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裡的今天,長泰都會賜宴西福宮,召衆妃齊爲貴妃祝的,今年因爲貴妃有孕,要着意保胎的緣故,所以只有近年得寵的妃子才列席,上回蘇如繪在蘭秋宮裡見過的阮采女之類都未到。
此外,慧妃因孕吐厲害、崔佳麗身份不夠,徐寶林才足月還不穩妥,各自都只遣了身邊大宮女送了禮來,婉轉解釋緣故。霍貴妃正愁着人多她沒精神應付,也怕那些人在自己這裡人多擠着了一則自己擔責任,二則也不吉利,所以不但不怪罪,反而着念心親自各處去回禮。
正如蘇如繪所料,霍貴妃精神不濟,她們到得西福宮,代貴妃在殿裡招呼的卻是德妃與敏麗夫人。不過敏麗夫人到底性.子安靜,幾乎都是德妃忙碌着,只有德妃顧不上時她纔過去搭把手,看着倒是老實厚道的模樣。
蘇如繪和丹朱這時候早已經收拾得面色不漏,進殿後向衆妃請了安,因蘇如繪從前很來過幾回西福宮,又有甘然的緣故,所以念夢親自過來應付,蘇如繪便驚訝道:“姑姑怎麼在這裡?貴妃娘娘身邊呢?”
這話配着臉上的驚訝無不說明了蘇如繪對貴妃的關心以及肯定念夢在西福宮的地位,念夢頓時笑意盈盈的接口道:“蘇家小姐說的,奴婢怎麼敢當?”下句纔是回答,“宣國夫人和顯盛郡君帶着小公子過來了,正在內室陪着娘娘說話,小姐和郡主可要過去一起?”
“多謝姑姑,只是宣國夫人難得才能見娘娘一回,顯盛郡君似乎還是頭回進宮,又有小公子在,正是娘娘享受天倫的時候,我們又怎麼好去打擾?”蘇如繪輕笑道。
念夢便笑着說道:“宣國夫人與顯盛郡君是宮門纔開就到了的,已經說了會話了,這會正在陪娘娘逗着小公子,郡主和小姐來得早,如今人還沒到全,其他小姐們都不在呢,在這裡坐着怪冷清的,而且今兒娘娘精神還好,郡主和小姐不如也過去說說笑笑?就當幫着奴婢們哄娘娘開懷罷。”
“既然這樣,那請姑姑帶路吧,丹朱還沒去過貴妃內室呢。”丹朱見狀,開口答應下來,蘇如繪脣齒欲動,眉宇間掠過了一絲輕愁,隨即默不作聲的跟了上去。
霍貴妃的內室,蘇如繪自是進來過的,長泰甚愛貴妃,西福宮的寢殿自然什麼東西都是最好的,大約怕懷着孕被凍到的緣故,這時候寢殿已經燒起地龍,蘇如繪和丹朱各自解下狐裘交給門口的小宮女才進去。
但覺撲面一陣暖風,猶如春時忽至。沉香窗格下,放了一張烏木矮榻,榻上鋪了厚實的皮裘,霍貴妃今兒雖是壽辰,卻只穿着簡單的淺藍色宮裝,膚如凝脂,烏漆漆的長髮用一支樣式簡略的黛檀釵挽了個拋家髻,若非耳上一雙拇指大小的東珠彰顯身份,委實不似一國之貴妃。
貴妃的身孕已經顯懷,因此殿中儘管溫暖如春,身上還是蓋了條薄被,她一隻手也不時下意識的護在身前。榻後的軟墊上,跪了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宮女拿着包了緞子的美人錘,輕輕替她錘着腿。
榻下面放了三四個繡凳,已經有兩個坐了人,宣國夫人是蘇如繪和丹朱都見過的,另一個穿着郡君禮服的年輕夫人想必就是顯盛郡君鄧氏了。此刻三個人包括四周伺候的宮女丫鬟,目光都集中在了榻邊。
那是個年約六七歲模樣的男孩兒,生得脣紅齒白,極爲惹人喜愛,尤其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顯然身子骨不錯。男孩兒被穿着一身大紅衣袍,上面還用金線繡着意喻子孫昌盛的菖蒲、葡萄,眉心點了一點硃砂,越發襯托出白皙的肌膚、漆黑的眉毛瞳孔,他靠在了霍貴妃身旁,卻不畏懼,手裡拿着一個貴妃給他的石榴摸着,不時擡起頭來與貴妃說幾句話,間或甜甜一笑,顯得很是可愛。
霍貴妃口角含笑的望着他,眼神溫柔,猶如春水,使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放鬆下來。
蘇如繪和丹朱早就聽念夢提到小公子,一看這男孩兒就知道應是顯盛郡君所出、霍家至今唯一的嫡孫也是唯一的孫兒霍輝了。
看到蘇如繪和丹朱進來向貴妃行禮,宣國夫人與顯盛郡君忙站起身避開,因宣國夫人是正一品誥命,所以霍貴妃說了免禮後,蘇如繪和丹朱又向宣國夫人欠了欠身,宣國夫人逢着年節都會進宮,女兒又是貴妃,對宮裡情形自是清楚的,對兩人都不敢怠慢,含笑道:“郡主和小姐可是折煞老身了!”
