張家姐姐的醫女,叫芝芝的?這兩回看張家姐姐倒是氣色好了許多,想是皇后娘娘派的人到底不一樣的緣故。”
那宮女本來一臉恭謹的站在張眷身旁,乍聽見話題轉到自己身上便有點不安,聽蘇如繪隨口說起自己的名字頓時驚訝的擡起了頭來,飛快的看了眼蘇如繪,張眷臉色就不大好看,冷哼着道:“你記性倒是好得很,連我身邊一個宮女的名字只聽了一次也記得這樣牢。”
“張家姐姐這話說的,咱們怎麼說也是一起進宮的,雖然你平素住在了未央宮,咱們往來不及同住仁壽宮的姐妹,可好歹也是一起養在宮中的姊妹,你的身子我怎會不關心呢?因此記下你身邊人的名字不過是小事而已。”蘇如繪走上前去笑着道,“榮壽公主在哪兒呢?除了門口兩個小黃門,這裡竟沒有其他人在,連問都沒處去問?”
“我剛纔問了門口的人,說沿着走廊到底再轉彎就是了,這裡原來是空置的,不過是因爲離西福宮近,爲了貴妃娘娘的緣故,讓餘院正暫住才收拾出來的,他一個太醫,雖然是院正,可也沒什麼資格用太多人伺候,這裡本來配了四個小黃門,除了門口兩個,其他的想是都在裡面熬藥和伺候吧。”張眷聽蘇如繪提起當年一同進宮,眼神黯淡下去,卻不再針鋒相對,而是平淡的把自己知道的說了出來。
蘇如繪卻沒想到她如此心細,愣了一下才笑道:“這還多虧遇見張家姐姐,不然我可要折回去問了。”
“那樣也沒什麼,這才幾步路?”張眷卻又沉下了臉,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
兩人談話間已經嗅到了濃郁的藥香,轉過彎,只見花木扶疏,好幾株都被雨打得彎下,隔着一個小小天井,門戶半開半閉,裡面穿出刻意壓低了嗓子的說話聲。
芝芝和白鷺雙雙撐起了傘,送着張眷和蘇如繪過了天井,秀婉上前,在半閉的門上敲了敲,脆聲道:“餘院正在麼?張家小姐與蘇家小姐特來探望榮壽公主!”
門吱呀一聲全部打開,裡面堂上正在低聲交談的人轉過頭來,其中主位上坐着是白髮白鬚的餘太奇,另一人,卻並非澂嬪,而是四皇子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