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木容也不怯,把頭一揚,正色道:“好端端的女兒家,沒有誰願意平白去給人踩在腳下的,安家自從爺爺去世,雖然大姑姑不是幫持着,到底也敗落了許多,我爹爹又沒有承爵,一家子自己沒本事,靠糟蹋女兒上位算什麼?”
裴氏聽出她的意思,與蘇如繪交換了一個眼色:“這麼說你是不想進宮?”
“我也不想去給那些不明不白的人做妾。”安木容爽快道,“我將這事告訴了表嫂、表姐,一是大姑姑這些年待我爹爹格外好,我這個做女兒的也不是看不出來,爹爹其實沒有算計姑姑的意思,不過是家裡日間艱難,所以被嫡母說動,他也沒多想,還請姑姑念着骨頭情份,不要怪他;二是想替自己求件穩妥的親事,不必多麼的富貴,但我要做正妻。”
姑嫂兩個聽了,沒有立刻回答,卻仔細拿眼打量起安木容來,這個安家表妹十三歲年紀,因是正月裡做客,又存了被打量的心思,所以裝束偏於喜慶,又顧忌到了安氏病訊,也沒挑太過鮮豔的顏色。此刻在室內未着氅衣,是一件胭脂色厚緞裁宮裝,鮮色緞面上斜織着葡紋,衣襟、袖口都滾出了一寸來寬的蒼邊,絞出瑞錦之形,下面拖出的是杏色湘裙,底邊露出一對兒桃紅繡履。
安木容梳的是垂髫分肖髻,對插着一對蝶戀花金步搖,上面墜的乃是一垂兒金流蘇,眉心貼了花鈿,耳上各戴了半寸長的鑲寶石墜子,脖子上掛的赤金瓔珞圈,手腕上攏了一雙白玉鐲子,看質地也不差。
看出兩人眼中的狐疑,安木容自嘲一笑:“爹爹到底是國公之子,家底放在那裡,要說艱難也是與從前比……可我們今兒過來,身上這些,也是僅有那麼一兩套了,說句不好聽的,往日裡咱們很少往蘇家來,也是因爲新衣裳就那麼幾件,回回穿過了,正當時候來登門,就沒衣裳穿了。”
“母親年節的禮可不輕。”裴氏跟着安氏打理家業,這可瞞不過她。
“人口是一個緣故,還有嫡母的孃家要補貼。”安木容立刻道,“表嫂若不信,大可以去查,江家兩位舅爺,書念得不上不下,一門心思的走仕途,嫡母心疼兄弟,每回大姑姑給的東西,倒有一小半統統直接送了過去,就是剩下的,嫡母也全攢給了哥哥們,哪裡有我們的份?”
聽她說得可憐,蘇如繪覺得不可思議:“三舅舅娶親時,外公還在,怎麼江家會是這個樣子?”
這回倒是裴氏解釋了,她是蘇家長子長媳,未來的主母,親戚們的功課是務必要掌握的:“江家原來不至於要三舅舅接濟,但三舅母的父叔十年前先後病故,留下的子孫大多……”
兩人對望一眼,同時想起了武家,蘇如繪倒信了幾分:“你想要的事情對我們來說不難,回頭我們告訴母親,叫她時常接你過來,尋個機會把你的婚事攬下罷,左右你才十三,等上幾個月也不急。”
安木容得了她允諾,神情頓時一鬆:“多謝表姐。”
“不必。”蘇如繪對裴氏道,“該叫蔡先生過來了。”
出了廂房,蘇如繪便搖頭:“這都是什麼事!”
“江家也不是什麼大族,只因曾是老肅國公的部下,才結了這麼個親事,這樣起起落落也正常,不過沒想到這三舅母這麼厲害,我瞧母親在舅舅們裡最疼的就是三舅舅,若曉得了這事必定難過的很。”裴氏憂慮道,“這事情還請妹妹去說罷。”
蘇如繪也不推辭:“這容表妹倒是個機靈的。”她認真想了想,“也狠得下心!”