“夫人哪裡的話。”兩人笑吟吟的客氣了一句,看到顯盛郡君卻有些尷尬了,其實霍長青自康悅郡主去世後,便上表辭官至今,按制,郡君乃四品官吏的妻母方可冊封,霍長青辭官前倒是個正經的四品實職,但致仕後卻是沒這個資格的。
顯盛郡君的冊封,說起來還是太師爲兒媳討的,那是霍輝出生後,太師私下求見太后,道鄧氏出身不高,又是庶女,也沒個同母的兄弟,太師膝下也只得霍長青一子,擔心自己年已衰老,百年後孫兒既無祖蔭,又無外家扶持,將來在顯貴林立的帝都吃了虧,因此爲兒媳求了一個郡君的誥封。這樣鄧氏在孃家也受重視和籠絡些,就算將來太師去世,霍長青依舊不入仕途,霍輝有個正經誥封的母親,總能夠得些庇護。
霍德一生爲國,即使女兒貴爲貴妃,深得帝寵,可也從來沒有徇私過,甚至對於長泰特別寵愛貴妃還多次勸戒,這麼多年來頭回開口,誥封雖然有份例,但霍家和皇家都不缺那些,不過是太后下道懿旨的事情,還特意擇了顯盛二字爲誥號,但顯盛郡君雖然是太后親封的誥命,卻極爲低調,霍輝如今算算年紀都七歲了,蘇如繪還是頭回看到她進宮。
兩人之中,蘇如繪的出身雖然高,本身卻無品無級,丹朱可是正經的一國郡主,藩王嫡女的郡主又和柔淑那樣的庶女冊封的郡主是不一樣的,乃是正二品,庶女所冊郡主,雖然叫起來一樣,卻要低了一等。因此丹朱向宣國夫人行禮,宣國夫人自是可受,到了顯盛郡君這裡,卻是蘇如繪向郡君行禮,郡君給郡主請安。
忙碌半晌才禮畢,卻聽一個清脆響亮的童聲道:“霍輝祝郡主安!”卻見紅衣男童一本正經的高舉雙手,在身前作揖,長身彎下,大大黑黑的眼睛還帶着絲好奇看着丹朱。
丹朱曾與甘沛關係不錯,後者幼時,丹朱雖也長不了幾歲,卻時常哄着他,此刻看到霍輝自是十分喜歡,不由自主解下身上的一塊紫玉給他做見面禮。霍輝絲毫不怯,也不用宣國夫人與顯盛郡君提點,大大方方接過了,再伶俐道謝,復向蘇如繪行禮致意。
蘇如繪喜他大方得體,很有太師嫡孫風範,抿嘴一笑,還了半個禮,看看身上都是些女孩兒的裝束,也只得學丹朱解下玉佩與他。這回霍輝接過,謝到一半,卻咦了一聲,舉到宣國夫人面前:“祖母,這……”
蘇如繪今兒配衣裳的玉佩,是塊嬰孩手掌大小的黃玉,陰刻着山水,匠人手藝巧妙,間有幾絲雜色,皆被用進山水之中,反而渾然天成。霍輝年紀雖然小,卻是知道此時黃色乃皇室用色,黃玉又有帝石之說,故此不像紫玉那樣乾脆的接下去。
看到這一幕,寢殿裡的人都贊這孩子小小年紀卻謹慎伶俐,不等宣國夫人開口,蘇如繪自己先笑道:“小公子莫要擔心,此玉還算不上帝髓,不過是金滿玉,你儘管收下就是。”
大雍最好的黃玉產自梧州,黃玉又號稱玉髓,其中品相質地最上成的被稱爲帝髓,意喻它之珍貴猶如帝王,又因帝髓素來稀少,一旦產出,皆是進貢皇室。帝髓下爲相髓,然後纔是金滿玉,這塊黃玉其他地方都好,就是那三處雜色,分別被匠人當成了雲團和樹梢,但在原石時就被估成了金滿玉一級,倒確實沒什麼好忌諱的,否則蘇如繪雖然是女子,也不會佩出來的。
霍輝這才認真謝了,剛纔霍貴妃給他的石榴在行禮時就被他放在一旁,此刻他把紫玉收進懷裡,一手抓着石榴,另一隻手縮在袖子裡,顯然摸着這塊黃玉,很是喜歡。
丹朱一向溫文,自不會因此責怪或取笑他,卻是顯盛郡君暗自瞪了他一眼,霍輝忙吐了吐舌頭,這才把黃玉也揣進懷中。
霍貴妃叫蘇如繪和丹朱也都坐了,笑道:“你們這兩個孩子來得倒早!這冷的天,怎也不多睡一會?”
“今兒是貴妃娘娘的好日子,臣女怎麼好意思來遲呢?”蘇如繪抿嘴笑道。
丹朱道:“剛纔念夢姑姑說貴妃娘娘今兒氣色不錯,丹朱看着果然是呢,娘娘這會未施脂粉,看着卻是容光煥發的樣子。”
“母親和嫂子且聽一聽,究竟是太后身邊調教出來的,這小嘴一個比一個甜。”霍貴妃笑着道,“本宮當着母親的面不敢提個老字,可見了你們這樣年紀的嬌滴滴花兒朵兒般,也不免覺得韶華逝去,你們倒還來哄本宮什麼容光煥發!”
蘇如繪一本正經道:“貴妃若是不信,何不叫人取了鏡子來看看,保管不會覺得臣女和郡主是撒謊了!”
“你這孩子!”貴妃輕嗔道,“本宮算是知道做什麼然兒自小都喜歡與你一起玩了,合着是一般的油嘴滑舌,盡會拿本宮來取笑!”
丹朱笑容頓時一滯,宣國夫人臉上也閃過一絲錯愕,只有顯盛郡君反應最快,拿過身邊果盤裡一個大紅橘子剝了起來,那專注的看着橘子的眼神很好的掩蓋了她的情緒。
蘇如繪慢慢喝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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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早更都不歡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