“她話裡話外雖然替三舅舅求情,可誰不知道母親疼愛三舅舅,如今一來,總是有隔閡了。”裴氏嘆道,“不過轉念想一想,她也是可憐的,女孩子家的婚事便是一輩子,聽她話裡的意思,若是進不了宮,三舅母竟要打發她去做妾,就算是庶出的孩子,又有幾個甘心這麼被擺佈?她覷到機會,自是不肯放過。”
蘇如繪道:“我說她狠得下心,倒不是這裡,而是她這麼做了,縱然咱們不會言而無信,不替她打算,可她以後也難得孃家扶持了,咱們家就算替她選了人家,但三舅舅到底是母親的弟弟,礙着那邊,也不會太過替她撐腰,若婆家好倒也罷了……”
不到萬不得已,誰會輕易與孃家翻臉自斷後路呢?
裴氏失笑道:“四妹糊塗了,既然是咱們代母親答應了她的婚事,又豈會尋不好的?再說她都說了,不求富貴,只求正室,怎麼說也是國公孫女,嫁得略低一點,有母親做主許的婚,誰敢小看了她?”
蘇如繪正要接話,前面忽然有人道:“大嫂、四妹,怎麼會在這裡?”
兩人擡頭一看,卻是蘇如峻,裴氏笑道:“是安家一位表妹摔傷了腿,我們聽說了,就過去看看,二弟怎麼在這裡?沒在前面陪客?”
原本三十夜和年初一,都是要進宮慶賀的,可今年因着太子的緣故,在蘇如繪出宮後,似乎太后、貴妃相繼都有點病怏怏的,周皇后也被太子牽累,長泰藉口說要將國宴省下的銀錢賜予秋狄,以助其牧民度過牲畜大批瘟疫的難關。
聽說述平與孤忽爲此在紫光殿跪了半天謝恩,回頭對太子與澂嬪之死到底有沒有關係絕口不提。
因此今年便省去了進宮這件事,各家往來時間倒是提前了。
蘇如峻道:“安家舅舅剛剛告辭,我到後面來換件衣服。”
裴氏和蘇如繪都不疑有他,笑着點了點頭,就要離開,冷不防蘇如峻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叫道:“二哥你跑那麼快做什麼?人家難道還能吃了你?”
兩人愕然,蘇如峻臉上卻露出一絲惱色,蘇如繪聽出追來的人正是蘇如鋒,奇道:“二哥難道是在躲三哥?”
蘇如峻懊惱道:“沒有!”
“怎麼沒有?”蘇如鋒腳程不慢,已經趕了上來,聽到便斜睨他冷笑着道,“不就是劉家的人來了麼?戮蠻侯戮的是蠻子北戎,又不是你,你怕什麼?”
裴氏聽到這裡,撐不住格格一笑:“二弟怕戮蠻侯?這是怎麼回事?”她還不知道蘇、劉兩家的意思,蘇如繪卻從蘇如鋒那兒聽到了風聲,便知道今日劉家是正式來相看了,只是不知道蘇如峻爲什麼偏偏要躲開,也好奇的看向了蘇如峻。
蘇如峻被嫂子弟妹圍住,又不好發火,只得勉強道:“我只是去換件衣服。”
蘇如鋒不肯相信,打量着他身上的石青色錦袍:“你這身衣服不就是新做的?又要去換什麼?可別換身舊的來。”
他不這麼說,蘇如峻還真想這麼幹,此刻被弟弟說破,蘇如峻爲人沉默,不擅言辭,也不擅說謊,面上頓時帶出了幾分尷尬。
裴氏便打圓場道:“我記得過年前替二弟新制過一件石綠外衣,倒比這個還鮮豔些,往日也沒見二弟上身,或者去換了那件?”
裴氏的女紅甚好,平素除了替蘇如鐵做些東西,蘇萬海和安氏那裡自有孝敬,還沒成親的蘇如峻、蘇如鋒她也不忘記,就是蘇如繪在宮裡,她也不時送些小件。
如今她提到的這件袍子也是親手做的,蘇如峻只得無可奈何的應了,被蘇如鋒盯着去自己院子裡換衣服。
等他們兩個走了,裴氏忍不住道:“聽說劉家有位嫡出的小姐從他們家四公子進都迎娶懷真郡主起,跟過來就一直住在了老宅子裡?”
“劉九小姐要等選秀,所以沒走。”蘇如繪不動聲色的道。
裴氏面上劃過一絲不安,但低頭看到自己的小腹,到底鬆了口氣,長媳冢婦,雖然地位非同一般,壓力卻也不小,不管婆婆那句話到底算不算話了,可她總算有了身孕,但憑這一點,就算弟媳出身更高,她也算在蘇家站穩了腳了。